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浓,庄严而隆重的乐声也近了,街道上似一股洪流从西边涌来,远看熙熙攘攘的,最显眼的莫过于人群簇拥下,领路的一头白象和两头黑牛。牵着白象和黑牛的人一身黑袍,各自戴着一副呆板而诡异的木头面具,据说装扮的是阴差。走近了,白象身上原来还披着华丽的斗篷,四蹄上也都戴着缎带,脖子上还挂着一圈总是引得它的耳朵扑闪扑闪地要去瘙痒的编织花边。 象背上,两个戴着面具和华丽头饰的杂技高手一前一后地踩着鞍子,惊险万分地单脚站立着。他们一面展示着复杂的杂技动作,手里还拎着一盏无论如何也不会被打翻的荷花灯。两头牛身上也骑着两个戴着面具的侏儒,一个吹着唢呐,一个吹着短笛。牛角上还挂着小灯笼。 白象后面跟着一辆花车,花车上的两个人一黑一白,华冠高耸,长袍曳地,服饰繁复,戴着的面具精美而庄严。这无疑就是阴间掌管生死、引渡亡魂的冥官和喜官了…… 看见奇装异服,戴着各式各样面具的人们拎着各式各样的灯,应着响彻天际的乐声和街道两旁沸腾的欢呼声一路又唱又跳,大家兴奋不已。 聂英子:“原来这就是鬼神游行啊,好热闹啊!” 喓喓:“他们做的这些灯比我们的强多了。” “是啊。”众人不约而同的点点头。我们做的是最普通的荷花灯,可看看底下,花鸟鱼船,龙凤祥云,红的白的,绿的黄的,什么颜色什么样式的都有,还有成串,成枝的,成塔的。到后面竟然被三四十个人抬着一只辉煌灿烂的灯船。竿子上高挑着两面描神画鬼的开路旗幡,整只船身上则缀满了数十上百只,各种形状和颜色的河灯,空余的地方还零零星星放着蜡烛。 大家还在安静地欣赏,聂英子却敏锐地道:“这么大的船,送什么样的鬼能用到啊!” “说不定是那种大家族的祖祖辈辈。”苏玧道。 喓喓:“也可能是出了什么意外,譬如沉船事故,火灾之类的。” 聂英子:“这种河灯好威风啊!” “这只灯船是专门送小鬼上路的。”头一天才给我们解释了中元节来历的茶倌正好给我们端来茶水点心。虽然只是茶倌,有人也叫他小二哥。但这位小二哥是个实实在在的中年大叔。 “小鬼?”聂英子疑惑不解地道。 茶倌大叔道:“小鬼就是指十五岁以下夭折的孩童,胎死腹中的婴儿,被生下来后因为各种原因死去或被弃养折杀的孩子……这些孩子年纪太小,容易迷路,所以每一年都会秦川都会捐几艘这样的灯船送那些孩子们一起上路。船上不止那些写了小鬼生日或死期,或名字的灯笼,船里头还放了各种存着孩童尸骨的匣子……” 黑暗中,一条冰冷的蛇游窜着,闪电般地划过每一个人的内心。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阵冷风吹来,栏杆上的手两两搭在一起,靠得越发紧了。 江小凝:“你是说,现在那艘船里还有尸骨?” 心里顿时阴森森的。 茶倌儿不置可否:“等到灯船上的烛火烧到尽头,这整艘船都会烧起来,最后会随着那些匣子彻底沉入秦川。” 茶倌大叔走后,大家目送着街上的灯船,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我突然想起来:“他们不是要去河口吗?怎么是这个方向?” 江小凝:“应该要先在城里转上一圈吧。毕竟游行的目的就是为了带阳间的游魂去阴间销案嘛,所以应该会尽可能吸引更多的游魂上路。还有,你们看,他们手腕是不是都绑着一根红绳?那是他们在世的亲人给他们绑的,就是为了避免这些活人也被鬼魂给稀里糊涂地拉进了阴间。” 几人定睛一看,果然扮成了鬼神游行的人手腕上都绑着一根红绳,顿时都觉得不寒而栗,同时也感到更加兴奋了。聂英子蹦蹦跳跳的:“我们的河灯呢?我们的河灯呢?我们的河灯呢!” 江小凝:“等等吧,现在人太多了,挤得慌。”苏玧也道:“听说今晚的灯会和夜市要到第二天凌晨才会结束呢!所以不用着急。” 听了这话,大家都开心得大叫起来。再看底下的群鬼形态各异,装扮夸张,大家又热火朝天地猜测讨论起来,一个个打赌猜想那些人扮成的究竟是什么鬼。除了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冥官和喜官,还有站在队伍两边押送鬼魂的官差或天师外,又说那人脖子上悬着麻绳,歪着脖子,舌头还拽得老长,一定就是吊死鬼了。又说这人浑身湿漉漉的,头发都贴在了一起,肯定是淹死鬼……说到后来,什么呛死鬼也出来了,凶死鬼也出来了,无头鬼也出来了,罗刹鬼也出来了,直听得人后背发凉,汗毛倒竖。 这时又听人道:“你们看你们看!那个穿着黑袍的人手里没有提灯,肩膀上还站着一只鸟!”“不知道他手腕上绑红绳了没有!”“是啊,看不清啊,反正拿拐杖的这只手似乎没见什么红绳。”“怎么好像他走路是飘来飘去的?——他不会是真的鬼吧!”……还在议论,那人肩膀上那只摆设一般,总之一动不动的大鸟便振翅轻飘飘地飞了起来,影子似的无声无息地落在了对面的屋顶。 ——众人口中的那人一身黑袍从头笼到尾,袍子又极宽大,若非拿着拐杖的那只手,悠悠荡荡真像底下空无一物;他拄着根拐杖,佝偻着背,虽混在游行队伍之中,但既没有舞蹈,也没有唱歌,手上没有提灯,也看不清他另一只手是不是绑了红绳。他走起路来也死气沉沉的,不急不缓,又似袍子下并没有腿,而是在飘。他就这样飘着,飘着,飘到了茶楼底下。 这人和我曾经见过的瞽叟装扮十分相似,可惜阿淙现在在楼下街边,也不知他看见了没有,能不能确定对方是不是那个瞽叟。 心里正怀疑。“你觉不觉得那只鸟在看着我们?”聂英子忽然紧紧揪着喓喓的衣袖道。一面忽左忽右地移动头,一面验证:“还在看,还在看……”葛喓喓也觉得古怪,加之暮色渐浓,完全看不清楚那只鸟的情状,心里想当然,便更觉得此情此景瘆人了。正转头来寻我的所在,那只鸟便冷不防从屋顶上飞下来—— 大鸟直奔我们所在的悬廊而来。 “啊,猫头鹰!!”聂英子大叫一声,转头就扑到了苏玧的怀里。这鸟正是一只鸱鸮。不过我们谁也不敢断定它和盘桓在白鹭飞的那只鸱鸮有什么关系。因为它们看起来都一样。几人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只往旁边角落里退了退。谁知鸱鸮刚落在栏杆上,就怪叫着张开翅膀朝我们扑过来。 众人一时间大呼小叫起来,避之不及,只各自惊慌尖叫着四散而逃。江小凝眼疾手快将我护在了怀里,先一步进了屋子。聂英子大叫道:“大家小心挡着眼睛,鸟会啄眼珠子吃的。”说着只死死捂住了眼睛,和苏玧一前一后进了屋子。喓喓一面拿案台上的物什砸它,眼下看人齐了,正要关门,不料那只大鸟也无惧无畏地飞了进来。 因为对方的无所畏惧,我们更害怕了。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叫,只护着脸一味东躲西藏。 葛喓喓当机立断,先从腰间拔了短刀驱赶,不料却被鸟抓破了手。只得收了短刀,就近从一只花瓶里抽了一把足够长的,用作装饰的树枝和鸱鸮缠斗,而后看准时机便催促我们赶紧出门下楼。 阿淙他们被惊动,正迎上来:“怎么了?!”“有鸟,快下楼!”江小凝简短地道。 一行着急忙慌下了楼,也是害怕,听葛喓喓出门后门内还在撞击,便心有余悸地一直跑到了茶楼外。站在街边往上看,那鸱鸮又从悬廊上飞了出去,而后突然俯冲下来,直奔我而来。 江小凝站在我前面,不自觉将我越推越远。忽然身后游行的队伍里伸出来一只手,用力一拽,我就被裹挟进了游行队伍之中…… ----
第五十一章 中元节(中) 我慌张到了极点,连叫喊一声都忘了。却不知何故黑暗中看得分外清楚,抓着我的那只手是从一领黑衫底下伸出来,枯木鬼爪一般僵硬狰狞,手臂上清晰可见,镌着大片大片不规则的,萎缩的白色斑痕…… “啊——”反应过来后我大声尖叫着,却已经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所有的声音都被游行队伍里的乐声淹没了。自己也在一重又一重涌过来的人群中越陷越深,难以自拔,前后左右都在有意无意地推着我朝一个方向远去。再回头去寻江小凝,向自己迷失的方向艰难地伸着手,原处已不是原处,哪里还有江小凝的影子! “放我出去,让我出去!”一开始我还尝试反抗,但自己根本无法挣脱,就索性沉默下来。不过,这一程总要有个尽头吧,到了尽头,人散了就好了。 心里这般想着,反而平静下来。才惊讶地发现自己方才惊慌失措,却并未诱发心疾。 ……随着人群走了不知多久,似乎很久,又似乎没那么久,沉默让时间的流动失去了标记,一切都变得十分模糊。直到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惊慌混乱的叫喊声,身边所有人都惊慌地屏声张望起来。 “好像是哪里失火了。”一个声音在脑子里冒了出来,却又分明不属于我。 “着火了,着火了!”更多的声音出现在我脑海里。周围的人神色不安地相互问询着,但根本就看不清他们的脸,连脸上的面具都看不清楚…… 好像在做一个无比清晰的噩梦。奇怪的是,往常噩梦里会无端出现的滔天的悲伤和恐惧,愤怒和绝望,今天都安安静静地待着,半点动静也没有。哪怕自己正在人群中失散,正在去往一个未知的地方,哪怕周围的一切看起来都如此古怪。就连听到着火了的消息时,那一丝丝理智催动的着急,也像是落入了干涸龟裂的田野里寥寥无几的雨水,很快就无声无响,消失殆尽。 但我们还是来到了失火的地方。不知道能做什么,就来了。 这地方叫琉璃世界,是当地最好最大的一家酒楼,上下共计四层,每一层都盖了流光溢彩的琉璃瓦。据说这是当地一位贵女的嫁妆,因为家族败落才沦为了如今的酒楼客馆。我们上午还在这里吃过饭。 置身火灾现场,人丛中早站满了人,周围都是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居民和游客。火势也已经无法挽回了。木质的阁楼从一楼西南角开始烧,一股黑烟和焰气立刻龙蛇一般嘶鸣着从四面八方滚将出来,飞天而去,既为火势开了路,也早拦住了所有生路,将整栋楼都烧成了一只无人能逃脱的巨釜。 眼下火舌一路攀到二楼,跃上三楼;活人则被逼上了三楼,困在了四楼。张舞的手爪和头颅在四楼的幕布上留下混乱而鲜活的影子。一个哇哇大哭的孩子被高高地捧出来,然后被那些手传递到了窗边……可楼下根本没法靠近,看客们商量着,犹豫着,痛哭着,尝试靠近又被热气扑咬着逼退。很快,一开始声嘶力竭的哭喊声渐渐变成呛咳声,后来咳声也在烟熏火燎之下渐渐隐弱而微。那个还在哭叫的孩子最先被扔了出来,一落地就没了声响,然后便有黑影像一只只口袋般无声地陆陆续续从楼上窗户里掉下来;闪烁的火光照出他们狰狞的脸。那些影子不是口袋,却还是像口袋一样沉闷地砸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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