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处的动静没逃得过幽冥间四界的耳目。 看热闹的,寻仇的,捡漏的,浑水摸鱼的,都来到了这一处埋骨的婆娑苦海。 六尾狐容雪诗同样不落人后。 他半靠在那一架清凉送风的夹纱红辇上,那一把悬挂着妖铃的细腰,诸神诸魔见了,也要避退三舍。 过去的六尾狐骨相更为妖冶,浓丽黑发卷到一侧胸前,软羊皮玫瑰色束袖掐出斑斓光影,腰间绕着含香淡雪狸毛,露出一碗雪莲似的细腕骨,素手支着脸颊,姿色绝艳的男女妖臣将他簇拥其中,为他捧茶,扇风,洒香,梳发,好不惬意快活。 六尾狐眼尾沟微微挑起,几乎是一眼认出了容雪诗。 “我未来修成了九尾?” 他又笑哼一声,轻蔑无比,“可惜,没什么用,还是被情所困,竟来这寻什么情花。既然如此,就让我这过去身,杀了这不中用的未来身,再造出一个无情无爱的九尾狐来!” 九尾狐盘踞在血河之畔,抬起淡绯妖瞳,煞气汩汩流动。 “六尾,你最好,不要做出让自己未来后悔的事。” 聪明反被聪明误,他精于算计,善于埋设,总是会犯一些很致命的,又无可挽救的错误,未来的他如此,过去的他自负天高,同样如此。 “后悔?我容雪诗当做这诸天世代至高,谁也不会是我的软肋,我怎会后悔?” 六尾狐扬出一把诗集红伞,刹那圆月将临,血羽翩飞,诸煞出行。 “噗哧——” 血月覆盖之下,赤红狐尾溅出了一弯热血,竟是生生断了一截,六尾狐愣了一下,“九尾,这可是我们的杀招,满月禁神羽抄,你不躲?” 他可不是那种低估对手的愚蠢家伙,要么不出手,要么就要达到一击必杀。 他如果是未来身,怎么会不知道这禁神羽抄的利害? 容雪诗的细俏狐狸眼晕开了粼粼水光,断尾的疼痛让它冷汗直流,它低头看了一眼,剩余的八根狐尾圈护得很紧,长欢花并没有受到满月煞气影响,它细细摇摆着,依然天真无暇。 九尾狐没有说话,但六尾狐何等聪明,何况对方本来就是日后的自己。 “这长欢花呀,可真是娇嫩呢,这么点煞气就经受不了。”六尾狐弯了弯唇,“九尾,情花如此,情途亦如此,那些摇摇欲坠的,又虚幻易碎的,你确定要为这种没有任何价值的,死在——” 他慵懒侧过了腰,露出了清凉夹纱之后的恐怖景象。 乾坤当前,风雷受令,九重神阙的天巨铜门劈开云海,托起古老沧桑的金面巨神,光华粲然,而在那巨神之上,从头颅到脚掌八指,都站满了八方威神,周天运转着天地之数,气象磅礴雄伟。 神天之后,则是魔王扬首,五毒俱生,猩红旗幡的仪仗从高峰到低谷,延绵不绝。 “这场为你开启的诸天大劫里。” 九尾狐是未来之身,穿梭的光阴又太过接近,扭曲的变数太多,从他降临万年前的那一刻起,沾染的未来因果就与诸天息息相关。 生死大劫都应在这妖狐的身上,诸天怎么会不失衡? 唯一的解决之道,就是消除不该存在此世的异物! “佛国,西揽菩萨顶,滴水寺,小如来宗,很快就来,冥地,我也传信了地儿,至于王朝么,人都这么多了,可能挤都挤不进来,来不来也无所谓。”六尾狐散漫折了个轻指,“如何,肯放弃你那愚蠢的念头了吗?” 六尾狐又挑起旁边美人的一缕秀发,惹得对方脸红心跳,“你看,没有与我长欢花,不照样能快活?” 容雪诗盯了他那不安分的手指一眼,“你又不跟她睡,撩拨她做什么?不如多学学,怎么摘葡萄不伤藤,以及,狐狸洞刨了那么多年没点长进,用来做洞房我都丢脸死了。” 它这么完美,那一定不是大狐狸的问题,肯定是从前的小狐狸没有学好。 因而它说,“你反省下自己为什么没做好,这样怎么能有媳妇。” 六尾狐:? 容雪诗仿佛又想到了什么,低咳了声,“还有,不要动不动在狐狸洞里撒尿,蛇宝她也有很强的占有欲,不喜欢太浓太骚的标记,你腥着她了。” 六尾狐:?? 年轻高傲的六尾狐第一次被当众羞辱,羞辱他的还是后日的自己,他那一对漂亮的狐耳都气得充血了,旁边的侍臣胆战心惊,不敢说话。 六尾狐怒极反笑,“好,好,你情种,你了不起!蛇宝是吧?我让你死在此世,再也见不到你的心肝宝贝尖儿!” 其实也不用他刻意提醒,诸天屠杀开始了! “嘣——” 巨神射下一轮血月,宣告狩猎开始。 当天幕陷入漆黑雷霆,容雪诗的妖瞳也陷入了无尽的黑暗轮回。 “这可真是与诸天为敌了。” 妖狐怎么会想到有朝一日,它竟为了一朵既不能巩固修为、也不能提升心境的破情花,将自己置于此生最危险的境地,他喃喃道,“这次回去,本尊一定要做到爽,玉狐出洞十八式,都要试试,不然本尊太亏了。” 他容雪诗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亏本的买卖? 容雪诗又提起了手腕,双臂并在一起,在昏暗的狭境里,腕间的大夏龙雀脚镯折射出一线金澄澄的光,随着它们的交扣,发出清烈的碰撞声。 妖狐凝视着,俯首,双唇轻吻镯身,热息长久留恋。 “就让我——” 容雪诗握住诗集红伞,指骨皙白修长,均匀平滑地撑开伞骨,妖瞳又一次浮漫上喰尽诸天的鲜红。 “为你赢下这一场!” 他持伞杀进了重劫。 “轰隆隆——” 当妖狐破开了那巨神的黄金厚面,天巨铜门也同时砸落,八尾断! 当妖狐将仪仗魔王束首,后者濒死反抗,祭出了五毒生灭坛,七尾断! 当妖狐陷进滴水寺的识我浮屠,被牵扯得身魂分离,六尾断! 冥地最是阴险,天子魔联合死魔暗中偷袭,绞断妖狐五尾! “还有四尾,四次机会——” 然而有一根是他的本尾,所以他仅剩三次翻盘的机会。 妖狐食指压了压破损的唇,喘息声都透出粘稠的血气,接连断了五尾,他已痛得麻软,饶是容雪诗心志坚定,也不由得生出了一丝懊恼。为了这情天之花,值得付出他整个幽冥间世代的筹谋吗?他是不是太傻了? “要逃走吗?” “不该继续了吧?” “太蠢了,我实在不该全折在这里——” 他反复说服着自己那一点零星的不舍。 他这样利益至上的妖族,付出了大半,已经是足够尽力了,不是吗?难道真的会有傻子,全心全意地投出所有吗? 容雪诗单膝陷进废墟里,掌心捂着疼涩的妖瞳,喉咙被割开了半寸,还淌着艳血,“蛇宝,我尽力了,你别怪我,我们有缘无分。” 但离开之前,容雪诗回头看了一眼。 偏是这么一眼,在那片血河之畔,与我长欢花摇着那雪白的茎,在桃花流水的唯美诗集下,生出了一只小小的、可爱的、淡粉色的琼苞。俏得像是那一夜,蛇儿脸颊的粉,更俏得,像是姻缘上上签里她夹带私心的那一颗粉心。 偏是这个时候。 偏在他动摇的时刻。 妖狐狠狠圈咬着血唇,不要想了,越是唾手可得的东西,越是要付出想象不到的代价。 他不能做傻子。 容雪诗撑膝站了起来,再度挟起了一片亡者诗集,他闭了闭眼,以最后三尾的代价,让诸天走入凋零之地。 傻子赢了吧? 赌上所有,也该赢了。 “呼哧……呼哧……” 妖狐涉过了那段漫长冰冷的血河,双臂撑着碎骨,磨着水与砂砾,拖着这一架血肉模糊的残躯,将懊恼,迟疑,不安通通抛向身后的炼狱,缓慢又坚定,如同新生那般,爬向那一朵尖尖粉粉的小琼苞。 他伸出手,抓住他的未来,让它能安稳又妥帖的,尘埃落地。 “喀嚓——” 六尾狐赤足踩了下来,手骨碎裂,琼苞也随之残败,他恶劣扬唇。 “真可惜,容雪诗的愚蠢情种之路,到此为止。” 容雪诗足足愣了半晌,庞大的失落与恐惧吞噬了他所有情绪,切断,崩坏,最终变成了一片茫然无声的雪地。 他被掩埋其中,甚至无法自救。 ……是我的过去,杀死了我的未来? 等六尾狐翘高着唇角,抬起脚掌时,就见这血染诸天的妖狐颤抖着,跪伏着,一遍又一遍拢着那残碎的瓣块,竭尽全力想要拼合它,像傻子,更像疯子,“碎了……长欢,长欢怎么碎了,它怎么能碎……” “呕,呃,呃啊——” 强烈的惊惧与焦虑让容雪诗心头绞痛,他指骨如刀,用力抓挠自己喉咙与胸口,试图缓解那一抹让他窒息的疼痛。 可太疼了,太疼了。 他禁不住呕吐出来,全是乌黑血块。 “你怎么,怎么能踩碎了它?” 未来妖狐仰着那张与六尾狐一模一样的面容,孩子般无措仓惶落着泪。 大颗又晶莹地落着泪,又大口大口吞咽着疼痛与喘息。 他已不知道该如何挽救。 “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啊?未来把她送到我们身边,我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就能,与她地久天长。” 我只差一点。 只差一点。 你婚书无我,碑祭无我,你走过春山四野,我的名姓也会消弥在风火里。 我只差一点。
第225章 最后修罗场 万妖朝, 定风殿。 阴萝今日当值,正在处理一桩很棘手的事务。 “你说五代妖皇他强取豪夺,要娶吹雪台的神女为道侣?” 陪太子女伴读的是歧途圣君, 此时他双眼无神, 已经生生陪着太子女爆肝了三十四夜。 他整个人形都瘫在一张翡翠马吊桌上, 有气无力地问,“有问题吗?” 这不是那老狐狸的蛇宝吗? 为什么他得像守护兽一样巴在她的身边? 喔,他想起来了, 那老狐狸情瘾犯了, 跑去幽冥间世代摘什么鬼情花了,他们四个老家伙一把骨头了, 还得轮流伺候这万妖朝新上任的太子女。 简直就是妖域圣君当代十大惨事, 将来很有可能被他的追随者写进个人本纪里! 圣狰想想就觉得,自己惨到不行,他就不能老实本分当个强者背景吗? 太子女没什么别的嗜好, 就爱整顿他们混乱妖域, 一天能八百次传召他们的祸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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