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系民想了一会,也想通了:“嗯。一世自有一世的使命,过完了也就不纠结了。相信你说的,灾难总有一天会过去,活着的会迎来新生。” 两人一齐来到了望乡台。这里的孟婆正搅着锅里的汤,只有快要投生的人才有资格喝一碗。而多久能投生又是根据这辈子的功与过来决定的。过多一些,便要晚一些,功多一些,就会早一些,同时又有福德荫蔽,将来再世为人能托生到好人家。 生世轮转,倘若一个人每辈子都能功大于过,那么他就会比别人多轮回若干世,若这多轮回的岁月里又能总是积德行善,再投胎时便能自带慧根。有了这慧根,出生后即可一心向善,六根清净,聪慧过人,得了机缘造化的,就可修灵根。有了灵根,再苦修个几千年,若能矢志不渝、道心坚定,说不定就可获天道开恩,得道成仙。 这一圈下来足以见仙途多坎坷。一世善人好做,做万世善人可就太难了。何况又喝下孟婆汤,前世因果忘得一干二净,谁又知下一世自己会如何,将来又待如何呢? “轮回真苦。”吴系民看着手里的孟婆汤道。蒋为舟看着他,他笑笑:“小时候常听大人说‘天道无情’,读过一年的学,学里先生也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以前不懂,现在经此一世,发现果然如此....” “你在害怕吗?”蒋为舟问道。 吴系民有点沉默。 “其实,天地万物,小到一棵草,大到我们人,都有自己的天命,我们因为因缘际会聚集在同一个时代,同一块地域里。当下这个时代或许是和平的,幸福的,也可能是混乱的,痛苦的。但无论我们遇上哪一种,其实都应当顺应....命运....指令.....”蒋为舟没读过多少书,她觉得这两个词都不太对。 “规律。”吴系民猜她想说的是这个。 “对!规律!”蒋为舟两眼放光道:“万事万物都有它的规律,而上天,它唯一的职责就是不干涉,不破坏,让天地以它自然的轨迹兴衰变化,福祸相依。我们的寿命太过短暂,在天地的变化之间,可能只占据了小小一个点,当下或许是痛苦的。但若放大到自开天辟地以来,至无穷无尽以后看,却也发现这样才是最公平之事。” 吴系民看着蒋为舟,他笑笑。 “你真是我见过最奇特的女子。喝下这一碗汤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记住你。” 蒋为舟也笑笑,其实她也有点舍不得忘记吴系民,但她还是笑着安慰他道:“就算我们出生在不同的年代,但若我们还是如同这一世一样努力地活着,帮助别人活着,做着一样的事。那我就觉得,我们的心是一样的,就像还在一起一样。” 吴系民承认他被蒋为舟安慰到了。 “那我们一起喝?”蒋为舟道。 吴系民点点头。喝之前,他又最后一次摸了摸蒋为舟的头。 “一、二、三!”蒋为舟和吴系民端起碗来,一饮而尽。 放下碗,一个空了,一个还未喝。 吴系民看着眼前的蒋为舟,听着鬼差号令,一步步地走到了奈何桥的正中,接着“噗通”一声坠入忘川,底下云雾缭绕,若明若暗。 “你不记得我了。我也只能多记你一秒。” 吴系民再看向手中的汤碗,一口饮下,跟随着鬼差,跳了下去。 “夫人别松气!再使一次劲!” 接生婆在床尾看着被子下的场景,抬头又对床上满头大汗虚弱无比的女人道:“都看见头了,请夫人稍歇一歇,再长吸一口气,屏住用力。” 徐婉点点头,身边的侍女给她擦了擦汗,之后她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用力。 “用力!夫人别松气!!!用力!用力!” “啊!”女子突然长叫一声。 “哇!!!”一声啼哭终于在房中响起。 “生了!生了!” 房外的蒋光吉听后顿时松了一口气,脸上是挂不住的喜气。身边门客皆向他道喜:“恭喜刺史大人,贺喜刺史大人。”蒋光吉满脸堆笑地点头拱手:“同喜同喜。” 接着众人都对房门翘首以盼,然而却迟迟不见房内人出来,只听得到孩子啼哭,却不知是男是女,里面是个什么情况。 又过了一会,房门终于打开了。稳婆脸上似笑非笑地抱着个婴儿出来,向上州刺史大人福了福身:“恭祝刺史大人喜得千金。” “还不快给我看看!”蒋光吉等不及,伸手就直接从稳婆手里抱过了孩子,只是掀开襁褓后,看到的婴儿却让当场众人大吃一惊。 “这是.....” “回大人,小姐脸上的....是胎记,老奴擦了许久也并未能擦掉。这种胎记,长大了或许就褪了。再不济,用些药,用心调理调理也能淡去一二.....” 稳婆说的委婉,但在场凡是看到那婴儿脸的人都只觉得恐怖。 他们从未见过那样怪异又丑陋的胎记,那张脸简直就像是被人啃食过似的。 皱巴巴的一张脸上,都是细细碎碎的又不规则的红斑,鲜红鲜红的,像是浸着血一般。小孩睁开眼来,一整颗左眼眼白都带着红色。吓得蒋光吉立马把女婴塞回了稳婆手里。 “这胎记还真是罕见,骤然见到还有点令人胆颤....”有人小心翼翼地对蒋光吉道。 是啊,况且这还是个女婴,将来说亲都难以说道。而且胎斑鲜红,是福是祸都不知。还不如送给别人或者直接..... 众人心中都是差不多的想法,甚至连蒋光吉也有这样的念头。只是房内隐隐出来一个女子微弱的呼声打破了这份沉默:“别扔.....别扔她.....她是我的女儿.....” “婉儿.....” 到底,这女婴还是留在了刺史府上。蒋光吉还专门为此找了一位高僧占算此女凶吉,为这女婴取名。 高僧拈算了许久,最后道:“此婴该名为舟。”
第七章 转眼十六年过去了,洛阳城里人人皆知刺史府的独女蒋为舟,面容可怖,到了年十六,还未有人提亲。为此蒋光吉和徐婉整日里四处打听谁家有尚未婚配的儿郎,愿以千金为嫁妆。 中秋节前,徐婉高兴 地拉着蒋为舟的手道:“儿啊,你有福了。母亲为你说了一门好亲事,掌卫事大臣家二郎,高远卿。已经合了八字,问了凶吉了,说是极好!连日子都定好了,就在中秋节后!” 蒋为舟微微皱眉:“母亲....”说着蒋为舟又向徐婉行了个礼:“女儿自知样貌异于常人,连累父亲母亲为我的婚事诸多烦忧。但女儿早已不把自身寄希望于婚嫁之事上。还望父母不要费心。” 徐婉听了这话简直要笑:“你这小丫头胡说什么?古往今来,哪有女子不嫁人的?你现在不嫁人,将来怎么办?我和你父亲岂能安心?” 蒋为舟却道:“母亲,眼下各地叛乱不止,阳翟 今河南禹县 、郏城 今河南郏县 等地接连失守,朝中却置之不理,任由党朋纷争、宦官执政,却无一人站出来扶大厦之将倾。母亲您想,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女儿嫁了人又能怎样?如何在乱世中独活?” 徐婉听完虽脸上还带着几分笑意,但是眼里却冷了许多:“我送你去读书,是为了让你想这些的?就算说句大不敬的话,朝廷哪天倒台了,你还有我和你父亲,高远卿又有高家,我们俩家这一辈子的积蓄还不够你们快活一生?快老老实实准备,嫁与他人吧!再说这样的痴话,我叫你父亲打你。” “紫鹃,来把你们姑娘扶回房去,没成亲之前,哪也不许去!” “是。” 困于房中,紫鹃一边给蒋为舟倒茶一边好声劝道:“小姐您胸中有丘壑,读书明理,睿智聪明,就连许多男人也比不过您去。但夫人也是为了您好。您想想,这天下有多少事,真要愁,岂不要愁死?您是有福之人,天生就不该您操这些心。纵是朝廷有个好歹了,凭小姐的聪明才智,还有老爷夫人这一生为您攒下的财富,还愁过苦日子呢?倒真是小姐多虑了。” “你倒真小看你家小姐了。我是怕我自己过苦日子吗?我是怕你们过苦日子啊。”蒋为舟一片真挚地看着紫鹃道。 “我们怎么会过苦日子?谁不知道阖府里小姐院中的下人们过得最好?紫鹃跟着小姐,只要小姐不抛弃我,我又怎么会去过苦日子呢?我比跟自己爹娘过得还舒心些呢。”紫鹃笑着道。说罢,她端起茶轻吹了一口,又递给蒋为舟:“何况,我还听说了一件事。姑娘要不要听?” 蒋为舟看了她一眼。 紫鹃走近贴着蒋为舟耳朵悄声道:“给你们合八字占凶吉的那位高僧,正是当年为小姐取名字的那位僧人。他说,倘若真结了这门亲,那高家二郎日后必然脱胎换骨,能成人中龙凤!小姐你这是捡到宝了呢。” 蒋为舟看着开心的紫鹃,自己笑都笑不出来。 为什么?明明一件危险的事就在眼前,众人却都只顾着确保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是好的就好了,好像全然不知自己的命运是与这个国家的命运是一体的一样。现如今,农民对朝廷不满,四处起义,藩镇势力又彼此分割,力有所不逮。国家内忧外患已久,却至今没有一个能长远解决的法子。打到国都洛阳难道不是指日可待的事吗? 三日之后,就是婚期。 婚期的前一天是中秋节。白天家里来了许多亲戚,按照习俗一起帮蒋为舟绣婚服。晚上一家人拜月之后,蒋为舟又来找父亲母亲说了好一会话才回屋。 第二天一早,新人嫁娶,鞭炮锣鼓齐鸣。 整条街都挤满了人。不光是达官贵人前来拜访做客,也有很多衣衫褴褛的人在门口捡些渣饼吃。 钟鸣鼎食之家,从来不缺锦上添花者。蒋光吉和徐婉的脸上更是乐开了花。而令众人意想不到的是,那个纨绔子弟,高家二郎竟肯亲自来迎亲。 鲜衣怒马,沉着又高傲。 路边围观的姑娘们竟不知那猥琐的二郎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一位翩翩少年郎,叫人看一眼也念念不忘。 高远卿下马之后,面对蒋家父母也是谈吐文雅,仪态翩翩。惹得徐婉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整个人笑得合不拢嘴。 只是,到了黄昏吉时,屋里的新娘却左喊右喊地都不出门。徐婉觉得奇怪,想唤人去问问,却发现新郎高远卿竟在此刻也不见了。 内庭之中,空无一人。 高远卿,或者说,柳幸,身着婚服,正一步一步地朝着蒋为舟的闺房走去。 推开房门,一个身着嫁衣的女子坐在床前,手举团扇遮着脸。 在听到开门声后,瑟瑟发抖。 柳幸环视一圈。 “蒋为舟人呢?” 话音落下,紫鹃一下吓得跪坐在地,手中的团扇也掉落在旁。她抬头迅速地瞥了来者一眼又低下,战战巍巍,带着点哭声道:“姑爷恕罪。小姐....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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