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料,大将军没有被赐死,反而以雷霆之势,带兵屠尽了他围宫的禁军。 顾昔潮既没死,又怎会放过要毒杀他心爱之人的她呢? 陈妃抬手抹去眼泪,华丽的指甲划破了鬓角,面上浮出一丝认命般的笑。 大殿静得落针可闻,顾昔潮负手而立,道: “皇后当日幽禁永乐宫,陈戍根本无法直接入内。真凶,另有其人。” 百官窃窃私语,莫衷一是。唯有御座上的皇帝眼眸促狭了一瞬。 一道惊天的哭声,伴随着慌张的脚步从殿外传来: “你们放开我阿娘,谁敢伤我阿娘,我就杀了谁!” 众臣看到殿外奔来的小小身影,面色越发惊恐。同是陈家的陈妃娘娘可是大魏朝仅有的皇子的生母啊。 犹疑之间,只见金銮殿上一直岿然不动的皇帝缓步走下玉阶。 大魏朝岂能无后。几名御史老臣见状,纷纷膝行过去,朝着皇帝磕头泣诉道: “幼子无辜啊陛下……”“二皇子什么都不知道,不知者无罪!” 众臣垂首而立,望着龙袍拂过眼帘,在那道小小的身影跟前立定。 “皇后薨逝前,幽禁永乐宫,无人能入内,但是对于二皇子,朕网开一面,允你入内探母。” 皇帝的声线没有一丝起伏,幽声道: “你做了什么?” 二皇子元辙抿唇不语,浑身颤抖,陈妃抱紧了他,娇小的身躯想要护住唯一的儿子,连连摇头。 什么都不必说,一切都已明了。本对着龙袍拜倒求情的老臣们跌坐原地,彻骨的凉意自宫砖传遍周身。 元泓面上无悲亦无喜,道: “巫蛊,是你让他放入她宫中,陷害皇后。” “药,也是你让他下在皇后药中,二皇子毒杀嫡母,是为弑母。” 陈妃神情一震,偏又笑了一笑,颊边的胭脂哭花了晕开,显得面容凄艳又狠绝: “疑心皇后的人是陛下你,害死她的,也是陛下你啊哈哈……这难道,不是报应一场?” 她有恃无恐地拢了拢垂落的发髻,将散发拂去一边,轻声道: “陛下自北疆归来,日夜呕血,我们的辙儿,可是你唯一的骨血,可不要冤杀独子,来日又追悔莫及……” “她都死了十年了,死无对证,陛下这才想起来要为皇后查一查这桩冤案?呵,早就来不及了……” 痛哭流涕的老臣们像是抓到了最后一根的稻草,又纷纷爬过去,磕得头破血流,哀求道: “二皇子年幼,陛下并无证据,如何定罪?” “陛下,捕风捉影,并无实证啊!已过去十年了啊陛下……” 元泓俯视着底下苦苦哀求的臣子。 昨日才知,当年皇后留下的“与君绝”乃是二皇子伪造,并非她本意,她从未离开背叛他,而是冤死宫中。 他悲愤难耐又欣喜若狂,为陈家布下天罗地网,只待查清她的死因,而后昭告天下,那么,她仍是他唯一的皇后。 此时真相揭开,直指他唯一的子嗣。 这就是她给他的报应吗。 凉风自殿外吹来,元泓面无波澜,容色幽冷,袖中的手却抓紧了御案四角的龙头,像是要将这张着血盆大口的猛兽捏碎。 “陛下,先皇后沈氏,死因尚有疑。” 沉寂之中,女子高扬的声线响起。 众人回首,只见之前称病不出的李贵妃步入殿中,身姿高洁清英,玉颜苍白如雪,眸瞳深黑,如同久不见天日。 “尔等先出去等候。” 李贵妃位同副后,虽蛰伏多年,在朝中依旧拥趸者众多。 在她一声令下,众臣如蒙大赦,逃也似地跑出了太极殿,如同将无间地狱留在身后。 殿中空寂,宫灯明明灭灭,划破一殿黑暗。 李栖竹昂首而立,声色凛然,道: “先皇后蒙冤被害之前,有一日与众妃在水榭看戏,曾将二皇子抱于膝上,笑言其长相行止,皆不类陛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臣妾时时留心,隔日便看见陈妃将一包药交予二皇子殿下。” “陈妃戕害先皇后之动机,请陛下彻查。” “二皇子身世,也请陛下,彻查。” 她李栖竹要么不出手,一出手便要一击必中,哪怕把自己也彻底搭进去。 李栖竹伏身恭拜,叩首,腕间佛珠堕地,琅琅作响。 “啪——” 皇帝挥袖,一巴掌打在李贵妃面上。打得她跌坐在地,半边脸红肿,发髻偏作一边。 “你既知他怀□□药,却不阻拦,眼睁睁看着她服毒?” 李栖竹受了一巴掌,神态自若,面上毫无一丝怨怼。 她拭去唇角血滴,纤细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拨动佛珠,长长地深吸一口气,终是一字一句地道出: “当时臣妾派人将二皇子殿下撞倒,伺机将那包毒药掉包为迷药……” 惊雷一个接着一个炸响,局势千变万化,真相扑朔迷离。所有人一时怔在原地,忽闻一声冷笑。 茫然之间,匍匐在地的陈戍已骤然站了起来,止不住地笑。那笑声从喉底发出,喑哑无比,回荡在空寂的大殿,令人毛骨悚然。 “你胡说,我亲手将她埋在永乐宫的箱笼里了。她明明,明明已经……” 陈戍陡然收了声,想起那一夜伸手不见五指,只能感觉到手心的冷汗……还有皇后侍女不绝于耳的呜咽。 当时,那个被蒙眼蒙口的侍女好像一直在说:“她还活着啊……” 回忆至此,陈戍恍惚了一下。 “砰——”一声巨响,众人惊觉抬首,只见呆立良久的大将军忽然拔刀,一刀横劈,直将太极殿前的巨大香炉劈个粉碎。 烟尘之中,刀光寒芒,刺目闪动,映出大将军无比沉郁的面色,眼底燃烧着森然的阴火,一步一步朝陈戍走去。 宫灯惶惶,陈妃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双膝一软,跪在冰凉的宫砖上。 当年,她下毒后惊慌失措,找来了陈戍。陈戍一不做二不休,反正皇后已被皇帝废弃幽禁,便带兵潜入永乐宫,埋尸灭迹。 再将皇后身边的女官屈打成招,伪造出皇后出宫与大将军私奔的证据,令皇帝信服。 自此以后,皇帝为了颜面,生生将皇后失踪一事压了下去。 天下人皆以为,妖后无德,失却帝心,无坟无葬,万人唾骂。 谁曾料到,皇后只是中了李贵妃换下的迷药,并未死透。 陈妃猛然抬眸,睁大了眼,已被喷涌而来的血溅了满身。 多年深宫相伴的情郎已变成了一颗头颅,滚落在他脚边,划开一路的血迹,鼻孔甚至还在呼出热气。 陈妃呆滞地看着满身的血,还来不及尖叫,却见大将军血流如注的刀尖又指向了她的儿子元辙。 她连滚带爬地过去,想要搂住,却被顾昔潮的亲兵扣下,侧脸被押至冰凉的宫砖上,面容扭曲。 “他是唯一的皇子!顾昔潮你要做什么?!他将来是要做太子,登皇位的。” 顾昔潮如若未闻,单手掰着二皇子的下颔,将人提了起来。 他望着二皇子日光下泛着琥珀色的眼睛,又缓缓望向御座上作壁上观的皇帝,目有怜悯。皇帝始终冷眼旁观,好像事不关己。 这皇宫恶臭淤泥太深,皇室肮脏秘辛太多,一人一步,坑害了他的小娘子。 而这些恶臭和秘辛,注定不会公之于众的。 皇帝不会弑杀“亲子”,杀人的罪名只能由他来背。 血迹未干的刀尖缓缓地逼近皇子细嫩的颈侧,耳边传来陈妃声嘶力竭的叫唤: “顾昔潮,你敢弑君?” “我不会让一个弑母罪人登上皇位。”顾昔潮手起刀落,斩断了陈妃的痴心妄想。 话音未落,在陈妃扭曲的视线里,儿子的头颈也扭曲一下,“轱辘”滚落在地,和另一双琥珀色的眼空茫对视在一处。 千秋君王梦,尽作一抔土。 血流汩汩漫过蟠龙地砖,撕心裂肺的尖叫回荡在富丽堂皇的宫殿。 顾昔潮最后走向李贵妃。宫灯交错的影子将她挺拔的身姿映出无数个碎片。 男人高大的暗影投下来,李栖竹手中佛珠一滞,闭上了眼。 李家出身关陇,曾是不输顾家的高门。她自小由大儒教养,自视高洁,入宫以来,举止温柔贤良,孤高如鹤,带着世家贵女一贯的傲慢。 不仅贵妃的冠冕,就算是皇后的凤冠,她也当得起。 而这么一个心高气傲的人,却做了唯一一件懊悔终生的事。 为了家族荣宠,为了彻底扳倒得了子嗣耀武扬威的陈妃,她一念之差,选择以迷药替换毒药。 因为光她亲眼看见还不够。她要坐实,要闹大,要人赃并获,要众目睽睽,等醒来后的皇后金口玉言,彻底钉死陈妃和她的儿子。 可皇后却因她的私心而死。她不是真凶,却是帮凶。 刀尖冰凉的触感与温热的血水交融在一处,李栖竹扬起了脖颈,如同迎接一场晚了十年的解脱。 鲜红的刀尖却只是挑断了她腕上系了十年的佛珠。 她睁开眼,沉静的眼里流露出一丝错愕: “大将军,不杀我吗?” “念佛救不了你。”顾昔潮扫过李栖竹身上十五年如一日的白衣素服,冷冷地道,“来日你到了地下,自己与他说去罢。” 听到那个“他”,李栖竹沉默良久,喉间涌起腥甜,唇角扯动,伴随这一抹冷笑缓缓溢出一缕淤血。 她背弃婚约,还害了他最爱的妹妹,到了九泉之下,他怎会来见她。 李栖竹望向殿外一重又一重的宫墙,目光一片荒芜。 这一生,她生是世家女,死是皇家鬼。注定要被困在这里一生一世。 果真还是那个顾昔潮,他没有杀她,却诛她的心,独给了她残酷的刑罚。 佛珠颗颗堕下,被碾碎一地。 短暂的心痛过后,李栖竹缓缓站了起来,散乱的头发重新用发簪束起,苍白如雪的唇瓣因血浸染鲜红润泽,依旧是九重宫阙里最是高傲的鹤。 至少她今日布局的目的,达到了。这煌煌深宫里,从今只剩下她李家李栖竹了。 可惜,这万里河山,到底无边寂寥。 李栖竹居高临下,不由望向底下匍匐不断的陈妃。 这个蠢女人,出身低贱,鬼迷心窍,竟以幼子杀人,最后还有个异族男人愿意替她揽下罪责,最后还保护她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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