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识这种大场面,马童本来吓得双脚发软,但听到小主人的声音,忍不住抬起头。他看向费欧娜的目光似乎找出了勇气,男孩僵直着身子,结结巴巴讲述自己所有记得的事;当天早上他吃了热菜汤和面包,打扫马厩滑了一跤,有一只发情的公马异常凶悍…… 他还讲到齐利安的儿子,蒙塔二世坚持要驯服那只发情的公马,却被一脚踹中屁股,好半晌爬不起来,得叫来三个人才能抬起他,尖叫的声音引得其他马儿躁动……马童还没说完,圣主代理人已经不满地用圣槌打断群众的哄堂大笑。 齐利安发出愤怒的警告,马童有些无措地看向费欧娜,眼看就要被赶下去,突然他啊了一声,似乎想起什么:“费欧娜大人听到吵闹声后非常生气,她派人锁好马厩,禁止今日白熊塔的人出行,还让我们将每一双马蹄打蜡,尽可能光滑无声。” 他下去后,上来的是酒侍,他记得那天费欧娜请他们搬出葡萄酒,量必须足够三天份饮用。随后厨房的人上来陈述费欧娜当日命他们准备新鲜蜂蜜和少许牛奶,还要求禁止宰杀牲畜三天;侍奉费欧娜的女仆表示小姐一大早就要求沐浴,并吩咐准备银烛和蜜蜡在各处点亮。 在场的圣道师本来还很专心倾听,试图听出可能的谎言或欺瞒,结果却听了一连串琐碎的小事,诚实是诚实了,但都是无用的废话,明显是一个可悲女孩拖延时间的小手段。 圣律院的院长雅各布最先坐不住,他用自己的圣槌打断证人的话,想让这场闹剧立刻结束:“无相关的不需要再复述了,齐利安大人的证词就已经足够,费欧娜伊格克劳谋杀的指控…….” “无罪释放!”一个声音粗暴地打断他。 雅各布忍无可忍地敲槌。 “杜肯爵士,你莫要欺人太甚!再敢扰乱秩序我就请圣主剥夺你护法官的资格!” 缩在黑袍下的杜肯又笑了,他每一次笑容都像乌鸦怪叫,让人没来头觉得不安。“我本来想着凭我的七把密盒钥匙竞选圣学院院长,现在看来今天这场审判后我还可以做圣律院的院长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 三番两次被一个圣学院的落魄术士挑衅,雅各布完全失去耐性和修养,老人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似乎下一秒就要提着圣槌冲过去,不择手段只要能让杜肯闭嘴。 无视圣主代理人训斥,杜肯爵士继续大声说: “雅各布大人真的是年纪大了,耳朵听不清楚了,不但听不到我的话,也听不懂这些仆从的证词。” 他毫无退缩之意,接着就像再也忍不住般,爆出一阵哈哈大笑:“晨沐,禁杀和静默……真的要我重复一遍吗?亏你还是圣律院院长,竟然听不出这个女孩在严格遵守神律的安息圣礼!她服从禁律只食用象征圣血的葡萄酒、牛奶和蜂蜜,准备为她虔诚的父亲哀悼啊!” 雅各布下意识想驳斥,但大脑反应过来,他也不自觉喃喃自语:“这、这的确是安息圣礼……” “安息圣礼是最神圣古老的仪式,守丧之人守护亡者的遗体直到三天后,至高神的福音和圣光到来接引灵魂。也难怪你会忘记,毕竟现在已经很少人愿意为死人忍受三天饥饿和孤独。” 杜肯爵士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步步进逼: “雅各布大人,好好翻翻你当成婴儿一样珍爱的神律,上面可是绝对保障守丧之人的安全,任何人哪怕是一头野猪都不能在圣丧期间打扰仪式、惊扰亡者的灵魂。所以说那些无辜纯洁的求婚者可真是迫不及待去打扰一个正在为亡父忍饥哀悼的魔女!” 几个圣道师凑过来和雅各布交头接耳,有人还捧出一大本牛皮旧得掉漆的神律,就连圣主代理人也一脸古怪凑来查看,一时间审判现场悄然无声,只有民众的窃窃私语和书页翻动声。 “她说的是真的吗?” “她一直被关在笼子里,仆人还是蒙利安大人带来的,他们亲眼所见。” “在这里,旧典写得清清楚楚,如若是真的,那几个骑士就触犯了神律的大忌……” “………污辱了一位虔诚守丧之人,这是渎神。” “自卫……无罪……” “也许是障眼法,她欺瞒至高神,写信引来求婚者,再以圣丧为借口想脱罪。”伊莎贝拉忍不住插嘴。她印象中的费欧娜是一匹坐不住的野马,哪可能会规规矩矩坐下来祈祷和挨饿。 但这次她的话却没能取悦圣道师,反而遭到一声喝斥:“闭嘴,粗鄙无知之人懂什么东西?这里没有妳说话的地方!” 费欧娜看着伊莎贝拉彷佛生吞了一大口马粪的表情,憋笑憋到胃痛。她转开视线,和那个帮自己说话的老术士对上眼,对方对她赞许地点点头。 其实杜肯爵士对今日的审判没有抱太多希望,但没想到这个女骑士不但英勇还机灵。罪人的嘴巴只有焦炭和蛆虫,如若费欧娜自己开口说出丧礼之事,再请仆从左证,旁人定咬死他们是双方串供, 所以她什么都不能说,由仆人和侍从单纯的口述,旁敲侧击拼凑出事实全貌,让真相如洁白无瑕的羊皮纸般任圣堂检视。 另一边齐利安也察觉不对,雅各布和其他圣道师热切讨论,完全把自己谅在一边。他下意识看向费欧娜,少女也正好看过来,锐利的眼眸宛如老鹰的爪子,冷冷凌迟着他的身体,翻搅丑陋的血肉。 他听到对方说:“当日我也有邀请齐利安大人,但叔叔你拒绝了。你那时应该在白熊塔下的鹰眼门驻守,禁止任何人擅入白熊塔。” 什么狗屎的安息圣礼,齐利安对神律不过略之一二,那天费欧娜遣退仆从,独自一人留守高塔,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他压根没去细想其中缘由。 “也许这当中有什么误会,我没有收到妳的来信…….” 圣道师的讨论停顿了一刻,大片质疑的目光看过来,齐利安感觉头上的太阳突然变得有些刺眼,他被裹在厚重的羽鹏,焖热的窒息感凌迟着五脏六腑,彷佛宴会主菜上羽毛都没拔的烤鸟。 齐利安竭力维持一个领主的风范,他沉痛地说:“马里、埃文斯、耶格逊那些骑士一个个都年轻有为,先前他们就向蒙塔表达想举办一场比武大会,求娶伊格克劳家之女的愿望。当日是他们告诉我收到妳的邀请,也有给我出示信函,我才同意他们穿过鹰眼门上山,其他家族也能作证。” 他告诉自己不急,就算费欧娜成功脱罪又如何?他已经是名副其实的白熊塔伯爵,是整个荆林边界的主人,无数边境家族都在自己底下等着他发号施令……. “我作证他说谎。” 一个顶着灰鳞胸甲的骑士站了出来,他的胸口雕有一只黑熊,本人也如熊一般比常人更结实高大,庞大的身形从人群中挤出一条宽敞大道,沉重的脚步如庄严的钟柱,令人心生畏惧。 如若圣道师原本还有些许挣扎,那在看到来人时,就知道尘埃落地了。 “曼斐斯大人。” 黑熊与蜂鹰是荆林最常见的标志,黑熊赛门家族自古就是伊格克劳的左膀右臂,族人生来力大无穷,以坚贞诚实出名,是中庭颇具威望的家族之一,他们说出来的话就如圣槌的敲击声一样可靠。 “我的确收到信了,但那是一只黑鸽,里面是蒙塔大人的丧讯,以及出入白熊塔的禁令。” 曼斐斯赛门豪不在意齐利安杀人的目光,为整个事件添上完美的句号: “所以事发后,我们没能第一时间动作,直到齐利安遣使告诉我们蒙塔大人的女儿谋杀数位骑士,本人已经自首前往圣城请罪,自始自终我们都没能见到费欧娜小姐本人一面。” 雅各布大人厌烦又沮丧地问:“那你为什么不早些站出来?” “我只是想确认一件事,之后我才能对蒙塔大人问心无愧。”曼斐斯目光落在齐利安身上,表情早已没了先前的恭敬。 “你发过誓对我效忠!”齐利安咬牙切齿。在赶走费欧娜后,他第一时间就拉拢赛门家族,甚至许诺儿女互嫁,这家伙前一天还在和自己把酒言欢,发誓会向追随兄长一样追随自己。 曼斐斯冷笑一声:“不这么说,我恐怕连荆林都走不出来吧,你连自己兄长的女儿都敢下手了,我一个封臣随便冠上一个叛乱罪就能处置了。” “胡说八道!曼斐斯赛门,我以领主下令,你这是叛乱、篡位!”齐利安再也克制不住,他下意识就要拔出腰上的剑,身旁的骑士见状赶忙死死按住他,在圣堂的至高审判上只有银骑士能亮出武器。 圣主代理人见状,果然大怒,用力敲槌,两个银骑士立刻上前粗暴地压住齐利安,宛如对待一个待审的犯人。 曼斐斯越过他,走上审判台,同时身后跟着无数骑士,手举荆林各个家族的旗帜,有黑鱼、红荆冠还有驼鹿等,这些原先站在齐利安的蜂鹰旗帜下的人们纷纷跟随赛门家族走上审判台。 齐利安在此刻才明白,在他们眼底,自己永远都只是蒙塔的弟弟,只配居于白熊塔下的鹰眼门,他们真正服从的是蒙塔的女儿,那个继承父亲宝剑的女骑士。 曼斐斯带头说:“至高神的公正无可质疑,真相已水落石出,请将我们的领主从笼子放出来吧。” 哪怕局势不利,齐利安依然在挣扎,他脑子动得快,很快想到:“依照神律,我才是白熊塔伯爵,荆林的主人!费欧娜什么都不是,她不是领主,无权对那些骑士动用私刑!” 那些遇害骑士的家属也在身后附和,圣道师们犹疑不决。 曼斐斯不慌不忙:“费欧娜伊格克劳与她的父亲都是一个虔诚信徒,她没有触犯任何神律,神律无法裁决她捍卫安息圣礼的行为。不过既然都是骑士,唯一能调解骑士和领主的世俗之争的唯有……玫瑰律法!恰好有权主判之人也在这里。” 他说完,就朝那面挂有巨大玫瑰红旗的看台跪下:“请女王召开骑士法庭裁决赔偿事宜!” 齐利安不屑大笑:“至高神在上,玫瑰律法?这就是你们打的主意!就算费欧娜在神律上无罪,她也永远不可能是继承者,伊格克劳从我兄长之后遵从神律的继承顺序,就算不是我,那也会是我儿子,蒙塔二世! 杜肯爵士一脸嫌恶:“蒙塔二世?你可真不要脸!陷害兄长的女儿,还要玷污他的名讳。” 他坦然接受齐利安怨毒的目光,心知时机成熟,便伸手挥了挥,一个银骑士带着两个圣修女和一个狼狈的男人走上审判台。 巴洛爵士恶狠狠瞪着好友:你最好知道你在干什么。 杜肯爵士:谢拉。 “我要指控蒙塔二世意图不轨、擅闯圣女院,这两位圣道女可以作证!” 无视伊莎贝拉惊疑的眼神,两个圣修女面色愤怒,她们上来就气急败坏地控诉蒙塔二世无耻的行径。他被人捉到后,辩解费欧娜是他未婚的妻子,是她派人来接自己去幽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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