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当然大大触犯了世家的利益,当时长秦王上沉迷酒色,太子不学无术,那些高门大户的老头儿没有办法,便一股脑涌进了公主府,求公主给他们个说法。 他们闹了足足半个月,闹得奚瞳头疼不已。 她本不想掺和这件事,因为赵臻的举措,她本心里很赞同。这也是那时候,她唯一一次与他不谋而合之事。 可世家的反应太大,为了朝堂稳固,奚瞳不得不出面调停。 她本意是想劝赵臻,让他徐缓图之,可赵臻当时刚被她杖责过,伤好了没几天,便对她极尽讽刺之能事,气得奚瞳甩手就走。 三日之后,朝廷一笔赈灾粮出了大问题,赵臻顺杆子查下去,查到最后,雷霆一怒,杀了一个靠着世袭爵位做官、但极其懒政的年轻公子。 按理说懒政之罪,罪不至死,可这位世家公子偏偏是奚瞳刚定下的还未成婚的驸马。 这让奚瞳怎么想?这不就是赵臻借机寻仇吗? 不过奚瞳也因为这件事,装作伤心至极大病一场,躲过了世家的骚扰。 最终赵臻的改革勉强得以推行,可也在世家和奚瞳心中,种下了怨恨的种子。 时如白驹,奚瞳如今想想,赵臻当时杀那个准驸马,或许并不是为了报复她,毕竟奚瞳同那人是父母之命,没什么感情可言。赵臻这样做,除了杀鸡儆猴、威慑世家之外,或许也是为了让她能有个理由闭了公主府的门,免遭打扰。 可奚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为什么要将她从那场原本危险的朝廷风暴中择出来。 他明明那么讨厌她…… “奚瞳,回答我!”赵臻见奚瞳又平白发起了呆,心中便有些动了气。 奚瞳抬头,眼前男子的容颜和记忆中的那张脸渐渐融合,她低声回答:“一个……故人。” “故人?”赵臻冷笑:“又是你所说的那位所谓的仇人吗?” 赵臻脖子上的筋络硬起来,认识奚瞳这些日子,除却老乞丐,她便只提起过一位故人,就是送她发簪、待她不错的那个仇人。 这次不会又是他吧……赵臻愤愤想。 可下一刻,他便听奚瞳回答:“嗯。是他。” 车辇内彻底安静下来,片刻过后,赵臻开口:“停车!” 车夫勒紧缰绳,整个车队都缓缓停下来。 奚瞳疑惑,朝帷幔之外望去,荒郊野岭的,也没有什么打尖住店的地方。 她看回赵臻,赵臻又闭上了眼睛。 “滚下去。”赵臻道。 奚瞳左看右看,林载有什么地方得罪赵臻吗?好像没有。 难道是紫虚?不对啊,紫虚自打来了这儿就没怎么说话。 奚瞳分析一阵,而后心道,不会吧…… “你……是说我吗?”奚瞳试探问道。 赵臻没有否认。 奚瞳苦笑,还真是…… 奚瞳知道赵臻的脾气,他认准的事,刀架在他脖子上都改变不了,于是她便认命的拿着她的肉脯下了车,紫虚也跟下来。 两人脚刚着地,车夫立马喊了一声“驾”,车队又开始行进,黄土阡陌上,马蹄扬起阵阵烟尘。 看来这是要让他们两个同后头负责辎重的侍从一起,腿着跟车了。 “姐姐。”紫虚噘着嘴:“他五百年前也是这样吗?” 奚瞳边走边叹气:“也是这样,但那时候他对我还是有一些基本的尊重。” “他脾气也太差了。”紫虚真心劝奚瞳:“姐姐,男人啊,长得好看不能当饭吃,情绪稳定最重要。你虽然好吃懒做,但总体还是不错的,找男人的时候可千万要擦亮眼睛啊。” 而此时的车辇中,林载也在劝说赵臻。 他同赵臻自幼相识,从未见过他如此喜怒形之于色。 而在这个伎子跟前,他却频频喜怒随心,全然失了气度,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 林载摇了摇头:“赵臻,丫头虽好,但身份太低,你对她若只是一时兴起,倒也无妨,但莫要动了真心。否则世家不会答应,她也不会有好下场。” 赵臻没有说话,只长袖之中的双手握起了拳头。 两个时辰后,天色暗下来,车队终于抵达一座小城的客栈。 赵臻从车辇上下来,便看到辎重车旁的奚瞳头发有些乱了,脸上身上也都沾了灰。 许是天热出汗多,她身上似是有些痒,一只手伸向后背抓抓挠挠。样子在狼狈和滑稽中又添了些可怜,还有些可爱。 赵臻黑了一路的脸变得和缓了一些,奚瞳此时也看向他,赵臻心中发笑,她这是什么表情,跟被翻了肚皮不高兴的小猫一样。 不过……赵臻想,她这副表情,还挺讨人喜欢的。 奚瞳累得很,两个时辰一步不停,她算是明白为什么犯了重罪的人要处流放了,流放,确实严酷。 奚瞳有些蹒跚往客栈里走,绿绮远远看见她,讥讽一笑。 若妍则走过来扶她:“你还好吧,我不是记得你去太傅大人车辇上伺候了吗?怎得成了这幅样子?” 奚瞳没有说话,指了指前面的赵臻,又看着若妍,指了指自己的头:“他啊,这里有毛病。” 而赵臻就像后头长了眼,登时看过来,吓了若妍和紫虚一个激灵。 “过来。”赵臻道。 奚瞳翻了个白眼,但还是乖乖跟了上去。 赵臻走在前面,听着身后奚瞳的步履和鼻息,心中生出决心。 仇人如何?故人又如何?反正那人已经死了,而他还活着。 总有一天,他会让她将那人忘得干干净净,总有一天,她的心里眼里,全都是他,只有他。
第21章 蓉州多山水,淡化了盛夏的炎气。自打出了蓉州地界,便天干物燥,暑热难耐了。 奚瞳一路走来,觉得自己和炙羊肉的区别无非就是一撮盐巴。热就算了,赵臻这狗还不让她休息…… 一路跟赵臻去了厢房,他倒是袍裾一掀,坐得潇洒,奚瞳腿都要走掉了,自然也寻了个凳子。 腿刚打了弯,屁股还没落到实处,就听赵臻说:“让你坐了吗?” 奚瞳的好脾气已经到了极限:“你不要太过……” “先去沐浴。” “啊……?”奚瞳一拳打到棉花上。 “满身尘土,一身臭汗,看着就碍眼。”赵臻不耐垂眸。 奚瞳心道,我这狼狈模样都是拜谁所赐啊,但到底没有发作,只撇了撇嘴:“净房在哪。” “没有净房。” “没有净房?那我去哪里沐浴?” 赵臻用下巴指了指方向,奚瞳望过去,只见一道四扇锦的屏风立在厢房一侧,屏风绣面半透,里头隐约可见一个木桶。 奚瞳当下便有些炸毛:“你要我在你房里洗澡?!” 赵臻没有否认。 “我不要!”奚瞳转身就走,却听身后的赵臻说道:“待会儿会有人送冰鉴过来,整个驿站,只有我这房间里,有冰鉴。” 奚瞳狠狠踟蹰了。 她非常怕热。 天庭有雷公电母风师雨师,对气候的把控很严格,以至整个仙界十分宜居,奚瞳甚至觉得成仙最大的收获不是什么长生不老,也不是什么太上忘情,而是有了一处永久的冬暖夏凉的住所。 正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过了五百年舒服日子,如今重回人间过夏天,一时难以适应,她已经连着好多天因为燥热睡不好觉了。冰鉴对她真的很有吸引力。 见奚瞳呆呆站住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赵臻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忍不住哼一声:“你也未免太瞧得起自己,我还没有饥不择食到这种程度。” 奚瞳愤愤想,我怎么了,我虽不甚貌美,但也很有魅力的好不好。南北天门那几个守卫、太上老君府上喂坐骑的小仙君,哥几个对我爱而不得好多年呢。赵臻真是很没品味。 愤愤归愤愤,但奚瞳心里头知道,赵臻万般讨人厌,唯有一点好,他是个守信用的人。说好了不会碰她,就一定不会碰她。 于是她便迈开了步子,走到屏风后头,这才发现热水已经备好了,旁边还放了皂角和和花瓣,衣架上也挂好了换洗的衣物。 奚瞳心中升起一点怪异的感觉,她和赵臻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呢? 曾经唯恨对方不早死的仇敌,今日竟已经是可以无视男女大防讨论沐浴的关系。真是时移世易啊…… 不过……这种感觉,好像还不错。 奚瞳褪去衣衫,迈进木桶,水温刚好,一整日的疲惫尽数消融于这小小一方天地中,奚瞳忍不住发出舒服的喟叹声。 很快,水声淅淅沥沥从屏风的雕花与绣线缝隙里缓缓溢出,蔓延至整个厢房。 赵臻此时正坐在另一头的书案旁,看着京中送来的消息。然则他的心思早已全然不在这些书信上。 听闻满室水声,偶尔抬眼瞥见的那个隐约的倩影,这让他的小腹不自觉的生出燥热。 他心中生出对自己的恼恨,他一定是病了,等回了京城他一定要找个嘴巴严实的医者来给他问脉,他定是肾经出了问题。否则即便是这世上最淫/贱的禽兽,也不该是他现在这样,对着一点略带暧昧的声音与影子,便抑制不住情动。 奚瞳洗澡的这半个时辰,赵臻坐在那里,近乎要用一个“熬”字。 信笺的页尾都被他攥皱,下腹紧到都生了痛感,理智一遍遍告诉他要么冲进去杀了奚瞳,要么离开这个被下了媚蛊的鬼屋子。 可偏偏他的身体像是被什么咒语定住了一般,丝毫不想离开。 于是乎当奚瞳穿好衣衫从屏风后头走出来时,见到赵臻的形貌,便忍不住问道:“赵臻你……你不舒服啊?发烧了?耳朵怎么这么红?要不要找郎中来看看?” 赵臻本来就心烦,奚瞳的话又这么多,他刚想抬头斥责她几句,结果看到的,是更加令他难以把持的景象——奚瞳正一脸无辜站在那,她本只有一双眼睛灼灼如长夜明珠,可此刻因热水沐浴过,她整个脸颊都在白嫩里透出粉色的霞影,双唇像新摘的樱桃一般嫣红莹润,一方白棉巾握在她纤细修长的手上,轻轻揉搓着垂在她胸前的发尾…… 赵臻再也受不了了,他霍然站起,飞步朝房外走去。 奚瞳被他着急上火的样子吓一跳:“你去哪?” “去净房沐浴!”赵臻没好气。 “不是没有净房吗?” “是没有你的净房!” “你……!”奚瞳无语了。 待赵臻走后,奚瞳将头发擦到半干,眼睛扫一眼书案,才发现那里放了几封展开的信笺。 奚瞳有些心痒,要不要看…… 她先俯身伸了伸手,可很快又将手收了回来。 不好不好,这是旁人给赵臻的信,涉及隐私,随意翻看是不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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