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强硬举措只激起更强的余波,起草者被革除学籍的第二天,施加了特殊感应魔法的纸质宣言开始在玻瑞亚各处散布:只要在任意一份宣言上签名,署名者的名字就会出现在其他所有宣言上。 没过多久,特殊版本的《十一条宣言》就成了一份古典学派反对者名单。 奥西尼家是古典学派的中坚力量,自然不可能允许自家的学徒签署这样的反叛宣言。 母亲为何会突然驱逐阿洛,为何对具体缘由绝口不提……数年前的疑点终于获得解答,迦涅脸上失去表情。 她语气平板地说:“我没有告密。在你刚才自曝之前,我甚至不知道你签了名。” 他们曾经可以轻松辨识出对方是否在说谎。惊疑在阿洛脸上出现又消失。 但毕竟曾经是曾经。 “伊利斯和我对峙时已经态度非常肯定,她有确凿的证据。你也知道她摆出那种态度时,我再否认也没用了。我确保了签字没人在监视我。所以只能是有人泄密。” 他加重咬字,仿佛在用每个词锤碎刚才自己一瞬间的动摇。 “而我只和你说过我想签字支持他们。” 迦涅眨了眨眼,像要把浮现眼前的景象驱逐出视野,嗓音有了几不可察的波动:“你确实和我说过,但我那时以为你只是在发泄同情和愤慨,我没觉得你会真的愚蠢到觉得签个名就能改变世界。” 阿洛嘴唇微张,显然要对他签名支持变革是否愚蠢做出反驳。 她冷然抬高下巴,懒得和他在这条线路上纠缠:“告密根本不是我的作风。如果那个时候我知道你做了那种事,我会立刻揪住你问清楚,我还肯定会逼着你把名字划掉。但我——” 说得太急,她喘了口气,说到高亢处有些破音:“我唯独不可能去找母亲告状!!” 迦涅越否认,阿洛脸上的失望反而越浓。他笑了一下:“我原本确实以为你做不出告密那种事。但除了你,我想不到还能是谁。” “别急着说罪疑从无,我还有决定性的证据。”说着,他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写字。水渍组成一个迦涅许久未见的排列: 阿涅特·加罗。 她的瞳仁不受控地收缩。 “还记得这个假名吗?”阿洛的声音这一刻听上去甚至是温情的, 当然记得。迦涅抿紧嘴唇。 阿洛以前经常写一些稀奇古怪的小文章四处投稿。愿意接收他稿件的大都是不入流的奇怪刊物。 因为他姑且是奥西尼家的学徒,他有一个专用来投稿的假名,甚至特意准备了详尽的人物背景和真实的住址,让人无法将性别不明的怪人加罗和流岩城联系起来。 “考虑到你们的心情,我签署宣言时特意没用真名。” 阿洛看着她,翠绿的眼睛里有平静的漩涡。 “而除了我,知道阿涅特·加罗是谁的人只有一个。” 如果将阿涅特·加罗的音节拆开,打乱重组,就能获得另外两个名字: 迦涅和阿洛。
第15章 探视-3 阿涅特·加罗原本就是两人一起捏造出来的身份。 那时候迦涅还盘算着,如果有朝一日,她也有需要隐姓埋名才能做的事情,就用这个名字遮掩。 那一天还没有来,阿涅特·加罗却先成了她和阿洛清算对错时的证物。 迦涅几乎要被气笑了,没多想就顺着话头反唇相讥:“我还没追究你为什么不经我同意,就用这个假名签署那种东西,你倒是先把告密的罪名推到我头上了!” 阿洛毫不示弱:“处在我的位置,你难道会有第二种结论?” 她哈了一声,绷起脸,冷声宣告: “我没有告密。也不知道你签过名。” 阿洛显然已经在心里将所有的线索分析过不知道多少遍,试图判明她是否清白无辜。他张口就是新的论据: “阿涅特·加罗的名字就在传单上,仔细看就能找到。不要用流岩城禁止传阅《十一条宣言》来搪塞,那时候学徒偷偷都在议论,你肯定见过它的某一个副本。” “我的确在母亲桌子上见过一份,但我只看了一眼。那纸正面反面全都是字迹,我怎么可能、又怎么会有闲心去分辨每一个签名!?” 迦涅越说越气急。她听着自己的解释都觉得苍白无力。 烦躁的火焰沿着血管烧到指尖,她下意识环顾四周,恨不得拿起什么东西狠狠砸碎,才好发泄找不到去处的怒火。 凭什么她得这么认真地逐条辩驳?她又不是待审的嫌疑犯! 灵光乍现,迦涅不假思索,刻薄地问:“你不会真的以为‘阿涅特·加罗’是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吧?” 阿洛下意识捏紧手中的银杯,绿眼睛闪动。 他坚定、毫无疑问的态度有了一丝裂缝。 “小孩子的把戏罢了!那个时候我们自以为毫无破绽,现在回头看看,全都是无知的漏洞。 “是,当初把音节拆开的时候我特地改写过字母,让人没法一下子联想起来。但在真的有心人眼里,线索太明显了。再说了,在流岩城里,根本不存在什么只有你我知道的秘密。还是说,你觉得母亲看不透这种文字游戏?”她极尽嘲弄地笑了两声。 阿洛没说话。他失色的唇紧紧抿着,整个人竖起了无表情的防御,无法再维持高姿态。 她于是知道她成功伤害到了他。 或许也伤害到了过去那个对他们的秘密同盟深信不疑的自己。 他们断绝联系的五年在这一刻前所未有地清晰,像条奔腾的深河,咆哮着横在他们之间。对岸的魔导师阿洛、还有映在回忆水流中的她自己,全都面貌似曾相识,却也如同陌生人。 “只有贬低过去的——不,和我还是朋友时候的自己,你才能感觉良好吗?” 阿洛发问的语调十分平静,只是这平稳本身也像是一种极力压抑的伪装。 迦涅握紧双拳,强硬地维持立场:“我在陈述事实。母亲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当时也不止一位前辈在逐个追查署名者。我们做得并不够干净,阿涅特·加罗的真实身份曝光只是时间问题。” “如果真的有古典学派的大人物知道阿涅特·加罗是谁,‘阿洛·沙亚当年在《十一条宣言》下签过名’,这件事早该传遍了。多好的反面事例,”阿洛轻声笑,“它足以证明我不懂事的时候,就早是个极端分子。” 迦涅沉默地眨动眼睫。 阿洛翘起唇角:“但是并没有,不是吗?哪怕是我晋升魔导师的时候,也没人挖出这件旧事做文章。” 迦涅在黑礁时,千塔城的重大新闻她或许会比其他人更晚知道,但绝不至于一无所知。针对新晋魔导师阿洛·沙亚的热烈议论和攻讦,确实没有提及《十一条宣言》。 “伊利斯知道那个假名,但她驱逐我之后严格守秘,从未解释过为什么和我断绝师徒关系。告密的人也没有大肆宣扬。这是个我至今没想明白的疑点。但如果是你……” 阿洛看向窗外的雨雾。 玻璃苍白的反光将他的侧颜染得有些失真,他的语气也像是沾染了水汽,潜藏在字句下的情绪变得飘忽、难以捉摸。 “或许你是无心透露的,你告诉伊利斯时也没想到会有那样的后果。” 他在为她寻找开脱的借口吗? 可她什么时候需要他开脱?!明明是他自己的选择让他在奥西尼家失去立足之地,是他头也不回地消失,五年没有任何消息。 迦涅深吸一口长气。 阿洛的目光重新落回她身上。 “如果把责任甩到我身上能让你好受一些,你大可以继续扮演受害者。但我没有做的事就是没有做。” 她直直地望着他,眼睛里像藏了雪亮的锋刃,扎人,却也直奔心脏。她据理力争……即便没有理也强词夺理的时候,都总是这个表情。 或许是伤情多少让人变得容易感伤,也可能是被突然涌现的回忆冲击,阿洛诡异地沉默,略微失焦的绿眼睛恍惚地一眨不眨。 “但你不相信我。”迦涅的嘴唇突兀地轻颤了一下,立刻倔强地抿紧。 阿洛回过神,下意识朝她迈出半步,但被她的神态堵在原地:“我——” 迦涅冷硬地抢白:“我只说最后一次,你被逐出奥西尼家和我无关,你相不相信也与我无关。对奥西尼家来说你是背叛者,这点毋庸置疑。于私你是个差劲的朋友,过去五年,我没有收到你的任何一封信,这也是事实。” 阿洛刚刚抬起的手便落回了身侧。 “在我们各自看来,彼此大概都是叛徒。但这些说实话也都不重要了。事到如今,我和你的关系不可能回到从前。” 片刻前还充斥着争执声浪的会客厅再次安静得可怕。 两个人都不说不动,死样的寂静膨胀再膨胀,逐渐填塞客房的每寸空间,空气变得稀薄,大声呼吸都困难。 一秒,两秒,初秋的远雷在远方隆隆炸开。 原来雨还在下。 迦涅找回自己的呼吸。 “除了你觉得开价太高的药水,你的其他所有医疗开支——对你来说大概不是一笔小数目,我已经全部付清。”她环视四周,故意让视线在房间角落褪色剥落的破旧墙纸上停留片刻,并且确保阿洛注意到这个细节。 “不用谢。” 语毕,她转身离开,鞋跟在外面的走廊木地板上叩得响亮。 脚步声远去了,阿洛仍在原地一动不动。 刚才的争吵又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他在壁炉前屏着气踱了两步,忽然追到窗边。 客房的视野本就不佳,白昼时分也只能勉强看到宅邸正前方的一部分。现在天已经彻底黑了,又下雨,他没在庭院里亮灯,近旁更是昏昏一片。 突然冒出的小小光球于是格外明显,是迦涅随身携带的飘浮魔法灯。 光球主人才露了个影子就又转身不见了。片刻后,走廊尽头的门砰地大声摔上,迦涅撑着伞重新出现。 原来刚才她气冲冲走得太急,甚至忘了拿伞。 阿洛失笑,唇角却在勾起的瞬间就压下去。他的脸色也变得异常难看。 迦涅的宝塔形雨伞是浓郁的孔雀蓝,光球飘到伞下,伞盖莹莹的像发光的海洋生物,掀开盖子往下看肯定有蜇人毒刺的那种。 她走得很快,金属栅栏门切割开宅邸内外,她没有回头。 阿洛从窗边转身,餐桌上的茶杯静静坐着,杯口无力地升起一缕稀薄的热汽。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仍然攥着临时来替补的银杯。不仅一直没松手,他还无意识用力又用力,白银不够坚硬,杯壁外侧现在留下了四道浅却明晰的指印。 红茶还温热,但阿洛将两个杯子还有茶壶里的东西一口气倒进了废水槽。茶杯和茶壶相碰,发出一声不详的脆响,拿起来看,双方却都依旧完好无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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