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瞳没有惧色,也没有下跪,她径直走到赵臻跟前,用眼神示意酒盏:“大人,请满饮此杯。” 奚瞳这敬酒没有规矩,更没有诚意,众人都以为赵臻会发怒并且拒绝,可赵臻只直直地看着她。 奚瞳余光瞥见陆憧又要举剑,电光石火间,她飞快侧身,步到赵臻身侧,于此同时抬手摘下她发髻上的铃兰花簪,弹指一霎,簪子的尖头便抵在了赵臻的脖颈之上。 奚瞳的动作太快,众人都震惊不已,就连陆珏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赵臻却岿然不动,奚瞳也满面从容。 “大人,请饮酒。”奚瞳俯视着赵臻。 因她这番行事,赵臻对她的好奇与困惑全然散去,只剩杀意。 “陆家的伎子,竟有这样的身手。”赵臻冷笑:“这位姑娘,你是真的不怕死吗?” 奚瞳坦然一笑:“大人看见了,您不喝酒,我必死无疑,您若喝了,我或能有一线生机。这境况,我没得选。” 赵臻抬眸,看向奚瞳:“你叫什么名字?” “奚瞳。” “瞳?” “眼睛。”奚瞳道。 说着,赵臻的脖子上,发簪与皮肤的接触处,已经渗出一个小小的血珠。 “本官方才已然说了,若是饮酒,周身会起红疹……” “死不了。难受几天而已。”奚瞳笃定道。 强迫赵臻饮酒这事,奚瞳在长秦王宫已然做过许多次,确实死不了,她当时颇感遗憾。 奚瞳说得太过理所当然,赵臻不禁笑了:“你的意思是,本官堂堂太傅,要用身子数日不爽,换你一个伎子的性命?” “我虽觉得太傅和伎子的性命没有太大区别,但大人若实在觉得不值,不妨想想,您换的可不是我的性命,而是您自己的。” 说罢,奚瞳手上的力道又重了些,簪子几乎就要突破赵臻皮肤的防御。 对峙良久,赵臻终是举起酒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敬酒终是成了,奚瞳将簪子戴回发髻上,姑娘们惧意尚在,若妍双手捧着心口,有些感激地望向奚瞳。 可陆憧脸上却有了怒意,他原本想用这招“你同别的女人不一样”来收服若妍,被奚瞳这么一搅和,白白让他错过了美人。 陆憧本就好色,如今醉意又上了头,今日都杀了两个伎子了,何妨再杀一个,打定主意,他提剑朝奚瞳砍去。 奚瞳感受到剑风,猝然回头,却来不及防备,正当长剑直击命门时,一只手在她背后拉了她一把,只见赵臻起身,将奚瞳护在身后,食指中指扼住陆憧的剑,稍加用力,长剑便碎做几段。 奚瞳劫后余生,刚想松一口气,可下一刻发生的事,大大出乎了她的预料,也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赵臻擒住陆憧,将他原本执剑的手狠狠按在了几案上。 陆憧吃痛,呲牙咧嘴。 陆珏不知道赵臻意欲何为,只觉焦躁:“大人这是做什么?!” 赵臻袖中匕首滑至他的掌中,他眸底闪过寒光:“我赵臻生平,最恨受人威胁。” 话音刚落,匕首便直直插入陆憧的腕子,将他的手狠狠钉在了桌案上。 “呃啊啊啊!”陆憧剧痛嘶吼。 “赵臻!”陆珏怒道。 “陆珏。”赵臻气定神闲,用帕子擦拭着自己碰过陆憧的双手:“我乃当朝太傅,陛下也好,宰相也罢,都要给我几分薄面,你区区一介江湖客卿,谁借你的熊肝凤胆,在我面前这般放肆?!” “你……”陆珏额头有汗,但心中怒意未消:“你别忘了,是你有求于……” “大盈有的世家,我找你陆氏,不过是因为付出的代价最低罢了。此次不成,无非就是再多花些精力与钱财,同其他世家谈判,他们可比你聪明多了。陆珏,你唯一的筹码,是你的廉价,现在,你明白了吗?” “我……”陆珏没有想到,赵臻这般难缠。 “我废令郎一只手,方才的闹剧,我当没有发生过。不过陆珏,我是个没有耐心的人,再有下次,断的可就不是手了。”赵臻的脸颊已经起了零星红疹:“我饮了酒,身子不适,敢问陆家主,厢房备好了吗?” 陆珏气得双腮肉抖,陆憧疼得嗷嗷痛哭,唯有陆忧还算沉静,半晌,他出声道:“厢房在庭院东南,来人带路,请郎中,好生照顾太傅大人。” 几个小厮点头称是,赵臻却微微回首,睨向他身后的女子:“奚……” “瞳。”奚瞳应道。 “你过来伺候。” 陆忧见状,刚想说“怕是不妥”。 可奚瞳更快一步:“噢。行。” 赵臻离开宴厅,奚瞳亦步亦趋,林载悠悠然跟在他们身后,经过陆憧时,拍了拍他的肩膀:“啧,你说你闲着没事惹他干嘛?”
第06章 虽说见面不甚愉快,但陆家给赵臻准备的厢房倒也雅致。 青玉罗汉床,雕花翘头案,书架上竹简琳琅,茶几上点心缤纷,待客之道做得很足。 奚瞳见了,暗暗哂笑,这套路真土,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只是陆珏没想到,打巴掌的时候赵臻他是真还手。 赵臻坐到榻上,他脸颊已经泛了红,面上和手上有了突出于皮肤表面的团状疹子。郎中很快来了,给赵臻把了脉,开了几副内服的汤药,又开了一盒外用止痒的玉露膏。 林载抱臂倚在门楹上,他实在很佩服赵臻,这疹子单就看着都觉奇痒难耐,遑论长在身上,赵臻竟能一下都不挠,还保持着他那一张冰块脸,从容不迫得像是一方坐山石。 他也很佩服这个小伎子,她自打进门便自行坐到了茶几旁边,就郎中看诊这会儿功夫,她已经吃了两块点心喝了大半杯茶了,就她这身份,就她在宴厅那做派,这怎么不算一种视死如归呢? 郎中走后,赵臻冷冷看向奚瞳。 奚瞳注意到他的目光,拿起一个花生酥饼:“你要不要?” “噗!”林载没忍住。 赵臻横他一眼,林载很识时务:“得,我去布置布置人手。” 奚瞳见赵臻没有吃东西的意思,便将酥饼又放回碟子里。 布置人手…… 是了,一朝太傅,探访边城,带些暗卫出来,无甚稀奇,这也就是为什么他都把人家陆大公子的手废了,却还敢吃人陆家的睡人陆家的。明摆着就是留了后手,有恃无恐。 赵臻见奚瞳吃着吃着就发起了呆,一边发呆还一边点头,不由觉得可气又可笑。 “我叫你来,不是来吃点心的。”赵臻沉声道。 奚瞳转头看他一眼,将点心放下,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和手上的油脂:“哦。” “没有规矩。”赵臻发出评价:“过来给我上药。” 奚瞳走到他身边,堂而皇之坐下来,拿起玉露膏:“上哪儿?” 赵臻咬肌微紧,不用尊称、不行礼数、不经他允许擅自近他身的伎子,四海之内,这怕是头一个。 赵臻痒得难受,懒得跟奚瞳计较:“脸上,后背,其他地方我自己来。” “行。” 奚瞳的食指剜了一撮玉露膏,柔柔涂到他脸上,因为上药,两人难免对视着。 赵臻看着奚瞳的脸,这是一张除开眼睛便乏善可陈的脸,然则这双眼睛实在流光溢彩,衬得整张脸都明艳起来。他不相信奚瞳主动请缨给他敬酒,只是出于对那些伎子的义气,她赌上性命那般出头,一定对他有所企图。待他识破她的真正目的,若她当真心肠奸邪,他便要将她的眼睛挖出来,放到琉璃瓶中泡着,再请道士为其嵌符,以做镇宅之用。 奚瞳不知道赵臻此刻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将她的眼睛练成法器,她也在看着赵臻的眼睛。不同的是,她没有看他的瞳仁,而是在看他眼尾的小痣。 奇怪,那时候的赵臻,脸上是没有痣的。 奚瞳专注看某样事物的时候,双瞳会格外深邃,似有暗波流转,这种深邃落在赵臻眼里,已经近乎一种别样的勾引。 不知为何,他明明在心里已经对这妓子起了凌虐的杀意,然则面对她的凝视,他首先生出的竟是怯意。 他不由转了转头,奚瞳的指腹随即在他脸上划了一道,玉露膏因此滴落在赵臻的衣襟上。 “啧!”奚瞳出声:“别乱动!” 赵臻额角的青筋抖了抖,这伎子,她是啧我了吗?她怎么敢?! 一波震惊还未平息,赵臻便听奚瞳开了口。 “赵臻,你眼尾这颗痣,是什么时候有的?” 奚瞳的眼神还在赵臻的泪痣上流连,可下一瞬,赵臻便狠狠抓住了她的手腕,奚瞳这才移了半寸目光,到了赵臻的眼眸里,他似乎生气了。 赵臻本就因她看他的眼神而心绪难平,她又一而再再而三地冒犯她,惹得他心中无限焦躁。 赵臻生平遭遇过许多险境,可在一个女人身上感受到危险,这还是头一次。 于是他不再克制,对奚瞳发出诘问:“放肆!谁准你直呼我名讳?!谁派你来的?你的目的是什么?!” 奚瞳对赵臻的突然发难有些意外,因为他不是个沉不住气的人,那时候她和他斗得你死我活,可见了面,也能装出三分笑意。 “很放肆吗?”奚瞳真诚问道。 她确实不太知道赵臻对“放肆”的定义在哪,毕竟她以前都叫他赵狗。 “你……”赵臻觉得自己重拳出击却打在了棉花上:“你当真不怕死吗?” 奚瞳摇头:“众生畏死,并不是畏惧死亡本身,而是畏惧死后的未知。他们不知道死往何去,自然惶恐。” 赵臻讥讽:“那你知道?” “知道。” 赵臻的手松开来,奚瞳又开始给赵臻上药,这次玉露膏涂在了铃兰花簪戳伤的他的颈子上。 人的颈子涉及命脉,柔润清凉的触感来到这里,赵臻难免颤了颤。 不过这次他没有躲,他知道给这处地方上药,是奚瞳对他的愧疚,她在真心地伺候他。呵……还算她有点良心。 赵臻心里舒坦一些:“那你说说,你死往何去?” “我位列仙班,成了仙女。”奚瞳答道。 “呵……” 赵臻是真笑了,他脑子里陡然涌现另一种猜测,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个奚瞳她不是别有目的,她单纯就是脑子有病。 “你倒挺会给自己安排,你算哪门子仙女?” 奚瞳回答:“天庭部门太多,分得太细,我们这些仙女职责也很琐碎,跟你一时说不清楚。简而言之,你可以将我理解为天地间掌管酒水的神。” 听到这里,赵臻已经确定,这小丫头是满嘴跑马车寻他开心了,她是天地间掌管酒水的神,所以才让他起了这一身疹子是吗? 或许是汤药和玉露膏起了效,赵臻周身的痛痒消减很多,他此时面对奚瞳的胡说八道竟也没有多么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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