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这种愚昧的供奉只发生在先古时期,后来就正常了,有过一段时间祭三牲,牛头猪头那种,再后来,边陲战争,这个神庙废弃了很久,多年之后,因缘际会,被“人石会”接管了——更确切地说,是“人石会”需要一处缺大德且不能见光的所在,有会员提供了这里。 自己都承认“缺大德”,那看来事情确实挺恶劣的。 陈琮还怕何欢避过了不说,没想到,他并不忌讳:“反正,那都是古代了。简单说就是,他们为了试验、提升养石头的效率,搞过一些事。比如……把人搞残了,把病危的人弄来,把人搞毁容了……” 陈琮猝不及防、毛骨悚然:“这特么做的是人事?” 何欢说:“是啊,所以我说是缺大德啊,这种搁现在来说就是犯罪,我们也不支持。但这都几百年前的事了,古代毕竟。” 陈琮忽然想起自己入会时,福婆提过的三类养石头易出奇效的人。 绝症缠身的、肢体断残的,以及,毁容的美人。 阖着还是有实验数据做支撑的。 虽然知道那是古代,古代通奸要被浸猪笼、城池被围困时会把女人小孩充作军粮,不能以今日的道德标准去衡量,陈琮还是有一种吞了苍蝇的感觉。 顿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那这个魇神庙里,死过不少人吧。” 何欢点头:“由古至今,早就枯骨无数了。但那里的境况越糟糕、越悲惨,那些养石头的人就越想逃离、越努力,因为养上了石头、怀成了胎,就能被放出来,而且,从另一个角度说,养成了,也是给自己慰藉。” “不瞒你说,到后来,甚至有会员养石头不成,主动申请被关进去、要倒逼自己一把的。” 陈琮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了半天,一仰头,把自己的那碗酒给干了,干完不忘卡上碗,示意不用给他再倒。 何欢倒没什么感觉,毕竟这些事,他知道很多年了,心里早翻不起波澜了。 他说:“这段缺大德的时期过去之后,这个神庙再次关停,被‘人石会’想办法封住了。山肠嘛,随便捡几处堵堵,就彻底封死了。” 他长叹一口气,终于说到了最关键的:“那时候,我们都不愿意动手,就有人想到了魇山的这处神庙,意思是,要么,咱们的手上都别沾血了,把姜红烛关进去吧。” 陈琮脊背发凉:“这是要……活活饿死她?” 何欢嗯了一声,找补似地解释了句:“这也是她……应得的,她当时做的那些事,协会里接连死人,这么对她,实话实说,我没觉得很过分。” 陈琮缓缓靠上椅背,没吭声。 这些人还真是自欺欺人,把人活活饿死,就是手上不沾血了吗? 他说:“然后你们就走了是吗?留她自生自灭了?” 何欢欲言又止的,迟疑了好一会,才下定决心,撸起裤腿,说了句:“不是的。” 陈琮探身去看。 何欢的小腿肚子上,少了差不多拳头大的一块肉,创口相当狰狞,虽然早已愈合,但皮肉熔结,就跟被腐蚀过似的。 陈琮疑惑:“这是?” 总不会是姜红烛当时自知必死,发狂扑上去咬下的吧? 何欢舔了下嘴唇,又说了句:“不是的。” 他面色渐渐发白,似乎现在想来、依然心有余悸,声音也低得有点发飘:“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个魇神庙,很久没去过了,里头……有东西。” 陈琮被他这语调瘆到了,好在隔着玻璃就是巷子,人来人往的,给他提供了足够的安全感。 “什么东西?” 何欢摇头。 不好说,那个魇神庙本来就又黑又臭的,多年封关,还有一股子闻之欲吐的霉味,当时,他们都打着手电,突然就被攻击了。 混乱中,一个个跌爬奔逃,手电脱手,骨碌在地上乱转,借着旋摇不定的光,隐约看到有很多虫子,密密麻麻地往人身上爬。 好在,他们都站得离出口近,互相帮忙,又拖又拽的,虽然偶有一两个挂彩,但都及时撤了出去,迅速封死了门。 除了姜红烛,为了防她挣扎,她的手是被绑着的,遇乱摔倒时,没能爬得起来,一直在地上挣扎、翻滚,哭嚎着求他们救命。 后来怎么样,就不知道了,因为石门的隔音效果太好,关阖之后就听不到声了。还因为他们自己也吓到了,生怕山肠里再窜出什么,撤得飞快,撤的同时,也没忘把沿途的路给堵上。 何欢就说到这儿,他给自己斟上酒,一饮而尽,然后再一碗,又一碗,不要命一样。 四五碗喝完,眼睛里通红,颊肉和嘴唇都颤得厉害。 陈琮说:“你们就这样,把人留下、被虫子活吃啊?” 何欢低下头,声音发抖,还带了几丝哽咽:“救不了,真的,你在那就知道了,当时救不了。” “那后来也没回去,确认一下她的死活?” “不敢回,万一那种虫子……更多了呢。” 姜红烛没有腿,她的腿,就是被这样一点点啃掉的吧? 陈琮喃喃骂了句难听的。 骂完了又笑:“难怪姜红烛恨你们,这特么换了我,我也恨。说真的,她想找人弄死我,我现在都不恨她了。” 太惨了,恨不起来。 “然后呢,就这样了?直到现在。” 何欢点了点头,顿了顿,又摇头。 还有个插曲。 大概十多年前吧,魇山一带发生地震,尽管姜红烛一事早已被遗忘多年,为谨慎计,他们还是派了个人,去那一带看了看。 那个人,也是熄灯计划的成员之一,陈天海。 他到之后不久,就发消息回来让大家安心,说是:没事,塌得更瓷实了,山肠也找不着了,以后,就当这儿是个坟吧。
第56章 肖芥子用了足足两天的时间, 才到达最终目的地。 江西,景德镇。 开车这事,短途怡情怡性, 长途委实让人麻木, 肖芥子暗暗下定决心:以后再有这种长距离的辗转, 再也不会顺着姜红烛的臭脾气, 你又不是没身份证,云南那头的村子不是给办了一张, 叫“姜三姑”吗? 以后, 火车高铁加飞机,哪怕是长途大巴呢, 都比自个儿当司机强。 不过, 景德镇这地方她喜欢, 虽然也有类大城市的高大上地块, 但大部分区域, 还是偏小城市的安静和烟火气的,等交通灯时, 她甚至瞥到街边有人在爆米花——太新鲜了,这种黑漆漆炸膛式、连着皮袋砰一声开爆的古早做法, 她上一次见,还是小时候呢。 等灯的功夫, 她快速搜了一下住宿,边搜边问:“红姑, 咱到这, 到底干嘛来的?要么你就别告诉我、自己办事。你要是还需要我跑腿呢, 多少给透露点吧。” 姜红烛嗯了一声:“找陈天海。” 找陈天海? 肖芥子这一下吃惊不小, 住宿都顾不上搜了, 急回头看姜红烛:“他在这?景德镇?你怎么突然就知道了?” 说话间,心念微动:“是不是跟那面煤精镜有关系?” 没拿到镜子前,姜红烛对陈天海的下落明明也毫无头绪,得手之后,连跟“人石会”的仇都不着急了,一反常态要“往南”。 没等来姜红烛的回答,反等来了换灯,后头的司机估计是赶办事,性子躁,喇叭揿得天响,肖芥子没办法,只得先开车。 好在,姜红烛这次没瞒她:“我也不确定,赌一把而已。我只知道,女娲石应该在这一带,陈天海要是还守着女娲石,那就是石在人也在。” 女娲石,这名字听着耳熟,肖芥子想起来了:“‘人石会’被偷的那块石头?” 姜红烛说:“是,你知道那块石头具体长什么样吗?” 肖芥子摇头。 “那从现在起,你可得记好了,我腿不方便,这块石头,要靠你去找。那块石头,差不多半人高,形状是个人身蛇尾的女人,低着头,尾巴是盘着的,一只手垂着,一只手托起,掌心像是托了块石头……记清楚了?就是这个形。” 肖芥子心中一突。 这个形状,前一阵子,在阿喀察的那个晚上,她在煤精镜里,好像看到过。 没错,当时,她看到了五尊墨黑色、巨大的人形轮廓,其中一尊,就是这样的。 会不会那五尊,其实都对应了真实世界里的石头呢? 她问了个很现实的问题:“要靠我找,找到了要干什么?搬回来?半人高的石头,那么重,再多几个人帮我抬也未必抬得了啊。” 姜红烛还真是情绪稳定:“你先找,找到了再说。” *** 景德镇这些年来旅游发展得很快,相关配套设施如住宿等更是如雨后春笋,其中尤以民宿居多。 而且,根据地理位置,民宿开得越偏,价格越便宜,再加上现在是冬天,属于淡季,入住等于捡大漏、嘎嘎香。 肖芥子选了近山的珠山区一带,只花了不到三百,订了个自带独立小院的民宿房间,虽然那小院跟天井似的,翻个跟头就到头了,但好歹是“院子”啊,姜红烛待得无聊时,还能不受打扰地在院里晒晒太阳。 总体来说,比阿喀察的落脚点要舒服多了,就是不能在天顶给姜红烛装垂绳,她没法攀着绳儿来去自如。 …… 肖芥子忙完手续,拎着店家赠送的入住茶点进房时,姜红烛正拿笔在纸上涂抹着什么,期间还不住皱眉、凝神回忆、涂涂改改。 末了把纸递给她:“喏,你那车不忙退租,再续两天,每天,你就照着我画上这特征,开车到处兜、到处找。” 肖芥子接过画纸,心内一声叹息。 姜红烛的画技是真的很一般,像形是基本做不到的,只能勉强指物。 她画的是一间屋子,屋前有一棵树,屋顶涂涂改改,勉强传达出“屋子古色古香、还带点飞檐”这一信息。 但关键是,人家景德镇作为有历史底蕴的旅游目的地、知名“瓷都”,到处都是这样的房子啊,别的不说,就她之前开车时经过的很有艺术格调的小集市,几乎家家门面都是这样。 还有,她开车兜,只能兜到沿街的门面,万一人家是内院、宅子深处有这景呢? 她没吭声,点了点头,折好画纸。 懒得抱怨了,反正姜红烛不会体谅她,说不定又会唠叨个没完,骂她好逸恶劳、偷懒耍滑什么的。 骡马的命,就做骡马的事吧。 *** 肖芥子安顿好姜红烛,立马开车出发,开始了在景德镇市内、大海捞针般的寻找。 她买了张地图,划定区块、依次进行,凭着一己之力,地毯式搜索。 嘴上叹着骡马的命,实际操作起来,万不能让自己累着:她权当是开车闲逛,见到类似的景就停车下来溜达,有不错的店不耽误她逛街,有好吃好喝的也大方掏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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