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幸没有再说话,他知道蒋为舟不会再回来了。 亏他今日来迎亲时还想着,若是她有所改变,那后面的几世她都不用再承受了。 结果,真是冥顽不灵。 柳幸对她失望。 一念神动,他从高远卿的身体里脱离出去。瞬间,许多人都往内廷赶,一下就看到了身着喜服跪在高远卿面前的紫鹃。 “这是怎么回事?!”高远卿大叫。他早上还在家呢,怎么一瞬间到了别人的府上,还穿着婚服,面前还跪了一个新娘。 当晚,紫鹃跪在正厅里。 “问你话呢!你们小姐人呢?”徐婉又气又急地直拍桌子。 紫鹃缩肩低头,声音细若蚊子:“回...回夫人,奴婢....不知。” “啪”地一声桌子响,蒋光吉直接站起身直指着紫鹃训斥道:“你这说的什么话?不是你帮着她一起逃婚的吗?你会不知道她去哪?” 紫鹃吓得直发抖,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老爷息怒,小姐真的不曾对奴婢说什么,奴婢倒是问过小姐,为什么想要出去,她只说,外面的百姓在受苦。她不能置之不理。她也是为了老爷和夫人..” “放屁!来人,把她摁住了打!”蒋光吉怒道。 一看有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已经提着木棍过来,紫鹃吓得眼泪都出来了,连连磕头哭喊道:“奴婢真不知,小姐什么都....哦!奴婢早起看到小姐留了一封信!奴婢还...” “信呢?”蒋光吉问道。 紫鹃当即从衣袖里掏出递了上去。 徐婉立马着急起身和蒋光吉凑在一处看。 展信,确是蒋为舟的笔迹无疑。 “尊前敬禀: 孩儿为舟自知不孝,无颜面对父母,只能写信向双亲拜别。感念父亲母亲不仅将我抚养成人,还让孩儿从小,和许多男子一样,读书、识字、明理.....近年来,朝中屡屡传出叛乱之事,镇压无用,朝中党派亦只顾互相斗争,无辜百姓流离失所,苦于战乱。孩儿每每思之不免忧心万千,亦知我之样貌,亲事坎坷。于是早已思定,以身许国,肝脑涂地亦无所惧。孩儿此去不求闻达于世,只愿来日国泰民安、海晏河清。待到战火熄灭,望能和父母亲人中秋再聚。 为舟顿首百拜” 匆匆看完这封信,徐婉不可置信,眼神急切地看向蒋光吉:“女儿这是什么意思?她不会回来了?她要去打仗?” 蒋光吉捏着信的手在抖,一把将信拍在了桌上,气急道:“都是你!当初让她去读什么书,读的竟这般忘乎所以!为所欲为!” 徐婉一惊,当即就腿一软跪倒了下去,一双泪眼看向丈夫,开口欲语还休。下一秒,两行清泪潸然而下,捶着胸口,哭声哑然:“我的女儿啊.....你好狠的心啊。早知如此,当初生下你还不如扔了你.....你怎么先弃了我啊.....” 一句未了,徐婉就直接倒地晕了过去。 “婉儿!” 而此刻的蒋为舟已经连赶几日,因怕自己单枪匹马地遇到起义军,所以一路走小路,骑马快行。 然而在临近汝州 今河南临汝一带 时,途径十里村庄,却发现无一声犬吠鸡鸣,连人影都寥寥无几。蒋为舟心觉不对,抓到人,问了才知,竟是叛军已经到了汝州,围城数日未下。百姓能跑的都跑了。不能跑的,都在这里等死。 蒋为舟听后当即决定先绕路去正阳 今河南汝南 ,以避叛军。 正阳尚有人烟,人声鼎沸,街市往来。 刚一进城,蒋为舟就听到街上一阵热闹的唢呐锣鼓声。远远地就看见有户人家正在迎亲。 花车过市,许多人都拥车戏乐,围着车上的新娘讨要酒食。 蒋为舟一路奔波而来,饥渴已久,此刻便也跟着众人拥了上去。伸着手向新娘讨食。 只是新娘手中已无食物,抱歉地看了蒋为舟一眼。 花车停下,新娘被接下车。下一秒,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从宅门里出来,那新娘不知对那妇人说了什么。妇人复出宅门之时, 手上端了碗红枣粥,递给蒋为舟道:“还剩这个,不嫌弃的话请用。” 蒋为舟接过连连道谢,站在门口喝了起来。 尚未喝完,远远的就传来了许多惊呼。 “不好了!城破了!”
第八章 蒋为舟立马抬头向前看。 城门口一片滚滚风尘。在人与马蹄溅起的尘烟之中,许多城民正失声尖叫,惊慌失措地四处逃跑。一群手执长矛,身配刀剑的起义军跟在身后横冲直撞,肆意屠杀。 长矛、刀剑此刻都对准了无辜百姓。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许多男子们被拦腰斩断。上半身掉在了地上,人还没死,但是肚子里滑出的肠子已经被铁蹄踏烂。 “啊啊啊啊啊!!!!” 妇孺、老幼、男子们都吓得连滚带爬,四下逃散。 蒋为舟亦吓了一跳,刚想回头寻求庇护,“砰!”地一声,她身后的偏门立刻被关上了。混乱之中,蒋为舟急切地尽可能地寻找着躲避之处。 突然,她看到离那偏门两三米的地方有一狗洞未封。她又抬头看去,只见那处墙头探出了茂密的竹枝。当即她松开了牵马的缰绳,往它身上奋力一拍,马儿迅速撒蹄跑开。蒋为舟便趁机往那狗洞里钻。 头伸进去,果然是竹林深处。她奋力往里爬,爬进之后,又放下了狗洞的挡板。木板上有缝隙,正好可以窥见一丝外面的情景。 蒋为舟趴在狗洞前,外面百姓的惨叫声、叛军肆意的笑声、女子的尖叫声、孩童的哭声全都混在了一起。 一双粉鞋急促地从缝隙中跑过,身后还紧跟了几只男子的军靴。 “啊啊啊!别碰我!别碰” “啪!”的一个耳光响声。 “小娘子,我劝你听话,别到时候自己受罪。走!” “放开我!!!啊!别碰我!” “爹!娘!救命!救救女儿啊!”少女大声哭喊。 几只男子的军靴中夹带着拖地而行的粉鞋,粉鞋还拼命地往后退着,脚步凌乱,却也根本无济于事。 “少他妈嚎丧!上车!” “别!!!别碰我!!!” “啊啊啊!” “放开我!” “求各位好心饶了我吧!” “啊!!!”随着阵阵布料撕扯的声音,女子从一开始的激烈反抗、大叫哭泣到逐渐没了声音。只剩下马车木板的“吱嘎”声和男人们的叫声、口哨声、笑声没有停止。 蒋为舟能想象到马车里发生了什么,她的眼眶通红。手指深深地抓着地上的草根。 可恶、可恨! 然而她更恨自己竟无能为力! “嘭!嘭!嘭!” 接连几下强烈的撞击声。 “哗嗒!”似乎是大门被撞破的声音。 “啊啊啊啊!!!”一时间,许多惊叫声、脚步声在宅内响起。 “窸窸窣窣”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从竹林外的厢房门口传来。 蒋为舟趴在草丛里,躲在石头后,看到先前施予她粥吃的那位妇人正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牵着那新妇的手,急匆匆地往竹林这边走来。 她们要钻洞出去? 这个想法刚升起来,蒋为舟就看到一行身着叛军服的男人竟追了过来。 “啊!” 连着两声尖叫,那两位女子立马被抓住了。 “长得可以嘛。”其中一位叛军猥琐地打量着被擒住的两个女人,说着就上手摸了起来。另外有几人也开始扒拉着女人们的衣服。 “放开!畜生!” 那妇人张口就对着其中一只手一口咬了下去。 “啪!”的一声巴掌,妇人立马被扇倒在地。怀中的婴儿“哇哇”大哭。 下一秒,一根长矛直接扎下,穿过婴儿,再一个挑,长矛竖起,婴儿贯于槊上,两手两脚还在舞动。 《资治通鉴》记录宋文宗北伐的场景:婴儿贯于槊上,盘舞以为戏。 “哎?真有趣哈!跟皮影人似的。哈哈哈哈!” “畜生!你个畜生!你去死!!!!”那妇人目眦欲裂,站起身就直往那叛军身上冲,下一秒,刀影一瞬间,她倒了下去。 血溅到了叛军的身上,婴儿的身上。 下一秒,那婴儿也不动了。 “哈哈哈哈哈!常言道,母子连心,果然不错哈。” 放肆的笑声一下一下地撞击着蒋为舟的心。 她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草中。双眼通红,五指深深扣入泥土,那一瞬,她恨不能上去拼命。 另一位新妇见状,一时挣脱了松懈的叛军,直直地就往竹林另一侧跑去。 “站住!”几个叛军立马追上,一个留在原地的叛军当即欲掷出手中长矛,就在那一瞬,那位新妇,身着嫁衣,“噗通”一声,纵身跳入井中。 《秦妇吟》:南邻有女不记姓,昨日良媒新纳聘。琉璃阶上不闻行,翡翠帘间空见影。忽看庭际刀刃鸣,身首支离在俄顷。仰天掩面哭一声,女弟女兄同入井 水中甚至再没有一丝异响。 那几位叛军在井外等了片刻,然后“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正欲走了。 一位叛军突然停住脚步,看向了竹林。 他摸着胡子笑道:“这里还没看过。说不定里面也藏着什么人呢?” 蒋为舟一惊,此刻她再想揭开挡板,钻出狗洞就太为明显了。何况,外面还一片尖叫马蹄声。 难道此行就要葬身于此了吗? 其他几人闻言有理,也跟着他道:“走,进去里面看看。” 几人刚迈出几步,突然其中一位长相正派的叛军拉住他们道:“你们几个是不是傻?这明显是个大户人家,放着金银不去抢,反倒在这里花功夫。到时候别的弟兄们都分完了,我们屁都没有!难道还指望着他们分我们吗?” “啊,对!”其中几个一拍脑门叫道:“真要误了大事。净顾着追小娘们儿了!走走走!我们往别的地方去看看。” 几人纷纷改变方向,准备离开这里。 但待到前面几人都走完时,最开始提议要来竹林里的那个胡子男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正派男问道。 胡子男看着对方邪笑了一下,手拍了拍对方的肩:“好兄弟,其他兄弟们已经代我们先去了。倒也不急。我倒觉得这竹林里...万一里面真藏着什么人,岂不也是错过?” “那你想怎样?” “哼,倒也不值得多费心。”那胡子男冷笑一声,大步走到竹林前,从身上掏出火折子,直接将草木点燃了。 胡子男站在火前,看着大火越烧越旺,直到整个火舌窜出几米高,淹没了整个竹林,也没见到人出来,这才满意地同正派男一起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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