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老头胆子小,没有往地下更深处“探险”,但他听胆子大的讲过:没人真的看到过烈火,因为下到一定程度,燥热得受不了,原本湿土里的水汽都被烘烤得焦干,如果没留神把手撑到了石壁上,顷刻间就能闻见烤焦的肉香。 炼石炼石,那里是“火灭”和炼化石头的地方,肖芥子应该是去那儿了吧。 …… 陈琮听得口唇发干,仿佛地下的烈火也在烘烤着他一样:“这意思,是没法下去找她的,是吗?” 颜老头看向陈琮,目光中头一次显露出轻蔑的意味来:“你去不了,你连‘黑白涧’都跨越不了,人得接受现实。” “那她呢,她还能回来吗?” 颜老头摇头:“我不知道,她这种情况,是我没接触过的,不好下结论。但如果你想听听我的想法……” 陈琮嗯了一声:“你说。” “如果她如我所料,去的是女娲炼石之所,那么她一定会越过黑白涧,这道界线,对她不可能没有影响。所以,你设想的那种、好像出门旅游一般的‘回来’,多半是实现不了的。但是,有石蝗护着,应该是平安的。” 陈琮笑起来,一时间,也说不清这是个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不过“平安”两个字,他还是喜欢听的。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如果芥子越过了黑白涧,岂不是去了你的老家?你离家几辈子了,回去过吗?想家吗?” 颜老头没说话,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你爷爷的遗物和阿玉要送你的礼物,我放在门边的提兜里了,走的时候,别忘了拿。” 话里话外有送客的意味,陈琮很知趣:“行。” 想想又补了句:“谢谢你的诚意和礼物。” 颜老头窝进躺椅里,摸索着打开客房的音响,含糊回了句:“我就说,你是个懂事的孩子。” …… 陈琮在门边找到了提兜,里头有两个锦盒,沉甸甸的。 伸手去拧内门把手时,听到屋里传来音乐声。 听着像是粤语老歌,很有年代感,乍入耳又像童谣,起乐有些鬼气,又带点哀伤,不是陈琮喜欢的调调,但也说不清为什么,听进去了之后,就拔不开腿了。 他又走回大厅里,倚着门沿多听了两句,粤语他听不懂,只是觉得歌声沙哑含糊软糯,勉强听清两句,好像是“月亮光光”或者“月亮慌慌”。 陈琮忍不住问了句:“什么歌?挺好听的。” 颜老头没看他,躺在摇椅里轻晃,窗帘不知什么时候又打开了,他像是晃在大小佛陀、菩萨和力士幽深的目光之中。 “思乡的歌。” 哦,思乡的歌,看来还是想家的。 *** 陈琮坐着酒店的小行李车,又曲里拐弯地回到酒店正门口。 他叫了网约车,看距离,接单的司机离着挺远,要等上好一会儿。 闲着也是闲着,陈琮把提兜里的物件挨个打开了看。 颜如玉的礼物在他意料之中,是哭脸的那半块襁褓玉人。 陈天海的遗物则是一枚紫黄晶的龟形印钮,上头还结着陈旧褪色的挂绳。 陈琮略一思忖就明白了:这是爷爷陈天海养的石头,他后来改养儿子的那块水晶佛头,等于是把这一块弃养了。 不知道爷爷的石胎是什么,这印钮呈龟形,该不会是一只老龟吧? 正如此想时,手机上有来电,是个陌生号码。 陈琮还以为是网约车司机要到了,随手接起:“我就站在酒店门口,你到了就能看见。” 哪知不是。 对方是个四五十岁的男人,说话还带点陕西口音:“你好,请问是陈琮先生吗?” 吐字很糟糕,把他的名字硬生生念成了“成虫”。 陈琮心内叹气,都不知道该答“是”还是“不是”:“你哪位?” “请问你爷爷是不是叫陈天海?是不是你在‘寻亲网’上发了个帖子要找他?还说……” 那头磕磕巴巴,应该是正对着帖子在念:“有提供有效线索者,家属酬谢人民币一万元;有寻获者,家属酬谢人民币十万元……” 是有这事,那还是陈天海刚失踪的那几年,他在寻亲网上发的。之后就没再维护了,陈琮随口应了一声。 那头小心翼翼跟他确认:“所以这个帖子是真的哦?这个钱,你不会赖吧?” 什么意思?这是有消息了? 陈琮差点笑出来,骗子也当真敬业,这都多少年前的帖子来,还拿来营业。 他话里有话:“怎么,你该不会是找到人了吧?” 那头大为兴奋,陈琮几乎能想象得出他点头如捣蒜的模样:“是,是的!陈天海,跟照片上长一模一样。就是人要老一点,都过八九年了嘛。还有点老年痴呆,我一问他叫什么,他就念诗。” 好家伙,诈骗升级了,还给填充了这么多细节。 这要换了平时,陈琮听都懒得听、直接挂断了事。但现在,反正车还没来,乐得跟骗子过几招。 “念什么诗啊?唐诗?” “对对对,唐诗。什么云头啊,口吃啊,慈母手中线啊之类的。” 这还就坡上驴了,陈琮冷笑一声,正想阴阳他两句,蓦地想到了什么,脊背骤然绷紧。 他脑子里嗡响,声音都有点发颤了:“他念的是不是‘云头依人,有口便吞’?还有‘游子方离,慈母牵挂?’” 那头更兴奋了:“对对对!” 又像在和身边的人炫耀:“还是我说的对吧,我说什么来着,这就是诗,四字唐诗!”
第151章 陈琮的魇山计划没能成行, 第二天,他就赶去了陕南和重庆交界的大巴山一带、一个名叫“三哥儿村”的地方。 这村名还挺有乡土气息,不过细查区域地图之后, 他发现是对方口音问题、自己也理解有误:人家叫“三戈村”, 铁马金戈的“戈”。 他去接爷爷陈天海。 三戈村之于魇山, 一北一南, 相隔千儿八百里之遥。 陈琮实在是想不通,在魇山失踪的陈天海, 为什么会在四个多月之后、出现在了八杆子都打不着的三戈村。 但从对方发来的照片和视频来看, 那确实就是陈天海。 *** 三戈村地处偏僻,从离得最近的火车站下来, 还有三个多小时的车程。 陈琮租了辆车, 一个人慢慢开过去, 前1/3的路段还算多县市、乡镇, 后2/3基本是在山里穿行了:这个季节, 林叶新发、尚未长老,入目嫩翠轻盈, 所以虽然算是深山,但并无阴郁厚重之感。 一路上, 他的心情出奇平静,并没有迫不及待或者猛踩油门, 途中有一段风景很好,他甚至还停车流连了会——好事就在那儿, 不妨把奔赴的路程抻长一点。 到三戈村村口时, 是下午三点多, 那两个报信人, 老扣和二浩子, 非常有仪式感地守在村口,见到车如约到达,还兴奋地放了个花炮,美其名曰“庆祝亲人终相聚”,其实双方都心知肚明,明明是“喜迎十万块”。 在老扣家里,陈琮见到了端坐在板凳上、宛如等待领导检阅般的陈天海。 是陈天海没错,但和印象中的爷爷不一样,和魇山的那个也不一样。 眼前的这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脸上还带着一团憨厚朴实的喜气,他应该听说了“你大孙子要来接你”,总偷瞄陈琮,偶然目光相触,立时慌张避开、分外局促。 陈琮的第一感觉是:这次的这个爷爷,还挺可爱。 …… 老扣跟二浩子是叔侄,两人原先在县城打工,嫌累,于是前一阵子回乡干起了土特产生意,还搞起了直播卖货。 然而直播天天都开,直播间惨淡得能长出草来,二浩子建议老扣另辟蹊径、曲线救国:先拍大巴山探险视频,当网红攒粉,粉丝积累到一定程度之后,再设法变现。 老扣四十多岁了,普通话还不好,感觉自己没当网红的命。但二扣子表示,大众早就看腻了那些磨皮的帅哥美女,反而是老扣这样的,满脸沟壑、自然朴实,更易吸粉。 于是两人合作,见天往大巴山里跑,拍摄介绍本地风物的短视频,一个月下来,粉没涨几个,倒是意外捡了个人。 陈天海。 据老扣说,那天他们是想拍岩耳,这东西长在山壁上,常有人采,进山口附近的都被村里人薅光了,所以他们一路往里走,越走越深。 走了约莫二十来里,遇见一处山坳,天气暖和了,山坳里的溪流也活起来了,有个老头坐在小溪边,一直在看水里头游来游去、比蚯蚓还细瘦的那种小线鱼,嘴里还不住“咦”、“呀”,一惊一乍。 这个老头就是陈天海。 老扣和二浩子没当回事,径直从陈天海身边过去了,然而等他们折腾了一两个小时、拍好了视频回来,发现陈天海还坐在那儿看鱼。 就算是水里有黄金,也不至于看这么久吧。老扣好奇,上去跟陈天海搭话,几句问过,心说:坏了。 一问三不知,满脸茫然,怕不是个老年痴呆吧。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老扣没什么助人为乐的精神,拍拍屁股就想走人,但这时候,二浩子的脑瓜子又动起来了。 他说:“叔,这人讲普通话,没什么口音,肯定不是本地人,会不会是走失的游客啊?你看他,肤色比咱白几个色号,八成是城里人、不大受风吹日晒。还有,看他这手,软绵绵的,茧子都没有,男人手如绵,身边有闲钱,享福人的手啊。” 老扣听懂了:这是个享福人,又是个老人,老人走丢了,家里的儿女多半急着寻找,没准还挂赏金悬红呢。 是笔有赚头的买卖,两人高高兴兴,把人领回了家。 回家之后,如火如荼的“反向寻人”工作就开始了,先上网搜找,近期乃至前两年的寻人信息看了不少,但都对不上。想发帖求助吧,又怕多人经手、自己分到的就少了。 老扣觉得,还是得从当事人入手。 他试着和陈天海交流、想从他嘴里拿点线索,哪知陈天海虽然识文断字、说话也有条理,但一问到关键的,人就发懵,只会抱歉地笑。 老扣气得吼他:“不记得家庭住址电话号码也就算了,名字呢?名字总记得吧?” “名字”这两个字好像点中了陈天海,他眉头紧皱,似乎在绞尽脑汁、回想着什么。 二浩子觉得有门:“叔,他对‘名字’好像有反应。咱没事多问问,没准什么时候,他就想起来了。” 某种程度上,二浩子押对宝了,几天后,又一次被问到“名字”时,陈天海忽然含糊地念了几句话,都是四个字四个字的,譬如“云头依人,有口便吞”、“游子方离,慈母牵挂”。 但问他是什么意思,他又说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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