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他,几度出入云州,寻遍各处,却一无所获。 今日的他,才发现自己,一直漏了一个地方。 “沈十一,我有一种预感。” 顾昔潮睁开了眼,星眸灼灼,如火烧过: “我大哥没死。” “他还在云州。”
第52章 诱杀 北狄牙帐。 熊熊火光冲破无边夜色, 重重甲兵包围了华丽透明的大帐。 可汗御座之前,大王子铁勒固跌倒在地,怒目扫视帐中亲卫执刀而立, 簇拥着一道高挑的人影。 “铁勒鸢,你竟然叛我!” 一柄刀尖漫不经心地拨着火盆里燃烧的炭,不时有劈裂的爆裂声。 “这可汗座,不过让阿兄替阿妹我坐暂几日。” 女子一笑, 细长的眼尾勾成刀尖一般。 “我想要的东西, 自然是要向阿兄讨要回来的。” 一袭潋滟的明黄胡裙随着她踱着步子而摆动, 宛若星河流淌,拂过地上斑斑血迹。 “父汗膝下, 你虽是长子,但无论身手还是用兵,皆是最弱的那一个。阿兄资质平庸, 却疑心太重, 嫉贤妒能,生怕被其他人比下去,连你身边最忠心的近卫, 跟了你十八年的乌屠将军都不愿晋升。” “乌屠……是你!”铁勒固目眦欲裂, 指着她立在身旁的那个铁甲男人, 他反水的亲卫。 “是你带头谋反, 你这个叛徒, 被女色所迷惑!” 乌屠面不改色,冷笑道: “公主待我好。我便跟了公主。” 铁勒固牙齿咬得咯咯响,想要奋起, 又被曾经的一众亲卫拦倒在地,摔了个大马趴。 铁勒鸢惋惜地摇了摇头, 拨动纤长的指甲,淡声道: “乌屠将军如此良材,自是要入我麾下,为我所用。” “不说乌屠,牙帐其他人,可用把你当作下一任可汗?” 铁勒固瞪大了眼,从大帐众人毫无表情的面上一个一个望过去,终是颓然坐地。 他看着平日里乖巧的妹妹,忽笑了一声: “你在军中任用羌人大魏人,北狄都要被异族包围了。北狄必将亡于你这妇人之手!” 铁勒鸢扬了扬眉,手腕一提,在火盆上烤了许久的刀尖抬起,拍了拍兄长的面靥。 滚烫的刀尖登时在皮肉上炸开火星,一股烧焦的气味弥漫开去。 铁勒固痛得双目血红,想要挣扎却被身后甲兵制住,被强压着向女子叩拜。 “阿兄,我舍不得杀你,小时候,你还带我骑马呢。”她叹息道。 铁勒固猩红的面颊冒着轻烟,死死盯着她道: “你不杀我,不过是为了我那支骑兵罢。你杀了父汗,二弟三弟就算不为了汗位,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你胡说,父汗才不是我杀的!是你!……”铁勒鸢眉头皱起,面色一变,挥了挥手: “押下去,好好伺候我阿兄。” 亲卫得了令上前处置,铁勒固的咒骂声中,她鸣锣收兵,双手覆在身后,一蹦一跳地走出了大帐,身后乌泱泱的一群人,回到自己所掌的飞鸱军的军营。 来到中军帐面前,听到杳杳琴声,她面露喜色,无声地飞快摆摆手。带刀侍卫全部退下,几名红袍侍女心领神会,为她梳理发辫,轻抹脂粉,擦去袖口血迹,整理仪容。 铁勒鸢掸了掸胡裙,撩开了帐帘。 帐中的博山炉徐徐吐出一缕烟气,沉馥而又清明的香息缭绕帷幄之间。 拨开一重又一重低垂的帐帘,一道修长的人影在帐子深处背身而坐。赤着半身,只着里衣,却有一种高贵静谧的美,凛然不可侵犯。 她跳过去,一把环住他的脖颈,撒娇道: “厄郎,今日怎么有闲情弹琴?” 男人声音清朗,如玉石敲冰: “自是贺公主得胜归来。” 这一语,她的笑容便如水漾开来,面靥摩挲着男人的宽阔的肩道: “要不是驸马连环妙计,我这位阿兄可不能那么容易倒下。” 男人极为缓慢地撑起身子,露出光洁的胸膛,悠然去了榻上半倚,斜斜撑着头,一手挽着一串鲜红的朱砂佛珠。 天意风流,任是草原上皎洁的月,都不及他半分。 铁勒鸢一时移不开眼,见他的眸光扫过来,既是温柔,又带着居高临下的冰凉: “公主该如何赏我?” 自是要赏的。 入帐前就净过的手,窸窸窣窣探入衣襟,一撩就开。 另一只手勾住他缠绕在腕上的佛珠,将人引至身前。只一贴近,唇上新涂的口脂便被他碾磨舐去。 从不受宠的侍妾之女到为父汗宠爱的明河公主,再到掌兵掌权的飞鸱营主将。 如今,因眼前男人一谋一划,她眼见能登上汗位,稳坐北疆三万里。 任是天上月,也要拉下来,与她一道坠下尘寰。 “为了汗位,阿兄,阿弟,他们都要杀我。厄郎,我只剩下你了,我不能没有你。” 她柔声细语,哪里像军营里的铁娘子。 “汗位,我会为公主夺下,亲手奉上。” 琴弦的余韵里,男人任她施为,带着纵容,偶有压抑的低喘。眸光不动,坦然又漠然。 只静静凝视着北狄第一位女可汗。 唇角若有若无地扬起,如是嘲讽,如是沉浸。 帐外,雨声喧嚣,雷鸣阵雨在无边的旖旎里堕入广袤的草原冬土。 一刻之后许是不耐,劲臂一收,衣摆掀开,翻身压下,重重帷帘也全部笼罩下去。 锦波翻滚,红烛燃烧,烛浪涌动,渐渐滴成案台上一抹又一抹的泪冢。 春夜喜雨,夜已深了,男人已披衣起身,在案上提笔,勾画着一幅长卷山水。 铁勒鸢还懒散第侧卧榻上,手托着腮,两靥春色动人。拿刀的手指勾着他迤逦在榻的发丝,长久凝视着男人静美的侧影。 几缕阴风拂过,在帐中散开,吹得画纸哗啦啦作响。 “今夜的风,怎这般大?”她亲自为他闭阖帐帘,在画纸间压上青玉纸镇。 男人神情专注,衣袍随风翻飞,她忍不住欺身过去,如幼儿一般伏在他的双膝上。 “厄郎,不要离开我。” 手握重兵,血腥杀伐的北狄公主忽然道。 一双大掌从头顶过来,轻抚她的侧脸,从下颔缓缓移至咽喉之间摩挲: “公主是我的结发妻子。我会一直陪在公主身边的。” 温柔至极,凛冽至极。 她抬起眼,眸光晶亮中带着微微的审视,与他沉沉的目光对视良久,到底是笑了。 帐外已传来女侍催促的禀告,连唤了三声,似是有紧急军情。 “去吧。”男人静坐不动,手中细细描摹笔下之画。 铁勒鸢恋恋不舍,吻了吻他的衣襟,才起身拿刀离去。 一出帐子,她方才温婉的面色便全然变了,夜色如墨浸染,幽深难测。 女侍面色急切,禀告道: “公主,大魏军突袭,在云州南五十里外屯兵,一支轻骑已绕过云州,直抵牙帐。” 铁勒鸢眯了眯眼,时机太过巧合。 父汗猝死不足十日,汗位未定,大魏军便突袭而来,这是意欲何为? 铁勒鸢面色凝重,一字字道: “诱而杀之。” 女侍得了令,颔首道: “此番关键时刻,牙帐不能出一点乱子。公主必先把汗位稳下来,再谋以后。” 铁勒鸢忽然回望了一眼身后缱绻的帐子,对女侍令道: “这几日,驸马在帐中作何?” “白日抚琴作画,夜里陪着公主,和往常没什么两样。”女侍禀道,“公主是在担心什么?” 铁勒鸢揉了揉额头,脑袋有几分昏沉,被夜风吹拂才清醒了几分。她抿了抿一点不剩的口脂,道: “自韬广寺的尸骨被人夺走,我心中一直不安。” 女侍讶然,不解道: “十五年前的尸骨,谁能看出来?” 铁勒鸢摇摇头,眺望远山,明眸之中闪过锐利的光: “那位金刀的主人,绝非等闲之辈。” 她双眸微微一虚,凛然杀意呼之欲出,吩咐帐前严密的一众守卫道: “看好驸马。” 帐内,琴音连绵不绝,在墨黑的夜空之间回荡,如同泥淖,亦如囚笼。 …… 夜空连绵百里,茫茫荒原,绵亘百里,不见人烟。 一阵阴风翻山越岭,掠过百里荒原。 其中一处的烛火里,烛焰一跳,火星子“噼啪”一声裂开来。 幽夜的山坡上,马匹林立,俯瞰底下灯火通明的牙帐。 唯有一人影斜坐枝头,玉色裙摆散开,裾边莲纹被阴风拂动。 女子懒散地撩起眼皮。 地上轻烟袅袅冒起,化作成三两小鬼模样,朝正中那女子叩拜。 “中军帐中设有佛器,我们进不去。” “但我能确认,那公主帐中的驸马,是个大魏人。” “那公主已领兵前来。小娘子万望小心。小的们告退了。” 几个小鬼叽叽喳喳,朝她一揖告退。沈今鸾摆摆手,小鬼便又化作青烟,钻入地底不见了。 沈今鸾看着身旁严阵以待的骑兵,面露不屑。 这一支轻骑,由顾昔潮亲自带领。而大魏军屯兵却在身后十余里之外,难以接应。 真是孤注一掷。 且看他此趟所选之人,既非熟知北疆地理的羌人,亦非蛰伏牙帐十五年的北疆军残部,倒是挑了一众全然陌生的面孔。 身着麒麟盔甲,是昔日陇山卫中的将士。 甚至,这些人近些年甚少踏足云州附近,对此地毫不熟悉,还得她从山谷里召来几个小鬼探路。 在别人的地盘埋伏刺杀,纵使这支军队曾经再是悍勇,到底心中没底,畏首畏尾。 于是,在北狄骑兵唿哨而来,踏起阵阵尘烟之时,招架不住,且战且退。 其中有一人顾虞郎,曾是陇山卫轻骑都尉,坠马奔逃,被三名北狄兵下马围攻。 只一个眨眼,那三个北狄兵瘫倒在地,头颅中箭,迸射出的血花溅了他一脸。 他回首望去,只见高坡之上一道熟悉的身影,臂挽长弓,一连三发,精准无误地射杀了包围过来的北狄兵, 顾虞郎血色的眼里里尽是劫后余生的喜悦,想要往回跑,耳边又飞过撕裂的声响。 又三支利箭朝他而来,只往回一步,脚下便尽是接连不断的箭矢,让他寸步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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