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庭院是亮着灯的,座位又挨着窗,并不很黑,能看到酒碗里来回漾着的水亮,还能看到彼此幽深的眼。 颜老头指酒碗:“来,尝尝。杏花村的酒,是我最喜欢的,可惜了,现在打着这名号的,尝着都不是那味,这个勉强凑合,喝喝看……老海啊,听阿玉说,陈琮来的时候,你在睡觉,没看监控。八年不见,你对这孙子,就没一点好奇?” 陈天海正低头饮酒,语音含糊:“八年前撇下他,大家就没关系了,没必要拖泥带水的、还躲在监控后看。” 颜老头不像陈天海那般牛饮,他眯着眼睛、小口小口啜:“咱俩认识,也有十来年了吧?说真的,我很佩服你啊,自称是我老家的亲戚,你倒是敢说啊。” 说完,嘿嘿笑起来。 十来年前,陈天海根据“人石会”内部通讯录上的地址,找到了余杭一带的039号。 当时,领号的还不是颜如玉,是个颜家的叔辈,留的地址也类似联络处,只做应酬用,黄页上都能查到,也不是什么秘密。 颜家那人以为是协会同道来访,准备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一番了事,哪知陈天海开口就把他镇住了。 陈天海说:“我找你们家那位九十二岁的老太爷,就跟他说,他老家的亲戚来了,想跟他叙叙旧,上百年不见了,怪想的。” 那人当场就懵了,自忖这事自己解决不了,往上报到了老字辈的长辈那儿,长辈听了也两眼一抹黑:从没听说过干爷还有老家的亲戚,但干爷也不可能是葫芦藤上长出来的,这要真是亲戚,总不能往外赶吧? 犹豫再三,把这事给颜老头讲了,颜老头大为兴奋:“真的?那把他请过来,我得见见。” 提起这事,颜老头至今还觉得乐:“其实我当时就知道,老家不可能有亲戚找过来。不过我还是觉得有意思,想见见你。要知道,活得越久,乐子就越少,难得碰到一两个有意思的。” 陈天海也笑:“亏得你想见,不然,都不知道怎么收场。以你们老颜家那德性,怕不是要雇人把我绑了沉塘。” 颜老头轻轻搁下酒碗:“一见面,你就说要送我个大秘密、大富贵,作为回报,需要我老颜家的人力、物力、财力支持,我可都做到了啊。” 陈天海讷讷:“是,是我能力不足,要送你的大富贵,至今还没搞成。” 颜老头嘿嘿一笑:“你那大富贵是什么……脱此樊笼嘛,其实我根本就不在乎。” 脱此樊笼,对颜老头毫无吸引力。 作为地枭,活在地底,生来就熟悉各种宝玉石,有个词叫“地枭就宝”,意思就是地枭跟狗一样,熟悉各种宝玉石乃至金银器的味儿,管你埋在哪、藏在哪,它准能找到;管你开没开采、开没开石,它准能嗅到,且一眼就能看透。 039号为什么能在“人石会”占个特殊号,就是因为幕后永远有颜老头在,世人没见过的石头,拿到他面前都是知交故友,扫一眼就能把属性特性说得明明白白。 为什么熟悉“因缘石”,因为这就是地底特产的石头,这种石头属于肉食型,喜好热血温肉,进食时,成千上万根细丝状的口器齐出,分泌酸蚀液,吸髓食肉,很短时间内就能把人吞食殆尽——当然了,它不喜欢不易消化的头发和牙齿。 因缘石进食之后,七天内会结果,属于上好的补品,尤其是食人之后结出的果子:地枭以特定血脉的人为食,不能杂食,否则身体又会出现异状,但这种再加工过的果子吃了没事。颜老头之所以能将两次服药间的间隔延长到92年,这果子居功至伟。 关于因缘石,地下甚至还有传说,说是上古神族时期,在昆仑山山腹内建有秘密所在,藏了稀罕的物件,曾有人专门来地下开采了一批因缘石、送入了昆仑山山肠,作为一种沿途防护措施:一旦有居心叵测之人偷入,因缘石就会食人。 但是,有得必有失,地枭对宝玉石某一面的属性有天生优势,就必然会失去另一面的勾联。 地枭养不了石。 大小石补对他没意义,他一直以来,走的都是“人补”路线。又或许“人补”这事本身就是原罪,忤逆了地母女娲造人护人的本意,什么石补、脱此樊笼,地枭连入场券都拿不到。 所以,脱此樊笼这事,对颜老头毫无意义,他的老朽樊笼,自见到日光的那一刻起就焊死在身上了,脱也脱不去,换也换不了。 当然了,这些因由,他没对陈天海说过。 之所以当时,听得有些心动,答应了陈天海的交易,半是因为有趣,半是因为颜如玉。 那一年,颜如玉十六岁,颜老头把血囊的事告诉了他,问他是否愿意、去留自便,没想到,颜如玉满不在乎地说:“你需要的话,随时取用。” 这话听得他心头一热,投桃报李,他想为这孩子打算打算。 颜老头慢悠悠地、又为陈天海斟了一碗酒:“我是什么都做到了,但老海啊,你对我,没说实话。” 陈天海身子一僵,急急抬头,似乎想说什么,颜老头抬手制止,示意他先听自己说。 “这些年,连阿玉都看出你脾气古怪、捉摸不透,我活了几辈子了,我能看不出来?我想来想去,忽然想明白了。” 颜老头声音放轻,说得很慢:“你不是陈天海,你是陈孝吧?可怜老海啊,为了你,还去向沈晶讨教,学什么父子共石,你要不是在里头、把你爸给弄死了,你怎么出得来啊,对吧?” 话刚落音,眼前一暗,陈天海霍然站起,黑暗中,如一尊阴暗的魔相。 而几乎就在同一时间,砰的一声碎响,颜老头抓起还剩了一半的酒坛子,狠狠砸在地上。 酒香四溢。 颜老头冷冷说了句:“坐下,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我要是想撕了你,你躲得了吗?” “不孝的东西,难怪让你见陈琮,你毫无反应,对养了自己二十几年的老子都下得了手,对没养过的儿子,就更谈不上什么感情了是吧?坐下,坐下说话。”
第72章 肖芥子一觉睡到大天亮。 打着呵欠起身, 才发觉陈琮不在屋里,四下看了看,瞥见他正在小院里打语音电话, 有说有笑的, 看到她起床, 还隔着玻璃窗冲她挥了挥手。 一大早的, 给谁打呢? 她半是好奇、半是想呼吸点新鲜空气,披着盖毯走过去, 把门打开了一条缝。 冬日清晨的冷气透过门缝进来, 醒了她的脑子,也带进年轻女孩的欢快语声。 是梁婵。 就说呢, 一大早笑得这么花红柳绿的, 原来事出有因。 肖芥子哼了一声关上门, 想想不甘心, 隔着玻璃冲着陈琮的脸、挑衅似地猛拍一记走人。 洗漱好了出来, 陈琮已经进屋了,问她:“刚怎么打人呢?” 肖芥子说:“我就不喜欢做事不专心、玩忽职守的人。” 陈琮不乐意了:“我怎么玩忽职守了?” 他指自己的眼睛:“看见没, 生熬了七八个小时,打盹都没打一个, 都有红血丝了,这还叫做事不专心、玩忽职守?” 可以对他的人不满意, 但不能挑他的工作,从小到大, 他做任何事, 都有始有终:哪怕追鸡撵狗呢, 都要确保鸡进窝、狗进圈。 肖芥子说:“我没醒的时候, 你就跑出去打电话了, 是不是擅离职守、置我于危险之中?” 陈琮气得拉开领口透气。 “肖小月,你一睡七八个小时,我总不能眼珠子一直粘在你身上吧?我是不是得有自己的节奏、‘间或’看你一眼?我是去外面接电话了,那在里头打电话不是会吵到你吗?而且玻璃是透明的,也没耽误我关注你那头啊。” 肖芥子想了想,说:“也是哦。” 还“也是哦”,陈琮没好气:“再说了,这电话还是因你而起的。” 肖芥子惊讶:“跟我有关?” “你之前不是让我帮你打听李二钻么,我能有什么人脉,还不是拜托梁婵?那她惦记着这事,一有新消息,就第一时间知会我了呗。” 李二钻,哦,她的内线二号,这两天操心的事太多,几乎把这人给忘了。 她随口问了句:“李二钻怎么了?” 陈琮回答:“又自杀了。” 肖芥子呆了一下:“没死成吧?” “是,又没死成。” …… 事情发生在昨天半夜。 018号马修远,就是负责会员间联络的那一位,突然接到李二钻打来的电话,连“喂”了几声,不见那头回答,只听到一连串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声,细听起来像哭。 换了别人,大概就挂电话了,亏得马修远是个见过世面的,而且毕竟是会员来电,职责所在,他就屏息又听了会。 隐约听到李二钻在那头呢喃:“救救我,TA要杀我,要杀我……” 马修远顿感事态严重,追问他:“怎么了?谁要杀你?李二钻?说话!” 然而电话却在这时断了,再回拨怎么都拨不通。 马修远心急如焚,他赶紧查找李二钻地址附近的派出所电话,第一时间报了警,也没忘联系梁世龙。 梁婵和梁世龙一起住,自然也被吵醒了,担惊受怕了好几个小时,前线传来消息。 李二钻又一次自杀未遂。 这一次,他是跳楼。 其实,在马修远打报警电话之前,就有路人打过了,说是在小区高楼的楼顶,有个人影形迹可疑,一直在边沿徘徊,疑似要跳楼。 所以,李二钻这再三徘徊的功夫,相关人员已经赶到现场、在底楼张起了救生气垫,而他不顾劝说纵身一跳之后,救他的也不是气垫,是他自己。 他在下坠十来米之后,以惊人的求生毅力,牢牢抱住了某一层外挂的支架,然后被营救人员成功解救。 据说是受了点轻伤,没大碍,已经送院观察了。 …… 煤气、吞药、纵火、上吊、跳楼,算起来,这是李二钻的第五次自杀了。 一两次自杀未遂,还可以解释是思念亡妻沈晶、意欲殉情却又贪生怕死,但进行到第五次,就总透着股邪门的味儿。 肖芥子皱眉:“这个李二钻,会不会看上去正常,其实早就已经……精神错乱了?” 陈琮想的则是另一件事,他翻了翻自己昨晚分析的字纸:“你说,李二钻现在的情况,会不会也跟我爷爷有关?” 陈天海和沈晶密切接触过一段时间,那之后沈晶自杀,李二钻是还活着,但精神状况堪忧……总感觉这些事件并不孤立、是有前后联系的。 他另抽了张纸,为沈晶、李二钻夫妇单列一页。 这对夫妇,也很耐人寻味:都是“人石会”的,养的是钻石,那颗钻还疑似五色石之一。一个自杀前留下了“脱此樊笼”的遗书,另一个自杀上瘾却又从来狠不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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