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臻……赵臻……这一世,别再做仇人…… …… 虹州州府槐城的城门处,一辆华贵马车慢悠悠驶进来。 华盖之下,布幔微风舞动,引得百姓纷纷驻足观看。 这是如今常见的富贵人家的马车制式,叫做香衣辇。 或许乱世太过凄苦,人们便喜欢看一些美丽之物,以寻求内心的慰藉。而女子少有抛头露面,故而在外行走的男子,他们的貌美和飘逸,被视作美德。 这种风气之下,原先只有高门命妇或者世家女眷所乘的香衣辇,逐渐成为了男子们的代步工具。 寻常香衣辇往往用的是淡彩薄纱做帷,华盖之下配有珠帘,而帷幔之中往往放置花果熏香,风来帘动,暗香阵阵,引人遐思,更对车上的公子产生不可抑制的窥视之欲,若公子面容清正,仰慕便很容易油然而生。 现下盈国许多有名的世家公子,便是以这种方式出头的。 然则眼前这驾香衣辇却不同。 用了佛头青的绸布做帐,华盖四角缀了金铎,走近之时,可以嗅到当中的檀香。 庄重肃然之中,又有些神性。与之相比,既往香衣辇,属实妖艳了。 此时车上的两名男子并不知百姓们正睁着一双双星星眼探头望着他们,当中一人将一条腿搭在坐台上,姿势豪放地吃着葡萄。另外一人则闭目端坐。 吃葡萄的叫做林载,世家林氏的长子,在宫城中担任禁卫长。而与他同乘的男子,身着一身凝夜紫的长衫,衣摆处用蚕丝绣了一条隐约可见的蛟龙。他正在闭目养神,木簪束发,剑眉舒朗,鼻挺唇薄,右侧的眼尾处,有一颗小小的痣。双瞳未现,已是举世无双的容颜。 “赵臻。”林载嚼一颗葡萄,既不吐籽也不吐皮:“约莫还有一刻就到陆家了,听闻陆忧那小子清高得很,你真能将他收于麾下?” 赵臻这才缓缓睁开双眼,所谓星眸当如是:“此行不会太顺利,但不是因为陆忧。真正难缠的恐怕是陆家的家主陆珏。陆家在虹州的基业,若无陆忧,便如大厦断梁,摇摇欲坠。陆珏嫉妒他这个侄子不假,但他也知道,陆忧留在虹州有大用处,所以不会轻易放人。” 林载笑了笑:“陆家能出陆珩这么一号人物,算是祖坟冒烟,不知陆忧作为他的儿子,能否继承一些风采啊。” 赵臻不再说话,他又闭上了眼睛。 林载喋喋不休:“你啊,为了陛下真是尽心尽力。你老实说,你这般为了陛下奔波,是否因为对周怀淑还有情。” 赵臻面无表情:“你这脑袋是不想要了吗?竟敢直呼太后娘娘的名讳。” “哎呀!”林载坐近赵臻一些:“你跟兄弟说实话,你这些年不近女色,难道不是因为对周怀淑念念不忘?毕竟你俩当年有过婚约嘛,可以理解的。” 赵臻冷冷道:“太后。” “行行行。太后。太后。” 林载套不出赵臻有关男欢女爱的半点感想,心中挫败,看来老爹若想把妹妹嫁给赵臻,还是道阻且长。 赵臻此刻的内心并没有因为曾经与他有过婚约最终却嫁入皇室的太后而生出潮汐。 相反,他脑海里浮现的是另一个女人的影子。 他从幼年开始,便经常梦到她,永远都是同一个场景。 圆月高悬之下,陌生的高耸城墙上,远远的,她旋转跃动,宛若起舞,然而下一刻,无尽的鲜血就从她身上迸贱出来。 于是猩红染就他的双眸,于是她从高处跌落…… 任凭他如何奔跑,如何伸手挽留,都不曾遏制她的坠势。 他从未看清她的样子,可也无法忘却她的样子…… 赵臻曾经很不习惯她的存在,寻过名医,也求过巫祝,皆无办法。然而多年过去,他对这席身影竟也适应了。甚至如果太长时间不在梦中见她,他便会觉得日子有些无聊空洞。 思及此处,赵臻的嘴角,弯起了一个微小的自嘲的弧度。
第04章 陆忧从闲云阁前往正厅,听见几个院落的掌事凑在一起说闲话。 “下午要来的这位太傅大人,他的热闹你们可曾听闻?” “什么热闹?” “他和太后那点儿事儿啊!听说太后嫁给先帝前,同这位太傅大人有过婚约。” “知道知道。我前两天给老爷上茶的时候,听老爷跟大公子说来着,太傅家里人……不是获罪了吗?从那之后,婚约就作废了,太后这才入了宫。” “这么说来,太傅大人也算罪臣之后了,他这样的身份,如今却能做这么大的官儿,他和太后是不是……” “你们说,陛下会不会不是太后和先帝的儿子,而是……” “你们。”陆忧冷着一张脸,出声提醒这些下人:“是嫌命太长吗?” 众人听了这话,朝二公子望过去,便看到他满目苍冷,于是纷纷跪下,抖若筛糠:“小的不敢!” 下人们一再磕头,平日里二公子总是和颜悦色,很少为难他们这些下人,今日却说了如此重话,看来这些议论的确是触及利害了。 “再有下次,你们的舌头,就别要了。” 下人们于是叩头四散,陆忧心中却如压了一块大石。 他一直知道赵臻,就如同赵臻也一直知道他一般。 他们自幼就是铜镜的两面,无休无止地被世家众人做着比对。 陆忧是兰河公子,好读书,精诗赋,善清谈,笃信的是圣人雅礼。 而赵臻是蘅山妖君,通剑术,习兵法,奉刑律,倚仗的是铁血手腕。 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却有相似的人生经历。 都是出身贵族,都是自幼因天赋才能而受瞩目,也都是在少年时遭逢家族祸事——陆忧的父亲因先帝的猜忌而死,只能阖家远离繁华京城;而赵家,被先帝诛灭三族,唯有赵臻得上天眷顾,苟活下来。 正因如此,陆忧自认为他当比世人更明白赵臻,他的内心,不可能是平静的。在隐忍克制之下,抱负会被恨意滋养,根植于整个灵魂,肉身不死,则野心澎湃、恨意难消。 陆忧也一样,他一直在等,等京城大朝晖殿的当权者来到虹州,忏悔当年冤杀他父亲的罪行,求他回到他们身边,帮助他们实现问鼎列国的野望。 陆忧很好奇,赵臻是为谁而来,是为陛下,为太后,还是为他自己。 他更好奇,赵臻会如何“求”他。 陆忧来到正厅,伯父陆珏和堂兄陆憧已经在说话,全然没有等他的意思。 陆忧并不在乎,陆珏嫉妒父亲,也忌惮他,他一直知道。 陆珏见他来了,远远看他,冲他点了点头,而陆憧甚至只是斜眼睨了他一眼,对话始终没有因为陆忧而停止。 陆珏:“就按刚才说的办,若赵臻和林载识相,便挑几个容貌身段出挑的,送给他们玩玩,当做赔礼,我瞧着那个什么绿绮就不错。” 陆憧撇嘴笑了,一双三角眼显得更加不怀好意:“承桑绿绮啊,那可是二弟心尖儿上的人。当年我想收她做妾,二弟还同我争执来着,如今却要送到太傅大人手上,二弟舍得么?” 陆忧蹙眉,陆珏这是使美人计? 可是赵臻不近女色,天下皆知。 他刚做太傅的时候,有不少人为了巴结他,给他呈献美女,皆被他赶了出来。有个女子贪图赵臻的容貌权力,不舍得放手,便给赵臻下了淫药,但被赵臻识破,关进了牢里。后来太后听说了此事,砍了这女子两只手,扔进了兽园里头。 从那之后,世家彻底断了在赵臻枕席上动手脚的心思。 陆忧的暗忖落在陆珏父子眼里,便成了他对承桑绿绮的不舍,父子两人眼里都流露出对陆忧的鄙夷,堂堂男儿,心神为伎子所困,上不了台面。 然则鄙夷归鄙夷,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陆珏摆出了家长的姿态:“忘名啊,伯父知道,你同那小妮子有些情谊,但她不过就是一个家伎,下贱之躯,待此番事成,咱们陆家回了京中,大把的世家姑娘等着你挑。” 忘名,是陆忧的字。陆珏习惯在表演亲情的时候这样称呼她。 陆忧回过神来,心中冷笑,笑他们实在天真。赵臻能躲过灭族之祸,又能凭一己之力爬上太傅之位,这样的人物,岂是美人计可以收买的。 思及此处,陆忧脑海里浮现一个纤瘦的身影,她同所有姑娘都不一样,她只和她妹妹呆在一起,既不练琴习舞,也不读书认字,整日守着那方小锅,变着花样做饭。除了吃,似乎对其他事情一概不感兴趣。 说来也怪,奚瞳单看容貌,实在不是第一眼的绝色。 但联想到平日的神情做派,竟很是灵动出尘,提及美人,最先想到的便是她了。 陆忧对陆珏拱手:“侄儿的确教过绿绮一些功课,但再深的情谊也谈不上,她们既是陆家人,自然要为伯父分忧,全凭伯父安排。只不过,忘名还是希望伯父顾及她们的意愿,倒不是怜惜她们,而是为了伯父,也为了咱们陆家。若她们不愿伺候太傅大人,到了太傅府,几番哭闹下来,恐怕也是白白给咱们陆家添祸端。” 陆忧的话看似顺从,实则透着对陆珏的违逆,放眼整个大盈,谁家送几个伎子还要顾及伎子的感受。 陆珏听得出陆忧话里的意思,他心中泛起怒意,但又不得不承认这话也有道理,女人是极好的礼物,却也是难料的祸水,美人计,也要美人愿意才行。 陆珏咬牙笑了,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忘名还是心软。” 陆忧笑了笑,不再多说什么。 午时一刻,赵臻的车辇停在陆府门前。 陆家叔侄三人出来迎接,陆珏和陆憧状似热情地对赵臻和林载行礼寒暄,林载与他们打着哈哈,赵臻却不言语,只盯着这两人后头站着的青年,青年此时也看着他。 陆忧的心绪更波澜些。 哪怕听过赵臻的诸多传闻,诸如赵氏灭族、孤身媚上、先帝夜死、太傅掌政…… 这些传闻听来平淡,但其背后全是是阴谋、诡计、杀人、流血。 赵臻登上大朝晖殿的高台,脚底下究竟采了多少尸骨,没有人知道。 而在这样诡谲的传闻里,赵臻的容貌与风采没有人提及,仿佛他生来就当如罗刹鬼魅一般。 可现下陆忧看着眼前的男子,不由惊艳于他的皮相。 陆忧自认他生了一副好皮囊,举手投足也算不辱世家之风。可在赵臻面前,竟占不到半点上风。 赵臻有一双极深邃的眼睛,深得叫旁人看不透,却似乎能看透一切旁人。 就在这长久的凝视里,赵臻蓦地对他展露了微笑。 陆忧没有从这个笑容里感受到半点亲和与善意,相反,他从这个笑容里感受到危险。 他眯了眯眼睛,继而颔首抬臂,对赵臻躬身行礼:“太傅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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