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另一种高高在上的,比神俯瞰众生还要更高的视野,好像藏着满天星星。准确无误地捕获了坐在横梁上,朝人间漫不经心投来一瞥的少年神明。 从此,他的目光,就再也离不开她了。 “我的这张脸啊,能够勾起凡人心底最阴暗最不堪的欲望。普通人只要看上一眼,便会失去理智,陷入疯狂的爱恋深渊。哪怕是让他们挖出心脏敲出骨髓,他们也会就此照做,献上一切。” “我那是以为,是武五对师弘华一往情深,才能对它免疫。” 虞梦惊轻笑一声:“后来我才发现,偏偏就这么巧,能同时出现四个例外。” 越多说一句,原晴之的心就越往下沉三分,手脚发冷。 她遍体生寒,用上毕生演技,佯装镇定地开口。 “或许是你想太多了。” “是吗?”庆神回给她一句轻飘飘地话,继续自言自语:“可每次这几个人,都会和你同时出现。像是有什么约定俗成的规矩,达成某个条件,便匆匆离去。” 距离答案只剩薄薄一张纸,呼之欲出。 这张过分美丽,仿佛汇聚了全世界最美好想象的脸一下子凑到近前并非是第一次。但原晴之觉得没有一次,比这次更加让人感到恐惧。 那是沁入骨髓的恐慌,不自觉让人发抖。从手指开始,逐渐扩散到全身。 原晴之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开不了口。 “什么啊,小梨,你原来也会害怕啊。”庆神笑了笑。 他包容般地摸了摸她的头,五指成梳,怜惜为她整理柔软的长发。 “明明看到我被分尸的场面都不会怕,却会因为这种事情瑟瑟发抖吗,真可爱。” 虞梦惊带她一起走入这片光与影交织的祭坛花海。 原本洁白无瑕的花束,在男人的衣摆拂过后,瞬间染上了殷红的色彩,从身后望去,仿佛在雪地里走出一条美丽的血路。 薛宅一夜过后,京城再也没有出现过钟情花。 一年只能产出十株的珍贵品种,全部都被一个神秘买家重金买断。然后年复一年,就这样数着她离开的日子,守着这些花,保存到了现在。 “再告诉小梨一件事吧。” 望着脚下一望无垠的红色花海,男人含笑凑到她耳边,轻佻地开口:“其实这些,我很早就看出来了,但为什么一直没有问你呢?因为我并不在乎。” “我不在乎你是否说谎,是否骗了我,是否记得过去的记忆。不在乎你是武五,雷柔,还是严梨,甚至就连你的出现,是否只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谎言……通通不在乎。” 一切正如虞梦惊曾经说过的那样。 只要原晴之留在他身边,他什么都可以不追究,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但既然要骗,就得骗到底吧。明明做出了承诺,却还妄想逃离。” 直到这时,原晴之终于听懂了他的潜台词。 这只喜欢在她面前做出歪头猫猫可爱表情的男人,陡然撕开了平和的表面,展露出恶鬼该有的,狰狞扭曲的内里。 这一刹那,漫天的寒冷席卷而来,她感觉自己仿佛站在漫天大雪中,牙关都在打战。 或许当年那个囚困他的方士并未说错。虞梦惊亲昵地贴向她的侧脸,仔细地感受着少女的颤抖,红眸流光溢彩。 不管再如何披着神明诡谲华美的外皮,他本质上还是那只遇到一点温暖便拽紧不放,只知晓掠夺和囚困的怪物。 “来吧,我的巫女。”他伸出了手。 我注定要锁住的蝴蝶。 “不行,不能再等了。” 戏台下,程月华拍案而起。 “这虞梦惊真是岂有此理,欺人太甚!真当我们现实就半点办法没有?!” 虽然时间只有短短的三天,但在强大的国家后盾下,专家团队已经模拟出了多种一旦发生变故后可以采取措施的预演方案。只需一声令下,便可调动手头所有资源。 “贾文宇?” “在!” “直接上紧急预案!” 发号完施令后,坐在戏台下乐池内的指挥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 他深吸一口气,手中的拍板和鼓条骤然慢了下来。 从指挥这个由头开始,整个乐池内演奏的声音都被拖长,生生慢了几个拍。 此时此刻,正在戏内的原晴之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周围的变化。 ——她感觉时间变慢了。 最直观的感受,就是那片铺陈在花海里的长明灯盏。 素白灯芯上点燃的火花本来伴随着周围的阴风,偶尔会摇动几下。此刻却仿佛降速那般,卡成一帧一帧的PPT。 不,不是错觉。 在切切实听见戏外的拉奏声的确比先前慢了好几拍后,原晴之恍然大悟。 众所周知,天生戏骨是链接戏内戏外的桥梁。若是这部戏已经结尾谢幕,那纵使是大罗金仙来了也难把原晴之从戏里救出去。 但现在毕竟还在戏中,演出还未结束,原晴之还在戏内。所以戴茜能利用她的唤醒道具入戏,理论上来说,戏外人也是可以通过一些手段影响戏内的,就比如……音乐。 来不及为司天监精妙的构思鼓掌,原晴之转身就跑。 戏外人好不容易才为她争取来的机会,说什么也不能就这样放弃。 奈何还没等她跑出去几步,便听见身后男人发出疑惑的声音。 “嗯?” 原晴之回头骇然发现,原本应该伴随着戏曲一起慢半拍的虞梦惊,脸上竟然出现了错愕的神情。很快,这错愕便在意识到怀里已空后,迅速沉了下来,化为深不见底的阴鸷。 “什么东西,装神弄鬼的,给本座滚出来!” 他厉声怒斥。刹那间,身后的圣泉骤然沸腾,掀起一道冲天水幕。 庞大的威压从天而降,扬起狂暴的气压风旋。 天地倒错苍茫中,虞梦惊第一时间冷着脸伸出手。在漫天四散飞舞的花瓣里,原晴之感觉自己再次像是被磁铁吸住那样,猛地拽了回来,再度牢牢保护在这怀抱的方寸之间。 “呵,一群宵小之辈。” 男人在她头顶上方冷笑,同时还不忘将她的头摁回怀里:“不过如此。” 同他倨傲狂妄的话语相比,却是红眸里微不可察的凝重。 庆神当了这么久,虞梦惊并非没有见过其他的妖魔鬼怪。但对他而言,那些不过是些动动手指就能摁死的大蝼蚁。至少数千年来,他不曾见过能够染指时间的存在。 或许就连完全解开封印的他也不能。 虽然不知对方有何用意,但仅凭这点,已经足以让他警惕拉满。 不知何时,圣洁的发光蓝色泉水已经化为了黏稠的血色,咕噜咕噜冒着泡泡。那些曾经被贪婪人们进献的惨白骸骨缓缓从血池中浮现,尸山般堆叠在神龛两侧,阴森悚然。 好在因为今晚子时是神婚仪式的开始,祭坛这边早早做足了准备。 几十年来,为了复活雷柔所镌刻下的符文也派上了用场。 于是以夜红神龛为中心,深红色的血水逐渐填满了祭坛上符文的空缺。 毫无疑问,这个场景相当震撼。特别是当一切都以慢无数拍的画面呈现时,艳丽散开的血幕,颓靡的红花,摇曳在地表的烛火,飞散的蓝色圣泉光点……还有站在这一切最中心的,挂着漫不经心嘲讽笑容的神明。 明明处于低处,姿态却有如俯瞰。 为什么时间变慢对他毫无影响?! 更加莫大的恐慌要原晴之拼命挣扎,于是会错了意的人顿了一下,笨拙缓慢地拍打着她的后背,像是无声地安抚。 庞大的力量倒灌而起,通天贯地。 “小晴——” 恍惚间,原晴之听见了戏外遥远的喊声。 不知是不是错觉,专注于对抗的虞梦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幽深的红眸敛住了他所有的情绪。一如既往地要人读不懂。 “本座还在猜是哪路转世投胎的仇家,没想到不过是群乌合之众。” 然而很快,虞梦惊就收回了视线。 他重新抬眸,轻蔑一笑:“就凭你们,也妄想把她从本座身边夺走?!” 铺天盖地的红色里出现了一线金。 丝丝缕缕的金线,从虞梦惊周身开始逸散,汇聚到气旋海洋里。 “不好!”晏孤尘大惊失色:“那是功德之力!” 按照《夜行记》的记载,只有得到海量功德的妖魔,才能在接受讨封后,敕封为神。 这种力量极其强大,且获得条件苛刻,平日里只能通过香火和巫女的祭祀提炼少许。整本书里,唯一有这个能力的,也就只有第一卷的虞梦惊。 众所周知,虞梦惊不吃香火,也没有巫女。至少原晴之这个转化一半的还算不上。 这意味着,功德之力,他用一点就少一点。 若是大量流失功德,又得不到补充,从神位中跌落,重新化为堕妖不无可能。 “可看他现在这样,哪像省着点啊……” 望着这一幕,贾文宇目瞪口呆。 “疯了吧,他难道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 在功德之力仿佛不要钱的挥霍下。渐渐地,风声变小了。 祭坛上下起了永无止境的红雨。 雨滴从近乎悬停的缓慢逐渐加速,越来越大,慢慢地回到了正常的速度。 原晴之好不容易再次提起的,满怀希冀的心,终于陷入了死寂。彻彻底底。 她知道,自己是出不去这场戏了。 被这场变故席卷到七零八落的祭坛上陷入了久久的死寂。 直到虞梦惊再次开口,打破了静谧。 “戏台。” 见少女垂眸不看他,后者又重复了一遍:“戏台。” “就在刚才,我看见了一座戏台。”虞梦惊抬手摁住自己的眉心。 因为过于荒谬,所以他说出来时,语气也存疑。 只是看到的画面绝非作假,即便它是如此离奇古怪,荒诞不经。 “而我们……正站在这座巨大的戏台上。” 原晴之骇然抬眸。 在那片花与血交织的风暴里,用出全力的神明终于得以窥见世界真实的一角。 “是戏。对吗,小梨。”虞梦惊喃喃自语。 他的思路从来没有这么一刻如此清晰,语速从来没有一刻如此之快,步步紧逼。 “庆国的武五,薛宅的雷柔,摘星楼的严梨,不同的容貌,不同的身份,不同的性格。因为她们只是一个戏中的角色,一个需要扮演的对象,并非真正的你。” 消失是谢幕,死亡是退出。 正因为是戏,才会无所畏惧。 已经不需要回答,原晴之惶然的表情能够说明一切。 男人凝视她许久,从胸膛里发出摧枯拉朽的笑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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