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佛,你听见了吗,容雪诗他—— 他愿意了,他愿意了啊。 愿,身堕无间地狱,心入伽蓝浮屠,换那意中人,再走一回这世间,再千千万万次,那一束红衣袈裟与她擦肩而过。
第246章 最后修罗场 过后, 容雪诗还是做了诸天红衣的其中之一,沉默替阴萝送行。 他撑开了红伞,站在郑夙的旁侧, 妥帖又周全, 替她遮了风雪。 最后入陵的时刻, 容雪诗又收了伞,将她那一杆煌煌赫赫的银枪别入红伞里,再缠上他的红绳妖铃, 替他在无尽的黑夜里, 永远镇守她的帝棺。 从此,心如枯潭不起波澜, 狐狸也跌进了一场长长的噩梦里。 诸天葬仪之后, 郑夙就失踪了。 四万年后,容雪诗听说,那度厄剑派的大掌君黎危潮硬闯烛照神墓, 再也没有出来过。 这少年模样的剑君气势凌然, 双足轻轻落在那一座青铜高鼎前,凌厉黑锋短发, 白孝带被烈火风势吹得猎猎作响,火星擦着他的脸,偶尔撩开一道暗红血痕。 他捧着两座牌位, 唇锋直利, 垂眸看向鼎内的烈龙火种。 “烛照, 你答应我们的, 要将我们伴生在她之侧, 你若敢骗我,我定将你, 生生世世扒皮抽筋!” 小师弟黎危潮不再犹豫,纵身跃下,永焚在烈火当中。 再一世,不求与君结夫妻之恩,只求长长久久,永伴君侧! 又一万年,歧途圣君周平宜因为情瘴丛生,闭生死关失败,万年圣功也由此一夜溃败。 当夜,他约了容雪诗喝了最后一次酒,更将那张湖青色山鬼面具递给他。 见对方诧异望过来,圣狰低声道,“老子……老子要转世了,下一世,还是不是我,都不知道……这个,兄弟求你,要是,要是她还能再出现,你就带着它,去见一见她。” 歧途圣君姿态放得很低。 他舔了舔唇,“放心,老子想开了,要是转世能成功,我不当你情敌,我当她男妈妈去,以后你就是我女婿,兄弟我罩着你上位!” 容雪诗也扯了扯笑,“那就多谢你舍身成全了,要不,我也多养点美貌养子,好带过去陪嫁固宠?” 圣狰代入老母亲的角色,“我看这个很可以!” 容雪诗则是皮笑肉不笑,“是吗?” 转世的前一夜,圣狰也孤身去了一趟幽梦不归山,抱着大捧的花棒,从山脚到山巅,他点了一笼笼花火。天亮之前,他还做着那个铜铃与彩缨的梦,梦里那小蛇姬还是穿着那一条盛烈的拂拂娇,她被他掌在手里,又被他的热肌融化。 那一夜,妖狐没有回来。 他们在山风与笼火里热烈地接吻,蓬勃地交尾。 后来他们又有了一窝黑琥珀色的小蛇,因为太多太多,圣狰成天为它们没有奶喝而感到苦恼,那小蛇还振振有词,肯定是生得不够多,导致分泌不够好,圣狰傻乎乎的,被她骗着,又生了一窝,于是洞穴里一窝毛茸茸,滑溜溜,就更加无从下脚了。 他白天哄着大娇儿们,晚上还得哄着小娇儿。 要是真的……那该有多好啊。 他愿在梦里,永不醒来。 转眼到了十二万年后,妹萝称帝的世代,但当一万年过去,诸天万界都没能寻到她的足迹。 又一次搜寻失败,雪发帝君张悬素从太阴神墓寂静之地归来。 祂那紫藤萝的花架下,对着那一轮太阴月,坐了许久许久。 这是最后一年,最后一日,属于天帝妹萝的世代就要过去,祂却无能为力。 最近,祂愈发记不得事,明明前一日刚发生的事情,祂后一日就记不得了,从记忆到情绪,全部都荡空,只剩下一片白雪般的茫然与安静,仿佛从未来过。这样的怪症,竟然发生在诸天圣祖的身上,显然是不可思议的,但诸神用尽办法,都没能解开。 “这样也好。” 他们的仙圣月宫愈发神性漠然,好似一尊琉璃雪月,又重新挂上了梢头,远离凡尘,祂平静地说,“能记的人与事,都不在了,吾要这记忆也是无用。” 也是从这一夜起,月池旁的红梅尽数凋零,帝君再也没有去过那太阴神墓。 又过两万年,被毁坏的小螺顶早已重修,又成了一处香火极盛的姻缘之地。 这天,四月八,佛诞日,春日载阳,仓庚轻鸣。 人们尤为在意的是,是在那玉兰佛殿前,长久凝视着那姻缘签牌的红衣公子,他戴了一顶极为瞩目又华艳的夹纱花冠,那锦带,香彩雀,释迦,金丝蝴蝶,白茶花,蛇床子簇拥着,灿灿花带如瀑流垂身而下,潋滟得好似盛开了八万场春光。 有女客大胆追爱,上前搭话,“公子也是来求姻缘的?” 红衣花冠公子缓缓收回视线,“不了,再不求了。” 他冲着女客微微颔首示意,风流多情的身腰一转,落寞没入这千万求爱的善男信女里。 容雪诗又到了那一家吃食摊子前,要了一碗桂花糖芋艿,以及一碟糯米藕,那家老夫妻早已不在,接替他们的是一对年轻夫妻,妻子朴实裹着头巾,正拿着彩带小风车哄着小孩,是人间随处可见的一家三口。 而男摊主刚端上一碗糖芋苗,还没放下,容雪诗就接过,撩开那白薄夹纱,也不用勺子,仰头猛灌一大口,囫囵吞下,鲜红舌头被烫得呼哧呼哧的。 倏忽。 大颗大颗的,晶莹透亮的泪珠落下。 在这人来人往白烟袅袅笑语盈盈的烟火里,在这求平安求仕途求姻缘求得偿所愿的佛殿旁,热刺刺的天光透过小棚,澄金蜜浆一样泼在了脚边,万事万物都是那么鲜活可爱,狐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刚讨到了糖的小男孩。 蛇宝,我吃到了,吃到了这第一碗的糖芋苗,果然很粉,很香,让我很想吃第二碗。 摊主吓了一跳,“公子?公子你没事吧?!” 他见这位公子衣着华饰,容貌又出奇俊美,以为是什么皇亲国戚,愈发不敢得罪,怯怯地说,“……您,您还要第二碗吗?不,不收钱的。” 红衣公子哭着,却笑了,“下次吧,下次,如果有个眼睛像蛇、又亮汪汪像宝石的姑娘来这里吃,你们就给她上第二碗,第三碗,让她吃个够。” 摊主连忙点头,“记住了。” 等他转身再去端那糯米藕,那一道红影早已不在,只留下了一袋金银子。 容雪诗去了圣地,小如来宗。 座元梦春羽抱着胸,一副吊儿郎当的姿态,在山门的空门一侧等着他,“徒儿,我知道,今天,你一定会来。我们的师徒缘分深厚着呢,十把刀都切不断的!” 师哥彻静忍无可忍,劈了他那脑袋一刀,“正经点!” 谁能想到这最不着调的小子,成为一方天佛,连他带出的弟子,都会是成就神秀浮图的无上佛皇。 唉!真是人比人!气死老师哥! 老师哥彻静又转头,对着容雪诗道,“容施主,因果轮回,自有天定,那西揽菩萨顶消极避世,本该亡在那外界异种之手,但因为天的出手,我等万界众生得以延续生机,天要苍生自救,但西揽菩萨顶——” 他顿了顿,有些说不出对同道的诋毁。 梦春羽挑眉,“得了,我这师哥怕脏嘴,我来说吧,不管是万年前的诸天混战,还是本世代的异界入侵,西揽菩萨顶一贯是开局就摆烂,还想着咱们带着躺赢呢。” “可惜呢,换了天,也改了法则,专门劈这种吃了不干活的,所以他们遭了你的报应!虽然也是同道,但佛修与佛修之间是不一样,你可不要将我们与他们混为一谈!” 得益于阴萝本身的遭遇,她对这种吃空饷的最是容不得情。 都说神天不养闲职,结果是一群年轻小仙君小神女哭着闹着要下凡渡情劫,一群老神仙也在玩什么好姑娘帮助孤苦老人做好事必有好报的戏码,这花绳翻得都闲出屁儿来,可把小姑奶奶气得够呛。 诸天战争之际,这西揽菩萨顶屡受她的征召令,却屡次不应召,也早就被阴萝视为了眼中钉。 除它,是势在必行。 “西揽菩萨顶的命数本该断在诸天混战之际,但你在华严菩萨顶那一战,让他们怯了,于是从此避世,躲开了死劫。” 师哥彻静叹息,“但避无可避,终有一劫,这次异界的第四天灾入侵,诸天都不敢松懈,奔赴在第一第二战场,如今还开了第三星际战场,苍天生灵不再自怨自艾,大家自救自身,重新灌注万界生息,唯独西揽,怕流血伤亡,仍旧拒绝出战。” “他们屡次避战,在后方享受安逸,早就将最后那一点气运,以及天的耐心,消耗殆尽。” 梦春羽勾着他师哥的肩膀,“所以呢,我师哥的意思是,你那一场,是西揽冥冥中自有注定,你大可不必因此入我佛门赎罪。我们佛门也不是什么恶鬼,要逼妖从良的,你说是吧,师哥?” 其实他很怀疑这是天的恶趣味,故意将那一方黑棺横在了佛殿前,就是为了看看这高傲得不可一世的妖狐,是怎样为她求遍神佛嚎啕大哭吧? 那祖宗鬼精鬼精的,哪怕成了天也不改本性,似乎还挺喜欢看她男人们哭得像个小傻子的? 啊……对不住我佛,我又造口业了。 “兰麝知道。” 容雪诗竟很温和,他施着佛礼,身上的妖狐戾气消失得一干二净。 “知道……你知道你还来这里?” 梦春羽古怪看他。 这狐狸看着,好像是长了九颗脑袋的聪明相,没有那么蠢的吧? 先被天利用了,铲除了西揽菩萨顶,后又陷入这一场快十四万年的情瘴里,他竟然还想着那片残酷无情的天,要为她再度入了这空门无相? 容雪诗掌心朝上,轻轻捞了一把天光,那光在掌心狭缝里游走,好似一条淡金色的小游龙。 “半生之前,兰麝只为贪欲而生,我杀诸天,我喰佛国,我自负天赋异禀,心性狠绝,我自诩到了最后,我会是这诸天的第一至高,更自以为是,以为能将万古众生都拿捏在手里,可我竟连一生情途都走不好。” 他又自嘲,“都说妖魔薄恩寡义,绝不殉情,可容某花了十四万年,都没能走出这个郑阴萝的阴影。我不惧死,可毫无价值的死,又能怎样?这小混账对我们,真是没有半分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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