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芥子只穿内搭的宽松毛衣和窄腿牛仔裤,风大,专往毛衣的网眼里钻,她一下车就打了个哆嗦,问陈琮:“不是让你给我带厚外套吗?” 这话说的,他又不是开服装店的,哪能这头要那头就有。 陈琮问她:“你自己的外套呢?” “遇到打劫的,手机也被抢了,没见我连车钱都付不出吗?” 陈琮说:“是吗?” 好画风清奇的劫匪,遇到漂亮姑娘,不劫人,要劫大衣外套和手机。 肖芥子本就一脑门子的官司,陈琮还在这不咸不淡地来一句“是吗”,她愈发没好气:“先把你外套脱给我。” 陈琮心生警惕,预感到外套很可能不保:“你是就在这穿穿、还是要穿走?” 肖芥子皮笑肉不笑:“怎么了,忘记自己签过契约了?救命恩人朝你要一件外套,很过分吗?” 陈琮也笑:“不过分,凡事要讲流程,你把契约拿出来,咱们把外套这条写上,我再给。” 肖芥子气得牙痒痒,又不好直说契约在外套里,跟手机、车钥匙一样,都被人清走、暂时不在她身上。 陈琮心说,果然,契约在颜如玉那儿。 眼见这位肖小姐就快没耐性了,陈琮哈哈一笑,脱下外套抖了抖:“行了,给你给你,开个玩笑嘛。” 他作势要给她披上。 跟你很熟吗?肖芥子瞪了他一眼,劈手拽过来裹上,侧身的刹那,陈琮闻到她身上的味道。 跟颜如玉一样,火熏火燎,以及,她有很少的一撮头发,发尖处都燎焦打卷了,可能她自己都没注意到。 陈琮问:“吃烧烤的时候被抢的?” 肖芥子没听明白。 陈琮示意她身上:“一身火味儿,自己闻不出来吗?” 肖芥子一怔,下意识抬起袖子,闻了下衣服上的味道。 是有火味儿,尤其是毛衣,更容易吸味。 她有片刻晃神。 *** 之前,在苗千年家所在的破巷里,那个长发的年轻男人戳烂了柜门、只找到一件棉衣外套之后,示意他的同伙放火。 那个同伙多半是个老手,下手很利落,再加上这种破巷堆满各种易燃物,本身就容易发生火灾事故,所以火起得很快,焰头几乎是在巷子里一路撒欢滚窜。 这期间,那个年轻男人把她的棉衣外套搜了个见底,且在火燃起之后,没有立刻逃走,而是饶有趣味地观望了一会。 肖芥子怀疑,这人就是想看看:巷子里是否藏了人、是否会被大火逼出来。 所以,她一直忍着没动,且尽量伏低身子、避免吸入浓烟。 要说她的运气不好也好,她的位置虽然距离屋子较近,但火头最先是在巷子里窜起来的。而且她恰巧躲在一堆叠靠的旧椅子和床垫背后,床垫体积大且着火快,再借风势,摇摇欲倒,她觑准时机踹了一下椅子,椅子轰然倒塌,推着一大块带火的床垫往外砸,她就借着床垫的遮掩,迅速翻上对墙、贴着屋顶滚落下去。 滚落的刹那,她透过火光隐约看到那个年轻男人的身影,他高高举起她的外套,往火里扔去。 肖芥子咬牙,特么的,孝子贤孙这么早就给姑奶奶烧衣裳了,看来她大去之后,在下头是不愁冻了。 人是囫囵着出来了,但真正做到了身无分文,她在风中站了会,头一次发觉苗老二还是有用的:有他在,至少在这阿喀察城里,有个后勤力量。 现在该怎么办呢,想来想去,只能来找陈琮了,感谢自己善心结了善果,不然这一时半会的,还真一筹莫展。 …… 肖芥子说:“这么着,我这人呢也不贪,你现在给我租辆车,我急用,加上这外套,这救命之恩,我就算你……偿了三分之一了,很实在了吧?” 陈琮点了点头,太实在了,实在到让他有点不满意:他这1/3宝贵的生命,就值一件外套加租辆车? 他说:“那你等会,我网上下个加急单,送车应该很快的。” 肖芥子嗯了一声,四处看看,外套一拢,在停车场边沿处的台阶上坐了下来,坐得陈琮有点心疼,这是真不爱惜他的衣服啊,怎么也是一两万的名牌呢。 他填好信息下完了单,也过去挨着她坐下,他的衣服很大,她这么一拢一坐,很不体面地说,有点像坟包上怂了个头。这要是野地里走夜路看到,他能被吓出心理阴影来。 陈琮找话说:“你为什么帮姜红烛做事啊?” 肖芥子瞥了他一眼,又瞥了眼两人的间隔:“首先,你坐过去点,我跟你不熟;其次,别跟我聊我的私事,我也没准备跟你熟。” 陈琮“哦”了一声,屁股往边上挪了挪。 不聊私事,就聊公事吧,他问:“回头我给你买一件厚外套,能把我这件衣服换回来吗?” 肖芥子一愣,她都没注意过陈琮的衣服,被他这一提醒,才拈起不知道是大鹅还是小鸭的标看了看,哼了一声:“名牌啊,怪不得不舍得。” 陈琮好笑:“不是舍不得,我这件衣服你穿太大了,跟熊似的,又是旧的,你不嫌弃啊?回头我买件一样牌子、女式的给你,不是更好吗?你放心吧,好歹是救命恩人,我不小气的。” 肖芥子看了陈琮一眼,这话说得她心里怪舒坦的。 她想了想,说:“那我要L码,这样以后长胖了还能穿,毕竟我这身材,变瘦没有什么余地了。”
第31章 没想到在她的未来规划里, 对“长胖”这事还挺能接受。 陈琮觉得新鲜:他的很多女客户谈胖色变,给健身房私教送的钱,不比花在他店里的少。 他继续聊公事:“那后面的2/3呢, 怎么付?” 肖芥子意兴阑珊:“再说吧, 走一步看一步, 我都不急, 你急什么。”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看陈琮:“听说这一届‘人石会’改期了, 你这几天, 是不是就要走?” 可能吧,陈琮含糊地嗯了一声。 肖芥子有点累, 低头揉了揉眼睛:“那估计也没什么事会找你了, 剩下的, 要么就谈个价、一笔清。别人救你, 都什么价啊?” 陈琮哭笑不得, 他又不是经常被人救,救人这事, 还能议出个市场价? 他想了想:“我小时候,有一次栽进河里, 被路过的一个叔叔拽上岸,我爷爷赶来的时候, 那叔叔已经走了,没留名, 也没要价, 我挺感激他的, 还在作文里写过他。” 作文题目他还记得呢, 叫《最难忘的一件事》, 他洋洋洒洒写了三大页纸,光抒情的“啊”和感叹号加起来就有几十个,老师评语是“空洞、华而不实,且有凑字数之嫌”,最后给他打了65分。 呵呵,没留名,没要价,这是在点她吗? 肖芥子很实在:“你看我像那么高风亮节的人吗?我就是一个市侩的俗人,也不稀罕进你的小作文,你用打发俗人的价码打发我就行。” 陈琮斟酌了一下,保守地报了个价:“30万?” 自己的命当然不止这个价,但人就是这样,给恩人酬谢金和给绑匪的价钱通常都差得很远——生意场上,察言观色,就地还钱,她要是不满意,他就一档一档地加呗。 肖芥子说:“那倒也不必这么多,钱这个东西,对我的功用有限,够用就行,多了也浪费。” 陈琮很意外:“那你想要什么?” 这话不知怎么的,就惹她来了气。 肖芥子嫌弃地看向陈琮:“想要什么,你也给不了啊,你连‘人石会’都入不了。” 原来如此,陈琮笑了笑:“那不一定,没准有戏呢?前两天福婆还夸我为人忠厚实在,兴许争取一下,入会也不难。” 肖芥子一字一顿:“为人忠厚实在?” 她脸上那表情,跟颜如玉听到他说要凭“老实又善良”入会时,简直一模一样。还不止,她甚至都懒得奚落他。 她再次看向两人之间的间隙,说:“你再坐过去点。” 陈琮只好欠起身,又往边上挪了挪。 *** 租车公司所谓的“最快30分钟内送达”还真不是噱头,又等了约莫一刻来钟,员工就开着一辆二手的大众朗逸进了停车场。 当然,来得这么快,也有可能是因为阿喀察太小了。 陈琮要跟对方核对合同,他让肖芥子先试车,同时解释:“租了便宜的经济型,不是不想租好车,你开车有点猛……” 他还记得她开车冲进草场时,那方向盘打的,不翻车实属意外,所以,奔着会“全赔”给她租的——车子便宜点,他赔起来不那么肉疼。 肖芥子听懂了,说:“挺好,考虑得挺周到。” 顿了顿又补一句:“我尽量不开废,过两天还原样还回去。” …… 一圈忙完,都快夜半了。 这1/3的债算是清了,眼见肖芥子开车要走,陈琮退后两步给她让路,没提防一阵冷风掀过来,鼻子一痒,连打了两个喷嚏。 肖芥子不忙开车,把车窗揿得大些,朝他勾了勾手。 陈琮凑过去。 肖芥子说:“你要是怕感冒,睡觉前冲一袋感冒冲剂,一般就没事了。” 这真是来自狼的关切问候,陈琮看了一眼她上车之后就脱在副驾的厚外套,一时不知道是该感激还是无语。 肖芥子手指在车沿上点了点,顿了会才又开口:“我这人呢,一般也不发善心,所谓‘不入他人因果,不扰他人气数’,不过看你这人还比较实在,给你点建议。” 有意思,陈琮听她说下去。 “你呢,也别想着入什么‘人石会’了,什么忠厚实在,你这段数,都不够人玩的。过两天就回家去吧,踏踏实实做生意,你这人不吝啬,做事也到位,生意应该能做得不错,将来再娶个老婆……还是已经娶了?” 陈琮诚实作答:“还没。” 肖芥子点头,自说自话:“那娶一个,老婆孩子热炕头,你基本上会过得挺幸福的,这样就挺好的了,别人想过这安稳日子、还过不来呢,对吧?” 她说着说着,突然有点怅然,胳膊肘支在方向盘上,托着脑袋看陈琮,还重复了一遍:“对吧,陈耳东?” 陈琮哈哈一笑,弯下腰,两手撑在车窗两边。 这位肖小姐,也不知道她是人是鬼,还有,他至今都不知道她的真名,不过能感觉得出来,她说这番话时,没机心,也没算计——陈琮直觉,她应该是觉得大家从此一别天涯、很难再有交集了,所以真心赠他两句。 他说:“你是不是太小看我了?‘人石会’99号人呢,那么多人都能玩得转,就我进去了会被玩得团团转?谁比谁差了?我还真不信。” 肖芥子那难得发出来的善心瞬间就没了,她冷笑了一声:“一般人的不幸就是从‘你别小看我’、‘我还真不信了’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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