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蛇,大蛇,能咬住成人的脖颈、将人掼倒的那种大蛇。 陈琮被蹭过的半边身子像是冻成了冰,人是不能动,但上下牙关得得打颤的声音几乎一路延入颅骨。 再然后,鼻端嗅到奇异的味道,像酥油混着尘土,夹带冷硬的岩石气息,又隐有龙涎的甜香。与此同时,楼梯上响起“蹬蹬”的脚步声,幽暗的灯光将拉长的渐进人影掠了过来。 可算是有人上来了,陈琮松了口气:希望这人能把他叫醒、把他从这个要命的梦里给捞出来。 这人像是从黏腻的油黄色外挤进来的,开始只是一道细长的黑影,而后渐渐清晰。 是个身材苗条的女人,长发,虽然打卷,但不像烫发,更像长时间编扎后,散开时,发上带自然的卷痕。 她穿略宽松的黑色毛衣和窄腿牛仔裤,脚上蹬了双中跟及踝的烟管靴。 但奇怪的是,她的脸上反光,腰侧突兀地隆起一小块,似乎系了条细长的飘纱。 她一步一步跨上台阶。 陈琮终于看清楚了。 脸上反光,是因为她戴着面具。 面具不大,只眼鼻处开孔,材质像镜子,陈琮还是头一次看到这种材质的面具,因为镜面起伏,上头的镜像扭曲拉升、光影流动不定,让人很难注意到,其间还隐藏着一双眼睛。 腰侧的隆起是挂了个银质的镂空香熏球,看不清雕花的样式,不过其上几处有錾金,很精致,多半是老古董件。白色香雾堆雪般从镂空纹样中不断溢出,散得极远极细——原来他之前闻到的,是香薰发出的味道,而所谓的飘纱,只不过是香雾一路迤逦蔓延。 她走过陈琮身边,似乎奇怪这儿怎么躺了个人,又懒得弯腰:于是鞋尖抬起,抵住陈琮的下巴,把他的脸往自己这侧带了一下,又漫不经心放下。 一抵一放之间,陈琮的头往前顿垂,恰好看到女人刚落地的鞋跟。 她的鞋跟侧面,画了个…… 不是画,像是印章盖上去的,只指甲面大小,金粉线条,汉代的画像石拓片风格,非常简单古朴。 灵蛇缠龟,汉代四灵中的玄武形象。 *** 陈琮打了个寒噤,硬生生冻醒。 他猛然坐起。 楼上楼下,安静极了。 没有晃漾的油黄色,没有大蛇,没有戴面具的女人,也没有什么灵蛇缠龟。 一线锐痛直贯太阳穴,陈琮皱着眉头伸手去揉,动作有点大,身侧的空啤酒罐被带下楼梯,一路蹦跶咣当。 他紧走几步追回啤酒罐,想想不甘心,又往上走了两层。 是真的没有。 陈琮攥着啤酒罐,恍恍惚惚回房。他也说不清,是自己对火车上发生的事印象太深,酒劲一催,在潜意识中造出了这个风格相似、但元素更加繁复的梦呢,还是那个戴面具的女人真的来过。 …… 陈琮在一片嘈杂声中醒来。 天才只蒙蒙亮,门外是杂乱的脚步声和惊惶的人声。 转头看,颜如玉正手忙脚乱地穿裤子,因为太过兴奋,两条腿差点套进一条裤筒。 四目相对,这货一脸喜悦的红光:“快快快!出事了!”
第8章 陈琮感觉自己才回房躺下没多久,本不想离开被窝,但外头的动静以及颜如玉的语气又让他觉得,错过了势必遗憾。 被退货了,以后想看这协会的热闹都没机会,这动力支撑着陈琮爬了起来。 电梯估计在一楼就已经挤爆了,迟迟不上来,两人随大流,进了消防楼梯。 鼓噪和尖叫声来自四楼,越往上走声浪越大,陈琮隐约听到“宴会厅”这个词被反复提起。 不是遭了贼吧,陈琮想起葛鹏说的,好东西都放在大宴会厅里,有亮得能照出人影的珍珠,还有300万的翡翠镯呢。 …… 宴会厅大门洞开,但有人维持秩序,大多数人都被拦在门口,不时发出惊呼声。 陈琮赶上前,只往里扫了一眼,目瞪口呆。 宴会厅是个大四方形,顶上有盏华丽的大吊灯,以大吊灯为中心,四条彩带牵往四角,尽职尽责地烘托出周年庆的俗艳气氛。 就是在这盏大吊灯上,挂着一个须发皆白、穿黑色对襟大褂的老头,也不是挂,准确地说,是老头正双手双脚扒拉紧抱着大吊灯——谁也不知道在现场没梯子的情况下,他是怎么做到孤身爬扒到四面无攀的大吊灯上的。 一般情况下,身处这种险境,任谁都会战战兢兢、动都不敢动,老实等待救援。 但这老头偏不! 他兴奋异常,好似人猿泰山上了身,梗着脖子,青筋凸起,嘴里“呦呵、呦呵”叫个不停,非但如此,身体还掐着节奏踩点配合,不时蓄势荡起,就跟宴会厅里长了片茂密的丛林、他马上就要跃到下一棵树上似的。 他每荡一下,人群中就会爆发一阵惊呼,但这惊呼反让他荡得更来劲,一把年纪,硬生生荡出了龙舟争渡、奋桨搏浪的气势。 陈琮看得心惊肉跳:这要是个年轻小伙子也就算了,可这是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啊!万一摔下来,现场拾掇拾掇可以开追悼会了。 老头的正下方,百十张用于开大会的椅凳已被挤推到两侧,中间腾出一大块空地,几个高大的壮汉仰着脖子、牵着一床大被子的四角,正在马修远的指引下,惊慌地挪动步子,以便状况发生时能够站准点位。不远处,牛坦途带了几个人,正拼了老命踩脚泵、给一张半米来厚的大气垫充气。 马修远颤声发号施令:“左边,往左一点点……” 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阵惊呼,马修远立刻更改指令:“往右,右!” 陈琮看着看着,突然觉得这老头有点眼熟。 这不是“人石会”给他安排的那个对接黑山老幺吗? 想再定睛细看,高处忽然传出异响,吊灯和天顶衔接的部位架不住老头大力晃拽,陡然松动,往下突坠了一小截——但围观人群怕不是以为人马上就要砸下来了,嘶声尖叫着乱推乱搡。 混乱中,有个纤瘦的妹子被挤跌过来,险些摔倒,陈琮眼疾手快,一把攥住她的胳膊,妹子借力站稳,抬头看陈琮,忽的又惊又喜:“是你啊。” 原来是梁婵,这小身板凑这热闹,真不怕被挤没了,陈琮笑笑,往后略退,示意自己身前:“站这吧,挤不着。” 他和颜如玉都高,又是双开门的体格,这么并排一站,在人群中的确很有安全感,梁婵点了点头,正想说什么,面色略变,目光又被场中牢牢吸引了过去。 宴会厅的布置,除最前方是加高搭出的主席台外,其它三面靠墙都摆放了带桌裙的长条桌,其上有大小各色木质底座,都是用来展示宝玉石的。 有一张空的长条桌被人猛踹到厅中央,伴随着桌腿磨地的呲拉声响,一条矮小的身形直冲过来,先蹬椅子、再踩桌面,身体接连拔高之后,一个提气上跃,瞬间贴近黑山老幺、精准掐住了他的双臂。 黑山老幺吃痛松手,两人双双砸下,牵被子的壮汉眼疾手快,稳稳兜住,两人刚摔进被面,他们就一声大喝,改横兜为侧掀,将两人往边上掀抛,把直坠的巨大力道卸出。由于使的劲太大,几人没收住,脚步踉跄,也往边上摔了过去,而几乎是同一时间,那盏大吊灯受不住力,终于轰一声砸将下来。 真是万幸,恰砸在几人刚挪开的地方。 伴随着腾起的烟尘和玻璃的碎响,四下一片寂静。 俄顷,身周响起了欢呼和热烈的掌声,陈琮长吁了口气,后背都有点汗湿了。 身侧的颜如玉不紧不慢,“啪、啪、啪”打着点鼓掌,还很欠地点评:“耍得不错,比马戏精彩!” 这点评,立马引来了几道不满的目光,尤其是梁婵,恨恨剜了他一眼。 颜如玉泰然自若,估计是仗着号码特殊,无所畏惧。 局势暂时控住,那个矮小的身形站起身,向着门口处看过来。 这是个五十来岁的寸头男人,虽然个子不高,但结实精悍,自带威仪,目光极锐利,往这头一扫,人群的吵嚷声都低了三分。 陈琮挺佩服他的,刚刚那几下动作当机立断、干脆利落,拿捏得也快、准、稳,是个角色。 那人的目光扫了一圈,落在陈琮脸上。 既然对视了,那就表达一下好感和欣赏吧,陈琮冲他笑了笑。 那人的面色却变了,嘴唇翕动,似乎在极力压制愤怒,目光也越来越凶狠。 陈琮觉得不太对劲:是自己的错觉吗,这人好像是在看……他? 不至于吧,他一直在认真看热闹,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啊……一定是在看身侧的颜如玉,毕竟这货从头到脚都透着欠。 然而事与愿违,渐渐的,看向他的人越来越多,人群甚至自发后退,在他身周腾出一小块不祥的“真空”地带,梁婵一脸困惑,迟疑着往边上挪,颜如玉则迅速而又惊喜地站到了他对面,那表情,仿佛在说“你小子居然也有秘密”、“真棒,又有热闹看了”。 陈琮既忐忑又尴尬,疑惑地回视那人。 那人突然一声断喝:“把他摁住了!” 话音刚落,几双钢钳般的大手先后摁到了陈琮身上,肌体自然反应,他第一时间想反抗,想想算了,身体又随之松弛:明显是误会,是误会总能说清楚,动手反而会让事情变糟。 再说了,这儿九十多号人呢,相当于以一敌百,说不定有不少跟这人一样的练家子,横竖打不过,还是别做无用功了。 只是短短一转念,肩颈、后背就已经被人牢牢钳制住了,陈琮脸上努力保持微笑,努力寻求和平对话:“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那人没说话,向他身后略使了一下眼色,陈琮还没反应过来,腰眼处一阵热灼,伴着滋滋的电流音,麻痹感上下窜延,下一秒,重重砸倒在地。 这帮孙子,居然电他! 人群再次惊呼后退,陈琮头晕目眩,小腿止不住轻微抽搐,模糊中,他看到那人走上前来,冷冷向着他俯下身子,还看到梁婵慌张地抓住那人的胳膊,叫了声:“爸爸!” 原来这人就是那个066号,剥皮匠梁世龙。 *** 陈琮被一桶凉水当头“泼醒”。 其实水泼之前他就已经醒了,也察觉到手脚都被捆得很扎实,之所以没急着睁眼,是因为听到屋里有动静。 有人在踱步,嘴里还喃喃有声,于是他暂时装晕、想听听这人在说什么,没准能拿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这人低声念叨着一句话。 ——尘土飞扬,想去北方。 此人多半是个文艺咖:北方风沙大,尘土飞扬,建议留在南方,非要逐尘向北的话,口罩必不可少。 再然后,带泥腥味的水就泼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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