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梅逊雪的脸上第一次有了些许喜色,一心以为自己的解释终于起了作用 “爹,你只需找柳家主查明真正害了柳小姐的人是谁,便可证明孩儿的清白。” 说着,他见矮道士就站在前方冷目望着这边,看着他们一家三口的眼神古怪而鄙薄,怕他还要再对自己下手,忙催促父亲劝他停手。 “爹,既然都是误会所致,那你快和那道士说清楚,让他放我出来,再把我和安子的尸身重新安葬,入土为安吧!” 时到今日,他没有和父母计较丝毫拜堂之日发生的事情,甚至没有责怪他们白白害死了无辜之人,宽容之心怕是只有圣人才能与之一比。 他只需父母明白自己所受的委屈,再为自己和安乐好好的安排下葬,他就能二话不说的选择了原谅。 可出乎意料的,就是如此简单的要求,父母却没有立刻答应。 只见面前的父母抹泪的动作顿了一顿后,随后双双抬头望过来,深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年迈慈爱的父母眼眶还含着滚滚热泪,望着他的眼底却全是执拗的坚定之色。 前方适时传来矮道士不加掩饰的一声冷笑,半是惋惜半是嗤然。 只是这一眼,只需这一笑,梅逊雪就懂了。 一瞬间他什么都懂了。 “爹,娘,你们.......” 他怔怔的望着面前眼神躲闪的父母许久,方是后知后觉,随即恍然大悟的失笑出声。 “你们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冤枉他的人,心里比谁都清楚他所受的委屈。 他们早就知道犯下大错的人不是他。 他们早就知道和柳小姐定情的不是他。 他们早就知道柳家主要找的罪魁祸首不是他。 柳家的威望在望仙镇数一数二,权大势大,想要找一个辜负柳小姐的负心汉何其容易啊。 柳家主既然能找到梅宅,能指明梅家少爷为女结亲殉葬,说明如果害了柳小姐的人不是他,就只有另外一个人选。 和他长相同有六七分相似的亲弟弟——梅傲霜。 梅家二子长得格外相似,唯独一双眼睛区别明显,所以只需挖掉他的眼珠就能顶替亲弟弟的身份替他去死。 到时以假换真,棺材一盖谁分得清里面躺的是梅家的哪位少爷呢? 即便事后柳家主知道了真相,可梅家已经赔进去了一位少爷,也只能无奈作罢。 想通这些后,梅逊雪的心里是愤怒的,是悲痛的,是怨恨的,语气却格外平静,平静的近乎可怕。 哀莫过于心死啊。 “为什么......为什么要孩儿替小弟成亲呢?” 他心里绝望的无比,却能平心静气的问无声默认的父母。 “做错了事的人不是孩儿,为什么牺牲的人是孩儿?” “十三郎,别怪爹狠心,爹也实在是迫不得已呀!”梅父心虚又愧疚的低垂着头,没敢抬头看他,神色消沉的小声解释。 “你的身体情况一日不如一日,又不肯娶亲生子,梅家需要有更好的继承人发扬祖业,延续香火。” “所以孩儿就该死么?” 梅逊雪却仍是笑着的,温声的给出质问。 “孩儿的身体为什么不好,为什么不娶亲生子,就算旁人不知,爹娘难道不知?” 他身体不好是为梅家忙前忙后,忙到深夜还在伏案算账,忙到咳血还要外出替小弟寻眼疾药方。 他不娶亲生子是他年少就有婚约在身,哪怕他不顾君子之仪想要另娶他人,可一旦日后那位仙长找上门来便是灭门惨事。 毕竟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怎敢与毁天灭地的仙宗长老作对。 明明他的所作所为全是为了梅家着想,怎么最后反而像是他做错了事就该以死谢罪? 甚至退一万步说,那是和他一起长大的亲弟弟啊,实在没得选的情况下,或许父母还未开口,他就会主动提出替亲弟弟去死的要求。 但主动献身,与被迫殉葬,这是完全不一样的两码子事。 果然,梅父梅母羞愧又心虚,又无法弥补与他,因此被他质问后无一句反驳。 “原本只因我对梅家没了价值,我的亲爹娘就要送我去死。” 他凄惨而绝望的笑着笑着,冰凉的液体顺着脸庞流下,可眼眶里早已流干了泪,全是汩汩鲜血,斑斑血痕格外吓人。 “爹,娘,你们已经埋了孩儿第一回 ,还要埋孩儿第二回么?” 父母回答不了,只是羞愧而残忍的扭过头闭上眼,压根不敢看他的表情。 见状,他心里仅剩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烟消云散了。 登时他满色凄厉的哈哈大笑起来,双手无力的摊开,极尽嘲讽与失望。 “谁能想到亲爹娘和亲兄弟合伙骗我入局,连宅里上上下下的人全都瞒着我,冷眼看我一个人为了这场葬送我性命的婚礼忙前忙后啊!” “天底下还有哪家的父母能比你们更残忍,只为一时的家族荣华竟要两次把亲儿子亲手送入棺木殉葬!” “你们的心里爱富贵远远胜过爱我,从始至终只装着自己的利益,我的出生只是为了香火延续和荣耀家族,为此牺牲再多也是我活该!” 他作为梅家长公子,这辈子都在为梅家为父母,为兄弟不计一切,不求回报的付出,为何最后却落得这个可悲可笑的下场? 他活到今日始终如一的孝顺父母,活到今日无私包容的照顾兄弟,活到今日严格遵循君子之礼,战战兢兢,小心翼翼,从未犯过一件错事。 他从未辜负过他人的期待,到头换来的却全是欺骗与隐瞒,算计与抛弃。 全是错付。 幸好,这辈子父母的养育之恩,兄弟的照顾之情,此时此刻他已是全部偿还完毕,再不必欠他们丝毫。 今后他的人生和时间,只由自己做主,只由自己所控。 他该爱的人,他该娶的人,他该无怨无悔付出也不用担心再被辜负的人,上天已是送到了他的眼前。 下刻,望仙镇阴沉沉的上空隐有雷声震动。 迎着道士错愕的目光,梅逊雪身上原本消散的黑气陡然爆发,冲天而上,堪比修士历劫时的可怕境况。 他剩下的半张脸在张狂弥漫的黑气里烂得极快,皮下白骨深深,却格外灿烂的微笑起来,更显可怖。 随着道士慌忙操控着他脚下的阵法想要强行镇压时,梅逊雪体内的妖丹受到强烈刺激,也开始急速转动起来。 妖丹从内往外迸发出数股极强极盛的精纯灵力,围绕着他全身,全力护着主人不受危险。 就连不是活物的丹珠都知道要拼了命的护主,可有灵性有身躯的人却罔顾人命,逼人去死,怎不可谓讽刺二字。 在两股力量互相抗击中阵法暴乱,一道火光从梅逊雪的脚下烧了起来,眨眼间包裹住满地的木刺烧,也包裹住了他残破的身体。 梅氏夫妻亲眼看着面前腾烧的火光之中的人,很快烧光了破损的衣服,烧光了残破的皮肉。 原地只剩下一副漆黑的嶙峋骨架子在原地咯咯晃动,发出极其难闻的腥臭气味。 随即就听冲天火光里的人骨架子被黑气缭绕,嘎嘎乱声的笑着开了口。 “爹娘,我听了你们一辈子的训诫,这次也该听我一回儿。” “你们都留在这里陪我吧,直到我同意让你们死去的那刻。” “不过在此之前,我要先把讨厌的东西全部赶走。” 语落,只见这突然腾烧的火势极大,如同有意识般的分散成数股火苗,转瞬冲向四周,遇物则燃,遇人则烧。 整座梅宅在短短一盏茶不到的时间里,就陷入了一片火海和尖叫声中。 ---- 好了好了,虐够了虐够了,亲爸的梅梅终于能过上了自由的日子,后面开始正式剧情。
第59章 59 京照夜下定决心不要鬼丹不要成仙,一心就想下山照顾即将生产的梅逊雪。 她甚至跪在地上苦求师尊成全她最后的一次任性。 花百岁劝不住破罐破摔的徒弟,又见她哭得一塌糊涂不忍责骂,便暂把她囚禁在朝云台不准离开半步。 前有躺在床里昏睡不醒的师父,后有朝云台哭闹不止的徒弟,花百岁忙得分身乏术,脚不沾地。 接下来一个月的时间里,她只能两头奔波,顾头又难顾尾,可把她累得不轻。 已快入夏,这日春光明媚,余霞成绮,花百岁却没有心情欣赏美景。 临近傍晚,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前脚才出掌门殿,后脚便入朝云台。 一入朝云,衣衫狼狈的徒弟就飞身扑了上来拽住她衣袖,死活不肯松手。 徒弟一边瞪着肿成核桃大的眼睛盯着她,一边哭得结结巴巴的再次求她放自己下山。 没胆量又没本事的徒弟破不开她设下的结界,挽不回她下定的决心,除了痛哭哀求再无它法。 徒弟从小到大哭的眼泪累积起来也比不上这一个月的量,花百岁自是不忍看她没日没夜的哭。 最开始她也颇有耐心的连哄带劝,可惜能用的手段都用尽了,对上死心眼的徒弟全是无用功。 这下,花百岁懒得再多说半个字,任由只会哭的徒弟一哭二闹三上吊,就是不肯放她出去。 等到徒弟终于闹够了,哭累了,就精疲力尽的趴在她怀里静静睡着了。 年少时她期盼了无数次想靠在师尊的怀里撒撒娇,贪恋着师尊少之又少的纵容与温柔,此刻已是没有丝毫的喜悦之情。 朝云台位居高处,傍晚的霞光遍布,美得如同一幅画师精心绘出的画卷。 一对恩深情厚却心意不同的师徒靠坐在花树之下,沉浸在五彩霞光之中,气氛倒是格外的温馨和睦。 花百岁背靠树根,眼看远处,视线缥缈的没有焦点,谁也看不清她眼底的风景。 过了片刻,她忽地低头望向怀里哭得眼肿脸白,睡得并不安稳的徒弟。 她蹙眉望了半响,抬手摸了摸徒弟湿哒哒的脸颊,又感心疼又觉无奈。 “夜儿,你日日哭个不停,为师说的话你一句也听不进去,实在不知该拿你怎么办了。” 她微微叹息,自言自语。 “你的师祖迟迟不醒,你也闹着要下山,莫非真的全是我做错了不成?” 当年师父受辱,师门被灭,举步维艰无人并肩,她只得破釜沉舟,依靠自己一步一步艰辛走到了现在。 整个过程之中,没有人能告诉她那些一件件亲手所做之事,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时至当下,她再次不知道该如何判断,又该如何处理。 靠着花树的花百岁疲惫的闭了闭眼。 随后,她眼尖发现怀里的徒弟被她的叹息扰得眼睫颤颤,手指也慢慢捏紧她腰间的一缕长发。 担心徒弟再次醒来又会没完没了的哭,于是她抬手化出一截玉白洞箫,竖在嘴前幽幽吹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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