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上方忽然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谢迟微微仰头,只看见少女足尖轻踩越过人群,像只灵动的、展翅欲飞的的蝶不经意间落到他的身前,然后对着他伸出手。 “愣着干嘛?” “走,我带你回家。” 脑海中轰然一声,像是两道声音在记忆里重叠。 在一百二十年前,他也曾听到过面前这个少女,对着他说了同样的一句话。 那时候,他还不是羽山的谢迟,他还是凡界的一个四处讨饭的小叫花子。 那个时候,他的名字,叫做泛雪。 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只知道自己出生以后被一个渔夫捡到,据说是顺着河边一路漂流而来,脖子上只系了一块玉牌,上面刻着——泛雪。 于是,渔夫便将他收养下来,好日子没过多久,五岁的时候,渔夫便死在出海的一场风浪里。 他和大多数孩子不同,懵懵懂懂地长大,在还未懂事的年纪便要学会怎么去讨生活。 不是所有的人都有渔夫那样的善心,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接纳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 村子里的人说,他是天生的克星,渔夫出事以后,更是不受待见,逢人便传他是天生克父克母的命。 渐渐地,就连乞讨,他也要从渔村里出去,去近一点的乡镇上讨些吃食。 他们说他晦气。 就连他站过的地方,甚至衣袖间不小心擦过他们的物品,都会随时挨一顿毒打。 他不觉得疼,甚至连渔夫死的时候,他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于是村里的人便更讨厌他,说他天生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他只是觉得厌烦,对这个世间都充满了厌烦。 什么都无趣极了。 就是很平常的一日,他看见了树上斜躺着的少女,一手拿着果子,一手轻轻点着几片叶子,便吓唬走了那些成日里来欺负他的孩子们。 他刻意将她带到平日里欺负过他的一个壮汉那里,这是他这两天暂时歇脚的地方,作为报酬,他会把每天讨来的食物和钱财给他。 他想跟着她。 于是假作可怜的样子,她果然上钩了。 从此以后,时光慢慢长长,他便跟着满婴一起度过了四时风雨,好像原来生活中黑白色的画面都变得色彩缤纷起来。 也是这样的一个春日,他和满婴在一次秘境中得了一瓶名为凝香露的东西。 那时候他们也住在凡界,满婴性子很跳脱,有时候就连他也猜不透她心中在想些什么。 她都会怎么也看不出这凝香露究竟稀罕在何处,便将半瓶都倒在了他的身上,让他出街去走两圈体验一下。 时光斗转星移,画面不停变换,定格在眼前的人身上。 他看着被殷禾攥住的手腕,她一边跑,一边回头冲着他笑,发丝被夜风吹散在空中。 月色伴着星辰熠熠,都吹落在她的眼里。 刹那间,风声、人群间喧闹的声音都消失不见。 只有他沉闷的、急促的心跳,像是放大了无数倍似的击打在他的耳畔。 他只能听到前世满婴的笑声,和此刻拉着他的手的少女声音重叠在一起。 她们在说着同一句话。 “我带你回家。”
第40章 用尽全身力气奔跑后, 感觉周围的风和空气都像是活了起来,微凉的空气直往胸腔里灌。 不知道跑了多久,应该是到了一处无人的空地, 感觉到身后的人一直没吭声, 一直任她拉着,好像随便去哪儿都行。 “哑巴了?”殷禾松开手, 转过身又说:“人围着你不知道跑吗?” 谢迟没吭声,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就仿佛她只是随便拉他出来吃了顿饭似的平静。 不知道抽什么风。 殷禾想了想,还是跟他说清楚比较好,免得他到时候不知道凝香露的作用到时候天天惹麻烦。 “那个凝香露……”她还没说完,就听到对面谢迟的声音打断了她。 “我知道。” 殷禾拧起了眉, 完全摸不透面前这个人的心思:“你知道你还用?你故意的?” 谢迟没说话,不错眼地盯着她,微微带着凉意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脸。 一句话猝不及防地砸了下来—— “这些年, 你还好吗?” “满婴。” 乍然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 殷禾猛地回头。 心脏仿佛停跳了一瞬, 她感觉自己的呼吸似乎都放得很轻, 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 谢迟低下头, 俯身埋在她的颈窝,像是溺水的人抱住一块浮木一般, 用力地将面前的人抱进了怀里。 她感觉自己要把谢迟抱得喘不上气来,却又在这种清晰的触感中鲜明地感受到了曾经那种刻入骨血的亲密。 两人无声地拥抱许久,久到殷禾有些脚酸了, 不小心往下滑时, 谢迟才将她松开。 “你……怎么?”一开口,殷禾才发现自己的嗓音哑得厉害, 她没有说完,但是谢迟却明白她的意思。 他伸出手理了下殷禾被夜风吹乱的头发,声音很平静:“说来话长,以后再跟你解释。” 如果不是刚刚那个用力到几乎把她捏碎的拥抱,殷禾甚至会怀疑只有她一个人在为这场久别重逢而欣喜。 谢迟的表情太平静了,像是连着以前那些鲜活恣意的少年气都一并被浇熄了。 只余一双平静、黑沉犹如一滩裹满了黑泥的眼在夜色中注视着她。 就像是天生生活在黑暗中的恶鬼,不休不止,直到把猎物吞吃入腹。 然而那一晚不经意间看到的一双眼犹如昙花一现,第二天起,谢迟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 殷禾松了口气,总疑心是晚上夜色太沉,让人看得心慌。 这两日,她不是没向谢迟探问过他的一些往事,但是却被谢迟每次都轻巧地转变话题挡了回去。 殷禾看着对面在灯影下依旧秀美绝伦的脸,一时间竟然感觉有些陌生。 她坐在桌边,也没吭声,若说她心里没有隔阂,那是不可能的,毕竟这么些年过去了,两人又以这样奇怪的身份重逢。 怎么相处,好像都回不到从前那种自然亲近的状态。 谢迟还没回忆起来的那会儿,两人若即若离,你进我退,一个人可以不认,另一个人也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那些偶然间发生的亲密统统都可以称之为意外。 现如今,就算亲吻和拥抱都有了正当的名分和回应。 但她就是过不去心里这道坎,她知道谢迟不记得的时候,她对他来说只是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但他做的那些事却又确确实实让她伤心了。 她不想怪谢迟,但又不知道该怪谁。更何况,谢迟恢复记忆以后,她有种感觉,他们之间的距离仿佛更远了。 屋内点了灯,门开的时候带进来一阵风,吹得灯影摇摇晃晃,殷禾才发现谢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门,手里拎着几坛酒,正朝着殷禾笑。 他举了下手中拎着的酒坛,“天香楼特有的梨花酿。”他嘴角噙着一丝笑意,用一种颇为怀念的语气道:“好久没喝了。” 殷禾慢吞吞地挪过去,一拔开酒塞瞬间一阵熟悉地香气扑鼻而来,她也忍不住笑了:“还真是。” “屋里太闷,不如到院子里去。” 谢迟“嗯”了一声,他没失忆之前,向来是不会拒绝殷禾的。 院子不大,海棠花开了满树,前几日落了雨,打着树上的花儿落了下来,铺了满地的粉白。 两人谁也没说话,就像是专门出来喝酒似的,一碗接一碗,就像是永远喝不醉似的。 最后还是谢迟打破了寂静,他望着院子里飘落旋转的海棠花,说了一句:“想说什么,便说吧。” 殷禾脑中百转千回,最后只汇成一句:“这些年……你怎么样?” “如你所见,不好也不坏,当年离开怀水乡以后受了重伤,再醒过来就忘了很多事。” 谢迟的指腹擦过酒碗的边缘,看着碗中清透的酒液:“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呢?对不起这几年将她忘得一干二净? 还是对不起曾经的忽视和利用? 殷禾抿了口酒,将碗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嗑哒”声,随后站起了身,走到那一树海棠花下。 宁静的晚上,月色照在不大的一方小天地里,就好像那些事情还没有发生过,这里还是曾经的怀水乡。 “我那时候总想着,能够和你一起平静安稳地度过一生,就已经是非常圆满的人生了,后来才知道,就这么一点愿望,都是这么难。” 一朵海棠花落在殷禾的鬓间,她伸手拿了下来托在掌心:“人的命就好像这朵花一样,又脆弱又经不起风吹雨打,风一吹便落到泥里,任由别人摆布,我不想做这种花。” “所以,现在我有了自己的剑,能够自保和反抗的能力,有了更多的牵挂,不只是我,你也是。如果可以,我也想和你一样在怀水乡不闻不问地继续生活下去。” 殷禾顿了一下,朝着谢迟慢慢靠近,她有些遗憾地叹气:“但是,你我都知道,我们回不到以前了。” 谢迟的指尖轻轻擦去她眼角不知何时落下的一滴泪,问她:“殷禾,你在怨我吗?” 她拉下谢迟的手,攥在手心,感受那双手微凉的温度:“我不想怨你。” “所以你能告诉我,这些年你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她的眼神带着恳切,是真的想要走进她缺席的那几年时光。 她想问他,关于羽山,关于谢迟这个身份,关于沁宁,关于他当年为什么会离开怀水乡,关于他的种种她不曾了解的另一面。 可惜谢迟只是望着他,直到殷禾的眼角的泪痕被风吹干。 “对不起。” 殷禾的手放了下来,脸上挂着显而易见的失望。 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之间也有了那么多的秘密。 殷禾掩饰一般地笑了一下,道:“我们顺其自然吧,好吗?” 半晌,谢迟才反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指腹,道:“好。” “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 谢迟回到屋内,拿了一件披风为她系上:“夜里风凉,不要吹太久。” 说完这句话,谢迟便转身离开了,他离开的背影在月光下显得很单薄,清瘦笔挺地走在月色下,像一颗孤寂的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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