云璧应了声,又自言自语地道:“那人一来就拉着杜大叔问东问西的,又问小姐家住何处,又问小姐家里有什么人,有没有婚配,我还以为他什么意思呢?结果问来问去的原来是想要提亲……” 听了这话心里一紧,笔下已经乱了。忽然发现,雎献就不曾询问这些。我以为他不问我是谁,是能看见我是谁,不在乎这些,现在才恍然大悟,他不问是因为他知道。 又找出那幅画来,一看再看,画中人果然已经变得陌生无比。别去想了,他都走了,以后的是与非,也就都与我无关了。 这几天的重重思虑把梦都搅浑了。许多自己压根就不曾经历不曾目睹的场景雪片般纷至沓来,逃亡,被背叛,被围困,厮杀,离散,混乱的战场……然后情景变幻,我看见六王子率领的戚军开着艨艟披拂着海雾渡海而来。突然想起来自己需要看清六王子的相貌,但内心焦躁,他却始终离我远远的,被周围的人群簇拥着不可亲近……然后就是传说中的灵珠。 不知真正的灵珠长什么样子,这般想着,就躺在了床上动弹不得。一些人拿着闪着寒光的大刀站在我床边,熟悉的人都不见了,原来要被剖珠的人是自己。 从这里,一下子坠入了失控的噩梦。要是情绪激荡,说不定就能从梦中惊醒,然而哭也好,喊也好,全都无益。直到一只熟悉的手忽然握住我:“我带你去找他。” 他带我找到的人,是雎献。我终于梦到你了。心中又惊又喜,只扑上去抱他,怀着刚刚喜欢上他时的纯粹和感动,怀着刚刚离别时的思念和伤感。红衣女子仍站在我们身边,仍握着我的手:“让他回来。”“雎献,你回来吧。”红衣女子:“你知道的,只有你能救我。”我不自觉重复:“你知道的,只有你能救我。”“我快死了,再迟恐怕就见不到我了。”“我快死了,再迟恐怕就见不到我了。” 雎献没有说话,但方才那个木偶一般的人成了自己熟悉的,能让自己感到安全和温柔的人。他还是没说话,但我知道这就是他。红衣女子:“我还在等你。”我:“我还在等你。” ——梦醒了。 天还黑着,但皎洁的月光在屋子里投下一块镂空的月影,把整个屋子都照亮了。 我仿佛做了个好梦,梦里和雎献又重逢了。这还是分别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梦到他。可惜了,忘了问他真正的名字和身份。 这次还不等旬假,江小凝就下山来。说收到了母亲雍祝夫人的回信,他的太公公——巫神医郑太公眼下正在秦川盘桓。再加上不日就是中元节,书院刚好请得了假。于是他盘算着几人一同前往秦川。一来为我求医,二来游山玩水。 江小凝似乎劲头满满。连具体的行程安排,该怎么打听郑太公的所在,第一天去哪儿玩,第二天又该去哪儿玩,全都计划好了。可我听了半天,却实在提不起任何兴致。 前些天因为雎献后会无期的告别,整个人都在往下坠。哪怕强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和人打交道,听故事,画画,养病,也始终被一层阴霾笼罩着不见天日,如被困在了无望的深渊之中。这几日又因不小心戳破了雎献的真实身份和目的而备受震动,心烦意乱。心思就更懒了。除了这园中的鱼虫花鸟,真不愿和任何人打交道;大家都感兴趣的事,也只觉得厌烦。——或许这正是情绪波动导致了病情加重的迹象。但不管是秦川,还是回京,哪怕就这么待着一步都不挪动,都觉无趣得很。 “可你不是说想游山玩水吧?秦川的三川渡,还有中元节的鬼神游行,你不想去看看吗?……不管怎么样,总要去看看郑太公吧,这可是要紧事啊!” “阿离哥哥,你不是说活着没劲吗,不如我们一起死吧。” “呸呸呸!”江小凝有些着急了,“怎么能这么说呢?现在还不到说这种话的时候。” 好吧……我:“……可你不是都知道了吗?郑太公已经给我看了这么多年的病,除了药丸压制,一直不能根治。费力去找他又有什么用呢?” 江小凝:“我觉得有用,一定有用。”赌气沉默了半晌,又道:“其实我最近也在看一些书,还看到了各种各样有意思的理论。有的说心脉可以用巫术刺激治疗,有的说心脏是人体最重要的脏器,所以没那么脆弱,还有什么药草,什么借天地灵气疗愈,反正各种各样的办法都有。你这病虽然是天生的,但并不一定真的像他们所说的那样无药可救。反正我觉得一定有办法,只是给你看病的人都太拘泥于传统的法子了,不愿冒险,又怕被人责怪,才会没办法……所以我们一定要去秦川,我想和太公公把事情搞清楚,说不定就会有新的转机呢。” 看到他神色如此认真,我的心一阵触动,几乎要落下泪来。只抓了抓江小凝的手:“谢谢你,对我这么好。不过让我再想想吧。离中元节不是还有四天吗,我想好了就给你答复。” 江小凝:“小玉……” ----
第四十八章 穆先生 江小凝来白鹭飞的那天,金斗原来在学堂的先生也找来了白鹭飞。“……他是来劝阿斗回学堂去念书的。因为阿斗执意不肯,所以他才说要见你。”阿淙解释道。 金斗这位老师,正是之前促成了金斗姐弟二人重逢的那位老师,也是当初来白鹭飞告诉那幅《秋暝图》的主人之一。只是自下山来,一直心思懈怠,便将此事抛之脑后。却没想到他自己倒找上了门来。 “他这么关心阿斗啊?” “大约是惜才吧。阿斗本就聪慧好学,为人又纯良正直,难免会有爱惜之人替他操心。阿斗说就连他的名字申晏斗这三个字都是这位穆先生给取的呢。” 难怪呢,那天阿斗写休亲契书时说自己的名字叫申晏斗,不是金斗,而是晏斗。“那就请他进来吧。” 一面心不在焉地皴染着笔下的山水,侍女已经领了人来到了走廊上。来人远远看着其貌不扬,一身灰白色素衣长裙,脑后几根乌木簪子挽着一团乌黑的秃髻,除了一对素银耳坠,腰间一枚垂绦禁步,周身就再无半点珠宝装饰。可走得近了,才知这妇人虽不饰妆容,未描眉点唇,却眉目清朗,目如点漆,形容干净,举止从容。竟有一股说不出的舒展和温柔。 不等走近,这里便远远见了礼。来人微微颔首,走过来:“玉小姐,我是申晏斗在南城蒙学的老师,姓穆。” “不知道穆先生找我有什么事?” “我今天是为了晏斗的学业而来的。晏斗是个聪明的好孩子,之前在学堂念书十分用功,还立志要上彼泽书院,考去简中,带着全家人去享福。可数月前,他突然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学堂。若非听说了前两天他父母找来白鹭飞的事,我还不知道他是为了他姐姐才放弃学业。现在知道了原因,就更不能坐视不管了。虽然佩服这孩子的骨气,但实在不愿看着他为了满足父母的要求,就埋没了聪明,葬送了前途。之前我也跟他提过,愿意帮他还清恩债,重拾学业,可他不肯受人恩惠。非说接受了人家的施舍就要低人一等,为人所驱使劳役。” “那先生希望我怎么做呢?” “晏斗说白鹭飞的玉小姐于他有恩,待他很好,还允许他看书习字。他的阿淙哥还会教他算账。但这总归不是长远之计。我听说晏斗很听你的话。我希望你能帮我好好劝劝他。晏斗对白鹭飞来说,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小茶倌儿。没了晏斗,也很快能找到其他人替代。但若是能好好念书,他就有机会利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做出一番更大的事业,到时候就是一件利人利己,功不可没的事。” 我点点头:“穆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了。” 心里盘算着,自己的生辰就在下个月初七。预言说,十六而亡,东向而凶。按照十六岁死的说法,从今年的八月初七,到明年的八月初七,都是我的十六岁。但这白鹭飞也不知能维持到几时。我确实该早做打算了。 穆先生释然地一笑,又道:“若是这其中有什么资费问题,尽可以来找我。”说着又从袖中掏出了一张名帖。上头是他亲笔书写的名字和住宅所在。 我看着这张朴实无华的名帖若有所思:“听阿斗说穆先生不光爱护学生们,还学识渊博,是个杂家。不知穆先生对丹青有没有了解?”说着我移步到案台边给他示意:“我最近在画一副山水,这里的湖泊是翡翠一样深绿幽暗的颜色,可这种颜色我怎么调都调不出来。” 穆先生看着案上的画,喃喃道:“翡翠一样的颜色……我许久不曾画画了,这个得容我回去想想。不过小姐是怎么调的?” “先试了蓼蓝水青,之后听闻孔雀绿颜色相近,可惜没能找到这种颜色。所以后来又用了石青石绿兑丹黄,用渲染层层叠色,但画出来还是不尽如人意。”我一面说一面将试色的结果给他看。 穆先生看了半天:“我对颜料其实没什么研究。不过,小姐这里的笔法倒是可以稍作改进。”于是提笔在空白处示意。 这种笔法,不正是《秋暝图》上的吗?之前临的是赝品也就罢了,近来试着重新临摹,这地方却怎么画也不顺手,原来用的是这种自己从未见过的笔法。我犹豫了半晌,心一横,开口道:“穆先生这种笔法,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茉儿,让云姐姐把那幅画取来,就是那幅放在匣子里的《秋暝图》。” 穆先生闻言突然转头看了我一眼。我不动声色道:“都忘了问先生一句方不方便多待一会儿。” 穆先生神色仓惶地点点头:“小姐说的《秋暝图》,不知有何来历。” 我:“这是我一个同学寄存在我这儿的。听说这画儿来头不小,还是宫里传出来的。今天正好让穆先生帮我看看是真品还是仿作。” 一行回廊下小厅中坐了,取了画来展看,饮了半盏茶。说起品鉴,穆先生却一个字都不肯多说。至于笔法的相似,也被他三两句搪塞了过去。我惋惜地叹了口气:“……还以为是真品呢!真是空欢喜一场。既然这种笔法在民间常见,这上面又无落款可考,看来是民间画匠的仿作无疑了。” 穆先生:“不知这画具体是怎么落到小姐手里的。” “这个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得了画,满以为是真品便四处炫耀。能落到我手里也是一个巧合而已。——穆先生对这画很感兴趣啊。” “只是觉得有些眼熟罢了。大概是我见了太多画,不小心记混了吧。” “这画结构协调,笔墨之间竟能捕光捉影,还再现了山间天然云霞的壮观景象。而且各种笔法也运用得十分熟练,如同行云流水,看着总是赏心悦目。只可惜是仿作,一见了这画就让人心痛。” “是啊。”穆先生心不在焉地附和了一句,才反应过来。不肯再多说什么了。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69 首页 上一页 50 51 52 53 54 5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