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原因,那可太多了,多个蛛丝马迹逐渐串联。被抓到后就闭口不答,不论问什么都毫无反应的态度,若是没问题才叫人奇怪。 虞梦惊逐渐失去耐心。 “楼主!”听到声响,老魏连忙从监狱里端双手并用地爬了出来。 他缩在那里看了许久,终于借助些微的光线认出那正是严青戏班子里的跑腿阿鸣,想借此机会邀功:“楼主您想问他什么,小的替他答就是了。” “说来也怪,这阿鸣就是个戏班子里的杂生,以前还替俺办过事,现在嘴怎么忽然这么硬,连大人您都不放在眼里……” 也不知道哪句话吸引了虞梦惊注意,站在水牢面前的男人忽然眯眼。 “他以前学过剑?” 元项明合上的眼皮重重一跳。 “学过一点吧,也就皮毛。” 老魏忙不迭道:“戏班子的头号武生可轮不到他哩!” “说起来,大人您抓到那个严梨没——” 然而很快,老魏就说不出话来了。 只是一闪神的功夫,那双透露着令人作呕神采的黑色鼠目便爆裂开来,霎时间血流如注,整座地牢都回荡着他的惨叫。 虞梦惊冷笑:“她的名字,你也配提?” 话音刚落,立马便有纸傀沉默领命上前,将人拖到另一间监牢,彻底隔绝声音。 “还有一只老鼠呢?” “回楼主,果真同您预想的一样。奴已经利用障眼法抓到,马上就会押送到地牢来。” 闻言,被抓后即使被用刑也没有流露出任何破绽的元项明骇然睁眸,眼底满是惊慌。 他怎么也没想到,虞梦惊竟如此能沉得住气,对他们的目的了如指掌不说,还故意在顶楼的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特地利用障眼法幻化出一个‘严梨’,只为引得戴茜上钩。 “怎么,很惊讶?” 男人当然不可能漏过他脸上的表情,讥讽地掀唇:“谁让你们这些蝼蚁的心思那么好猜。” “不就是想要把她带离本座的身边吗?” 五百多年的等待,数十年的准备和朝思暮想,岂能在戏祭仪式前这个节骨眼被破坏。 即使是想到这个存在的可能性,刹那间,虞梦惊周身流露的冰寒威压都能要周身一圈纸傀化为万千雪白碎屑。 “虽然不知道你们哪来的自信将本座的珍宝窃走。” 虞梦惊扫去身上的飞溅纸屑,居高临下,一根根碾过他的手:“但很遗憾,你们这辈子都不会有这个机会。” 就在这时,忽然有纸傀前来通报:“大人,严梨小姐醒了。” 方才还因为宝石被觊觎流露出阴鸷的男人骤然顿住。 他淡下神情,抽出一旁奉上的丝绸,慢条斯理地擦拭:“你们继续审。” “是。” 从地牢里走出,虞梦惊的心情依旧不太美妙。 或许失而复得,得而复失,要他心中难得再度产生难以抓住的错觉。但不可否认的是,神明的预感一般有着天地应验,不可能凭空产生。 一定有什么他忽略了的东西。 偏偏就在这时,还有不长眼的人继续找死。 大厅内,戏童们正在装扮戏祭仪式的装饰和道具。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挽起的艳色绸缎,赤金烛台上燃烧的花烛,张贴的火红的窗花。 因为严梨的回归,戏祭仪式也发生了改变,从最开始的招魂祭祀,变成了如今的神婚仪式。既然是正式缔结巫女和神明联系的仪式,那么自然不能再是之前那个冷冰冰的场景。短短几个时辰,气氛还被曾经原晴之评价为“阴间”的摘星楼就来了个大变样。 望着戏童们张贴在戏台旁的红笺金纹纸,其余戏班子成员纷纷表露不满。 “什么啊,这上面写着女角最后定了严梨?这又是谁啊。” “听都没听说过的名字,还不如伶娘呢。说起来伶娘根本没参加斗舞吧。” “那日楼主可是亲自在上边点评,她露怯不敢上了呗,就知道是个沽名钓誉的人物。” “别说她了,现在最紧要的问题是这个严梨是谁?!” “该死的,明明勤勤恳恳努力了这么多年,凭什么被这个连名号都没有的贱女人占据本该属于我的资格啊!” 这群人进入摘星楼两天,中途又多次看见虞梦惊的真容,眼瞳早已侵染到只有几丝眼白的地步。内心的黑暗面被发掘到极致的人,嘴里说出什么污言秽语都不奇怪。 就譬如现在,他们用尽挖苦的言语,诅咒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严梨”,抢走了他们在摘星楼主面前表现的机会。 若是放到往常,虞梦惊根本懒得给眼神。不过也得看心情,偶尔心情好了,可能会大发慈悲哄骗两句,把这些蝼蚁编入自己的剧本里。反正对他而言都是耗材而已。 但这一次,听到这些不堪入目的话,碰巧心情不妙的虞梦惊却不想就这么放过。 面对一张张混杂着憧憬,爱慕,崇拜,又同时掺杂了贪婪,欲望,恶意的脸,他停下了脚步。 “本来稍微听话一点,还能活到今晚,为神婚献上你们微乎其微的祭品作用……” “现在看来,真够可惜。” …… 原晴之猛然推开了门。 就在刚才,她飞速洗漱完毕,随便从那一大堆衣服里找了件看上去最不华丽最低调,也是最便于行动的长裙穿上,然后迅速动手,将整个首饰柜翻了一遍。 结果当然是没有找到玲珑骰子。 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但原晴之还是不免失望。 今晚子时便是戏祭仪式开始的时间,既然没在这里找到,那就得换地方继续。 于是她推开了房间门。 “严梨小姐,您有什么吩咐吗?” 毫无疑问,还是和之前一样,一大队纸傀守在外面,三步一站岗。 可原晴之却眼尖地发现少了一些纸傀,虽然不多,但足够引起她的注意。 特别是在现今这个几乎能确定元项明和戴茜肯定会回来找她的关键节点上。 原晴之二话不说,也不管有没有戏童敢劝阻,提起裙摆就往楼下走去。 然后她就呆在了原地。 原先人来人往,嘈杂吵闹的大厅,如今已经化为一片沉寂。 黏稠的血液在地上蜿蜒,人的头颅一颗颗坠落,裸露的白骨在地上划出泼墨血痕。有的人们互相厮杀,有的则是被看不见的刀切割成碎片。但共同点都是死状凄惨,化为这栋楼里的养料。 而站在这片尸山血海中央的男人却毫无动容。 他从发丝到袍角都干干净净,只漠然地注视着这一切,过于姝丽的容颜在血色覆盖下似佛似魔,像苍穹九天的真神,又像无边血池里泡出来的邪灵,有着惊人的危险和美丽。 那些刻意被藏好的,在戏本里寥寥带过的残忍,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啊,小梨,你来了。” 视线在接触到楼梯上呆愣的少女后,虞梦惊的表情骤然从冰封解冻。 他自漫天血海里笑着抬手,轻轻覆到她眼上。 “本来想快点解决的,竟然被看见了,有些苦恼呢。”
第67章 望着面前这极致残忍的一幕, 原晴之脑海中第一个意识到的竟然不是害怕。 这一刻,她心底涌出恍然大悟,继而愈发深刻意识到一件事。 难怪司天监下了死命令, 耗费无数人力财力物力,也要在青城古街布下封印大阵,用尽全力阻止虞梦惊去到现实。难怪她在进入《戏楼》前, 听说上头已经派遣军方介入, 将方圆数百米全部封锁管制, 准备好封印若是不成功, 便采取强制手段的准备。 因为就算虞梦惊什么也不做, 他单单只是站在那里,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引得万千人前赴后继, 引颈受戮。这还无关于他本身拥有通天贯地的实力。 ——而比这些更加恐怖的, 是庆神那颗捉摸不定, 乖张莫测的心。 他是如此泰然自若, 仿佛杀人对他来说只是不小心踩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或许以前旁观过太多次虞梦惊被分尸的惨状,以至于原晴之对他的印象,一直都是傲慢站在原地, 等待被雨淋湿的猫咪, 即使有坏心思也是建立在自己被伤害的前提。殊不知猫已经长大成雄狮, 拥有了主动伤人的能力,才知道他骨血里从始至终一直是冰冷的。 现在这些死去的, 可以说是无关紧要的纸片人。但若是戏曲和现实融合后呢? 原晴之不敢去赌那个可能性。 见她久久没有说话, 虞梦惊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 他的手仍旧覆着少女双眸,感觉到睫毛刷过指缝轻微的颤动。 很轻, 很痒,如蝴蝶振翅,却带起不亚于风暴的回响。 不管那张脸上出现惊惶还是恐惧,都绝非他想要看到的场面。虞梦惊心情直线下沉,他从来不是委屈自己的性子,此刻却按捺住横生的戾气,放柔声音。 “抱歉,吓到小梨,但是这群蝼蚁实在是太聒噪了。” 懊恼仅仅只面对自己的巫女,不该在这个时候让她看见这样的场面,而非其他。 毕竟被庆神放在掌心,视若明珠的珍宝,怎容他人诋毁?只是这次因为迟迟审不出那只老鼠隐藏的事,再联想到曾经的失去和莫名的预感,罕见失控。 若是还有下一次,虞梦惊一定事先编好剧情,让这些人更加死得其所。 出乎意料的,这回是原晴之抬手,主动拉下那只覆着的手。 她回过头,若无其事地笑笑:“楼主多虑了。这里是您的摘星楼,您想做什么,还犯不着同我道歉。” 是虞梦惊再熟悉不过的神态。 戏伶们在戏台上时,便要展露这样的神情,才能迅速入戏,找到自己的位置。 是演戏,也是戴上面具。 他最开始看雷柔不顺眼,并不完全因为她是薛无雁的走狗,更多的则是因为这层表象的虚伪。只是那时的他尚且还有耐心,一步一步织网,等待她展露更多。无论背后是恶意,还是潜藏更深的贪婪欲望,反正那些对他而言早已乏善可陈。 可这一切,都在薛宅地下那场大火中付之一炬。 应该被一层层剥开的洋葱反客为主,率先一步看清了扭曲迷雾背后的真实。 先动情的人总是处于被动的。 这一刻,虞梦惊心底生起比先前更甚千万倍的烦躁。曾经肆意妄为的神明,也会因为多了牵挂的人,而被简单挑起情绪,不再冷眼旁观世间。 原晴之浑然不觉:“说到这,先前来参加遴选的戏班子成员里有一个是我的朋友。她叫刘姬,是一个舞娘。如果她死了……我会很难过的。” 虽说对她来说这些都是戏中人,但当初若是没有刘姬帮忙,她和戴茜是无论如何都无法逃脱纸傀的监视,将霍星岩送往楼外治疗的。作为报答,原晴之也应该关心保证她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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