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不知明月,神阙的光阴之水,让尝者忘记过去,永远保留着当世的记忆,等着这条小奶蛇醒来,无论是前世的,转世的,所有在洪流里属于过去的记忆,都会被抹除得一干二净。 歧途圣君也听说了,无量海洲下了一场情天禁雪,虽然当时议论得不多,但他也隐约知道,这条小奶蛇跟妖祸在二十万年后,会有一段诸神难禁的刻骨铭心。 可小蛇说不要就不要了,不要他的未来,也不要他的过去。 别看着妖祸成天挂着笑唇,心底指不定给小蛇划了几笔狠的,歧途圣君很合理怀疑,这狐狸是想把对方养大,再吃干抹净,等到对方泥足深陷,他再施施然抽身而出,徒留小蛇肝肠寸断。 没错!一定会是这样! 那妖祸揉捏着衣襟悬挂的小奶蛇,偶尔顶开她的蛇颚,指头擦一擦那水晶细丝的小尖牙,动作温柔又亲近。 ‘既要忘了我,不如都忘了,这才叫公平。’ ‘什么二十万年前后,现在我就是她的此世,她的唯一,她再也不需要记得任何无关的家伙。’ 歧途圣君听得有些齿冷。 这家伙果然黑心,竟想断了小蛇的所有退路,无知无觉地活着,被他永远留在二十万年前。 “……永劫,你这是在玩火自焚。” 饶是歧途圣君没有涉足男女情爱之事,但他也知道这种事一旦爆开,他若是用了情,绝对会死无葬身之地! 掷妖狐永劫懒懒靠着一面银朱胭脂绒面,衣也红,唇也红,泼成荤腥的浓丽,他手肘撑在小几紫案上,冰瓷瓶儿高耸起两三枝白底透粉晕的倒仙,连带着那双狐狸眼都泅出水淋淋的清爽气儿。 “这点火儿,还是二十万年后。” 他笑。 “烧不着。” 双宴过去之后,八万春山的妖臣都知道,他们迎来了一位蛇脉小主君,那是比阎罗小圣君更恐怖的存在。 从前他们的日常,领任务,出任务,守山头,练圣功。 现在他们的日常—— 午时之前,默默观看小主君在各大山头四处练功惹祸,把狐狸们撵得吱吱乱跑。 午时,受害者苦不堪言告发。 午时之后,大主君双指掐着眉心,面带柔笑,把小主君从各种藏身山头精准提溜出来,然后嘭的一声丢进狐狸洞反省。 等到第二天清晨,如果他们是侍奉膳食的狐使,还能看见小主君在餐桌前,如何花招百出骑断大主君的狐狸脖子。 讲究的是,有仇第二天必报。 小主君哭哭啼啼抱着男狐狸精一颗美俊头颅,“容雪诗,你敢把我关在那破洞里,都是狐狸的尿骚味儿,你说,那是不是你的尿坑?你就是这样侮辱我的?我不是你最喜欢的蛇宝啦!” 男狐狸精挑着一双漆黑水波的细俏眼儿,“那怎么还没骚死你?还活蹦乱跳的呢?” 他又道,“下来用膳,都看着呢,像什么话。” 她似小兽一般尖叫着,“不下!不吃!饿死我!我让你心疼死!” 那肉肉粉粉的小脚掌在他颈前合着,紧紧的,像是咬了一圈长命锁儿,把他锁得不能动弹,容雪诗早就习惯她的任性,单手支着案几,长指挟着细筷,给她夹了一片蜜澄澄的酥黄独,肘臂抬高,很熟练地喂到头顶。 “嗯,心疼死我,你最好不吃,好好饿着。” “你想得美!”她呶呶不休,顺嘴就叼起这煨酥芋,“你是不是想我饿死了,你再去祸害我的狐狸姐姐们,她们可是我的,你一个也不能染指!我告诉你,容雪诗你完了,我周岁你就敢跟我契订盟宴,你休想摆脱我!” “渴吗?下来喝蜜汤,别灌我脖子里,脏了这一身新衣。” 她小肉掌思考一瞬,又勒紧他的脖子,“做什么?为什么要做新衣?你在外面有了别的蛇了是不是?!” 这小祖宗气性极大,但凡寻了一丝蛛丝马迹,就要闹得翻天,容雪诗捏了她的圆翘脚趾头。 “不敢,你不是嫌你的鞭彩旧了么?去外头看看,给你找些回来。” 她这会儿倒有些舍不得了,发号施令,“那你要走多久?我明天睁眼要见着你!”她甚至道,“要是明天见不着,我不要鞭彩了,你不许出山。” 容雪诗有些诧异,小鬼这么黏他的吗? 他又想了想,这小蛇从吃奶时起,就被他养在身边,除了练功上课,还有在狐狸洞里反省,这十六年几乎是片刻都没离开过他,他把她从脖颈上抱下来,梳着高高的小马尾儿,脸颊两侧切着一段雾黑齐发儿,帖着蜜花色的莺羽翅儿。 当她眼睫掀起,那莺羽翅儿似要振飞一样,翡翠色的眼波轻盈流灵,眸心里全是他的身影。 “明天不行,要五六日。” 容雪诗转回了眼,给她舀了一碗蜜汤,果然被她恼怒掀翻,“五六日?五六日你都在外头生一窝狐狸仔了!好啊,你走啊,你前脚走,我后脚就跟狐狸姐姐们快活去!” 这小蛇窍都没开,他又管着她的认知,懂什么快活。 容雪诗有些闷笑,揽了揽她,她还不肯,耸肩顶了出去,他就把她小肉掌拖了回来,掐在腰心,“是有要事,你不是快要蜕皮了么?我需要找一些东西,润下蛇鳞,让你平安度过。” 她狐疑道,“真的?你不是在外头乱搞?” “真的,该乖乖用膳了,嗯?” 他喂她一口蜜汤,她舔了舔唇,眸彩晶晶闪烁,“容雪诗,我蜕皮后,是不是该发情啦?我可以把你永远变成我的吧?” 这话说的,像是小兽圈地盘似的,要在他身上撒一泡狠的。 容雪诗又失笑。 然而他抬眼,她那一张脸不知是何时凑了过来,鼻尖熏起一点热汗,好似要化开了粉釉,落到了人中,她又焦躁舔了进去,双手按着他的腿,强忍着暴虐的脾性没有扒开,“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反悔了?” 他微微后仰,单掌撑着藤垫,胸肺莫名烧灼,“没有,等我回来。” 她顿时喜笑颜开,又坐了回去,指头勾着他的小指,享用起了蜜汤热食。 但小祖宗又怎么会是听话的呢? 大主君前脚刚离开八万春山,小主君下一刻偷溜下山,去了八万春山最近的小螺顶,哪怕她使出妖梦小幽抄,也要两日脚程。 好在她是个聪明伶俐的,哪怕没下过山,也知道要找个多毛会飞的,于是她刚出去没多久,就盯上了一只落单的小凤凰。一番拳打脚踢后,小凤凰没有她阴险,当场落败,它愿赌服输,哭哭啼啼驮着她飞向了小螺顶。 小螺顶处在人间王朝与妖界的边缘,香火却意外很盛,金桂黄墙,灰黑薄瓦,氤氲着一股清甜恒久的老山檀香,柔绸如丝,金塘里还种着一池白雪莲花,以及几尾活俏的鲤鱼,水波溅过她那小金裙。 小凤凰啜着泪珠,朦胧瞧着那坏家伙,在那高挂着一串白脆玉兰的殿前,装模作样捐了香油钱。 她还大言不惭要求姻缘签。 烟火缭缭,众生都在殿前求爱,或是愁绪万千,或是害羞期待,只有她是最小的,最快活的。从侧脸看,脸腮软白汪汪的,翘着一颗唇珠,长得乖乖水水,心肠却是坏得很,还欺负它做脚蹬! 小凤凰正生着闷气,那坏家伙高高兴兴走出殿来,她嫌弃它的泪泡儿,“怎么这么能哭?你是鸟不是泪包呀!算啦,我请你吃东西喔。” 说是请吃,实际上就是把她那一碗糖芋艿跟糯米藕拨给它几块! 坏蛇妖! 这人间它再也不来了呜呜! 笃笃笃。 阴萝又骑着这一头瘦弱伶俜的小凤凰回到她的八万春山,等它放下自己,拍拍屁股就走。 小凤凰憋了一股气儿,“你就这样走了?” 它才初初化形,十三四岁的模样,个头都没阴萝高,浑身白生生的,眉心一点红珠。 “喔?你要答谢是不是?我家里狐教过的。” 她就揪起它的一块嫩生生的脸肉,甜津津亲了一口,“哪,答谢。” ……? 小凤凰怔怔看着她甩开金环雕花的小马尾,踢踢踏踏跑进了那密山里,唇角不自觉咧开,露出小兔牙,“……笨蛇妖!这样乱亲是要被鸟吃掉的!” 而这一幕被圣君们看得清清楚楚。 戮世圣君吹了一记口哨,“真是知好色而慕少艾,我们这些老家伙可差得远了。” 歧途圣君心惊胆跳,“……你就少说两句吧。” 旁边这位都要气得发颠了。 为了他家那位小祖宗能顺利蜕皮,他们四位圣君被这狐狸从万妖朝里硬生生揪出来,不知道还以为他们要谋划什么颠覆苍生的祸事,惹得那君者大宫紧张不已! 歧途圣君只得把目光转向他们的女君,让她们快快救场。 不寐圣君挽着发,清冷又美丽,“永劫,节哀。” 噬心圣君迟疑片刻,“……习惯就好?” 歧途圣君:“……” 您俩还不如不救呢! “噔噔噔——” 阴萝闻到那一股香得刺鼻的狐狸味儿,跑进了那一条爬满葡萄藤儿的寂静长廊,扑到那人的裙袍边,黏黏糊糊叫着,“容雪诗——” 但她的膝骨被一柄红伞骨冰冷抵住,阻止她再进半步。 妖域圣君翘着唇角,笑意不达眼底,“别,叫得这么浪,我个老家伙,不适合。” “什么呀?” 她又蹬着小腿跳过来,正要抱他,被那红伞挡在胸膛,濡湿了颈前的白肌,“私自下山,你知道规矩的,先在这跪着。” 她的神情逐渐变得不可置信,正要发怒,又听他说,“当然,你也可以不受这八万春山的规矩,你尽管下山去。” 她眉间戾气勃发,但还是一声不吭地站着,没跪,也没走。 容雪诗心想,出息了,被他养了一回,竟有了耐性。 但他还是挟伞离开。 第二十四夜,长廊外下起暴雨,藤儿软滑弹跳,占风铎吹得哗棱作响,那一道娇窈的影子被摇得模糊,溢满水汽。 容雪诗撑伞经过时,顿了顿,余光早就将她的模样收入,唇儿是乌暗的,似乎被她咬烂了几次,痂口还带着粉腥。 他手掌紧了紧,将伞递过去,声音平静。 “拿着,去远一点的地方淋死,别碍了本尊的眼。” 给你个台阶,自己乖乖找个地方休息去,那么犟种做什么,真是没把平日里学的厚脸皮用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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