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曾见过鬼相公?” “啪嗒”一声。 阴风吹来,供桌上第一支蜡烛灭了。其余两支纹丝不动。 一阵烟气袅袅飘散,又缓缓聚拢,簇拥在了纸人身边。 不言不语,胜似言语。 这,便是“见过了。” 最末几名军士紧张地握紧了腰际佩刀,手指不住打颤,刀柄发出一声铁器相击的清脆嗡鸣。 骆雄瞪大了眼睛,抱臂在胸,不屑地道: “巧合罢了。” 赵羡继续烧了一张青色符纸,又问道: “鬼相公是否带走了那名逃犯?” 第二支烛焰轻轻颤抖一下,静止不动。 “呵——”骆雄轻嗤一声。 就在众人要舒出一口气时,第二支烛焰一下子灭尽了。 堂内,又暗了几分。 赵羡拾起最后一张符咒,紫缯为底,黑墨作书。他环视一圈,将符咒投入香炉之中,大声道: “可知那逃犯身在何处?” 话音刚落,甚至紫缯符还未燃尽,最后一支蜡烛已倏然熄灭,整间正堂再度陷入无边晦色之中。 没有人敢出声,没有人敢动一下。满堂的人,宛若石像一般静止了。 良久,轮到骆雄结巴了,他手指了指虚空,又收了起来,从来洪亮的声线颤了颤,道: “这、这……将军?” “出去。” 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顾昔潮突然令道。 他的语调波镇定如常,一丝颤意也无,甚至还带着一丝疲惫。 众军士尚在懵怔,杵着不动,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冷厉: “都出去!”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如蒙大赦一般退出了正堂,噤若寒蝉。 人走后,正堂两页破漏的大门,也在这时戛然合拢,将这座正堂围作一间暗室。 纸人里的沈今鸾心中窃喜。一场戏便能引得顾昔潮上钩,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轻咳几声,坐直了身子,指了指脚下,命令赵羡道: “你跟他说,我可以帮他找到鬼相公抓回那个逃犯,只要他跪下,在此给我磕三个响头。” 赵羡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委婉地转述道: “将军大人,若贵人愿意出手相助,可需小人即刻招魂?” 顾昔潮手持长刀,在供桌之前踱着步子。那一寸刀尖抬起,缓缓移至最后的第十九座灵位旁边,那一处空白的缺口。 正是前日被他劈断的,她沈今鸾的灵位所在。 男人声音低哑,唇角微微的弧度犹似嘲讽笑意,淡淡地道: “此人的魂魄,你也能招来?” 香火摇曳一下,沈今鸾魂魄莫名一颤,茫然之间,男人手中的那一道森寒锋刃已至纸人颈侧,轻柔地拂开乌黑鬓发。 “既是要招魂……” 顾昔潮薄唇微启,气息拂动,每一个字都暗藏杀机: “顾某,只要她的魂魄。”
第09章 入局 沈今鸾只需稍稍一动,便能沾染颈上带血的利刃,其上的血腥之息甚至比她的鬼气更为浓烈,擦着她的魂魄尖啸而过。 天知道这些年顾昔潮用这把刀杀了多少人。 她倒是镇定自若,毕竟这辈子没少在顾昔潮之手刀口舔血。 一旁的赵羡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僵笑道: “将军,那么多鬼娘子都能帮忙,为何独独要招她的魂魄呢?” 沈今鸾屏息以听,感到颈侧那柄刀似是在微微颤动,顾昔潮似有所觉,放下了刀,漫不经心地道: “她,像是一位我多年未见的故人。既然也同在其中,不如请来一见。” 再见一面,好让他再杀她一回吗?沈今鸾恨得纸人骨架咯吱作响,而后,低低冷笑一声。 所幸,顾昔潮这突如其来的一出试探,早就在她算计之中。 毕竟,她生前和他斗了那么多年。 和赵羡布这一场局的最初,沈今鸾便细细谋划过,预测到顾昔潮会走的每一步。 每一步,她都让赵羡熟记于心,倒背如流。 “顾昔潮自小由大儒教导,从不信鬼神。但是,你若以逃犯下落诱他,他为了追凶,不得不病急乱投医,暂信你一回。” 沈今鸾依稀记得,当年在顾辞山死后,顾氏内乱,顾昔潮蛰伏多年,手段狠辣,不惜与亲族决裂,屠戮了不少顾家人,最后才成了陇山顾氏的家主,为元泓所器重,从此青云直上。 多年来,逃亡在外的顾家人定是他心头一根刺,必会不惜一切捉回,杀之后快,永绝后患。 “此为第一步。” 第一步,她算到了顾昔潮会步入正堂,抱着不妨一试的心态冷眼赵羡装神弄鬼。 到时,她只需摧动鬼魂之力,略显神通,便会让顾昔潮动摇几分,再多信几分,直至全然落入她的算计。 难得有一回,她算计他,引他入局,不是要他的命,而是要他帮忙。 “第二步,”她对赵羡道,“顾昔潮此人,与我素有仇怨。你曾供奉我的灵位,我亦是鬼相公阴婚的十九位女子之一,招魂之时,他若指名道姓要招来我的魂魄……” “你便说,我的魂魄太过虚弱,没有香火供奉,阴婚未成,早已魂飞魄散,不存于天地之间了。” 她与顾昔潮的深仇大恨,他毒杀了她还不够,得知她魂魄都已消散,总该不再深究下去,解气了罢。 “到了第三步。你就说,招来的是另一位被迫阴婚的女子。到时候我再为他指路追凶,他追凶一无所获,必会入局一试。” “如此,我的局,便算做成了。” …… 赵氏祖宅的正堂里,香火摇曳,暗光凄迷,像是被一重薄雾笼罩。 赵羡心惊肉跳,默默擦去了额边不断冒出的冷汗。 果如那纸人所料,向来不信鬼神的顾将军为了追凶,走出了第一步,此刻,已到了第二步,点名就要招来她的魂魄。 他脊背僵直,微微屈身,小声道: “大人,我法力低微,这招来谁的魂魄,可不是我说了算的……” 顾昔潮厉眸轻飘飘扫过去,赵羡慌忙改口道: “可以一试!我试试!……” 语罢,他含了一口糟糠酒,手举桃木剑向朱雀玄武方位各舞动一下,猛然往剑身喷了一口酒,念念有词: “天道正法,万念归一。” “魂兮来归——魂兮来归——” 香烛的火焰倏地摇晃一下,赵羡故意跌倒在地,直摇头道: “没、没召来啊。将军,招魂一事,全凭缘分。有的鬼魂愿意来,有的不愿来……” 顾昔潮眉头一皱,忽回身望了纸人一眼,打断了赵羡的话: “她是不愿来?” 岂止是不愿来,她巴不得避得远远的。光看你一眼,都就要折她阴寿好几年。 赵羡把眼一闭,不敢直视男人穿透人心的眸光,直接照本宣科,道: “有的魂魄可能早已去轮回转世,再有的,或许早已魂飞魄散……” “让本道人来算算……”赵羡装模作样掐了掐手指,突然顿住,叹息道: “上穷碧落,下至黄泉,皆无踪迹。” “将军,你要找的这个魂魄啊,早就魂飞魄散了。” 万籁俱静。 香火“倏”地一下湮灭几许,烟气袅袅,将顾昔潮环绕其中,再看不清是何表情,不见是悲是喜,只闻衣袖猎猎飞扬。 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他拾起一炷燃烧的线香,目光在跳动的光焰里显得有几分空茫: “魂魄如若魂飞魄散,又是为何?” 听到他这一问,沈今鸾表面声色不动,纸皮的寒毛都要掀起来了,内心暗骂了千百遍。 问得如此精细,这是要确认她魂飞魄散才安心吗?! 赵羡摇了摇头,郑重地道: “人有三魂七魄。人死后,七魄渐散,三魂之中一魂主轮回,一魂附于灵位,一魂守在坟头,一魂入地府投胎转世。” “你问的这个人啊,是一个孤魂,无亲无故,寡情寡心,不见坟头,也不俯灵位,更没有至亲至爱的香火供奉,真是凄惨至极。因此,很快魂魄就消散了,没能轮回往生,也不会有来世了。” 沈今鸾心有戚戚,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赵羡的话术,是她亲口教的,说得无限凄凉也并非谎言。就是为了让顾昔潮知道,她魂魄都没了,也不会有来世,总不至于下一世还要追着她杀,赶紧死了这条心罢。 “擦——” 很细微的一声,却在寂夜里犹为清晰。 是顾昔潮突然折断手中那段燃烧的香火,像是哪一个字眼触及了他的逆鳞。 火星子灼伤了掌心,香灰碎裂,化为齑粉,消散在黑暗中。他的身影也从缭绕的烟气中走出来。 “你又怎知,她无人供奉?” “非亲族所奉香火,可有用?” 男人冷哼一声,听起来语气冷淡,像是自言自语,字音却咬紧低沉,似是死水下搅动而起的一丝恨意。 沈今鸾怔怔地,不由想起赵羡说过的那个人。仔细想来,应是她幼时认识的哪位不知名的亲属,在北疆十年如一日地烧香供奉她。 因为他,她在这世间,就不再是无人可依的孤魂野鬼。 咦,可顾昔潮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赵羡也是一愣,正正经经地回道: “不是亲族的话……若是心头挚爱,也自然是有用的。能在灵前焚香为更佳。” 顾昔潮仰首,眼底发青,黯淡的目光遥望着深邃的静夜,像是想起了什么,微微出神。 趁着他失神的当口,沈今鸾飞速给赵羡使了一个颜色。 按照剧本,该走第三步了。 赵羡一身冷汗浸透了道袍,他闭起了眼,一甩拂尘,口中又念了一段无名的咒语,忽然朝着供桌躬身大拜,道: “恭喜将军,我已召来另一位鬼娘子的魂魄,她愿助你一臂之力。” 顾昔潮没有作声,只是回应。 他越是沉默,沈今鸾越是看不透。 这短短几息的沉默里,她如坐针毡,透明的手扯了扯一旁赵羡的袖口,小声问道: “他为什么不说话?” 赵羡自然也不明就里,只得硬着头皮再问一遍: “大人可需贵人相帮?” “不必。” 顾昔潮终于开口,却是一句拒绝。 他立在破旧的帘幕之下,纵使身姿英挺如松,总有若有若无的疲态。 听他拒绝,纸人里翘着二郎腿的沈今鸾傻眼了,再也笑不出来。 她和顾昔潮自小相识,那么多年,无论为友为敌,他的秉性脾气,心思手段,她一清二楚。 她缜密布局,谋算他每一步的举动,打消了他的顾虑,甚至都算到了他恨不能让她魂飞魄散。 然而,他却在她精心谋划的最后一步,偏离了她预设的套路。全然出乎她的意料,也并不符合他一向的秉性和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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