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洛脸色更僵,他拿起迦涅用过的茶杯,也不管这是家里仅存像样的那一只,抬手就要往墙上扔。 茶杯还没投掷出去,他就猛然收臂。 乍张乍收的动作拉到他肩背的伤口,迦涅在时他刻意忽略的疼痛报复性地袭来。衣服湿淋淋的,织物紧紧扒住皮肤,痛意成倍加剧。 他龇牙咧嘴地嘶了一声,习惯性地立刻收敛表情,而后才想起身边没有第二个人。 将剩余的茶具清理工作交给魔法道具完成,阿洛拉开椅子,还没落座,便踢到了迦涅留下的小皮箱。 拎起箱子把手的瞬间,把它从窗口扔出去的冲动怒意闪现而后消失。他将箱子平放到桌面,盯着它看了良久,最终呼地吐出一口气,直接抬手拨动旋钮。 箱盖啪地开启,他这才想到,失误,他忘了做防护措施。 然而即便做了也只是多此一举,这箱子没有任何恶毒的机关。 颜色各异的药剂瓶罐满满当当塞了一箱子:两种浓度的灵性药水、四种针对性略有不同的修复药水、好梦药水,还有促进外伤愈合的草药油膏和镇痛油。除此以外,箱子里还有家居常备的各种护符,驱邪之眼、织梦羽翼、清心莲花…… 这一箱子的东西远比克莱芒丝医院药物清单上的多,而且全都是千塔城信誉良好的药剂工房出品。再加上做工精良的皮箱,迦涅留下的东西如果以市价计算,足够帮阿洛负担起补贴两个队员整月开销的开支。 奥西尼家的大小姐从来不是个吝啬鬼。可原来她对‘敌人’也那么大方。 阿洛只要闭上眼,就能看见异常生动的场景:迦涅站在某家工房的货架前,不容质疑地让人往箱子里添置这个。 但他已经两次误读她的态度,她这份豪奢的礼物或许也是一种讽刺。 他通常不会因为自己金钱上相对的拮据羞耻。他没有名门豪族的家底,也从来没试图遮掩自己的出身。好在他物欲贫乏,并且自认为赚到的每一个金币都花在了该花的地方。 没有购买医院推荐的药水的理由同样简单。 他常年锻炼身体,在身体强化魔法上也有一些经验,受这点伤称不上大事,躺几天就好,为了省一点痛楚额外花钱毫无必要。 但是在迦涅面前,因为她的几句嘲讽,阿洛就罕见地为不够富有而难堪起来。 他垂眸,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抚过药剂标签,轻柔的动作像在触碰花瓣。 他可以将这个药箱卖掉,并且确保消息传到迦涅耳朵里,坐实他在她心里已经足够恶劣的坏印象。报复的幼稚念头在骚动。 但最后,阿洛轻轻阖上箱盖,转身走进套间深处。 他从床底拖出一个陈旧的皮箱,起身时他因为撕扯到伤口抽气,却恰好吸进了扬起的灰尘,顿时呛得又咳了好一阵。 箱子里东西不多,绒布裹住了一个筒状物,占据了一半空间。 另一边摆着两块学徒练习书写魔法符号的泥板,上面躺了支翠色羽毛笔,不知道是什么翼兽的羽毛制作的,十余载过去笔身依旧艳丽夺目。 泥板下压了一沓旧信件。最上面的三封并无火漆印戳,还没来得及寄出就封存箱底。 这三枚信封正面的收件人名字是同一个: 迦涅·O
第16章 探视-4 阿洛垂眸看着信封。 睫毛在他眼下投照出浅浅的一弯阴影,他的影子也落在信封上,遮盖左半部分,于是迦涅的名字也落入暗部,留大大的字母O沐浴在光亮中。 将彼此的名字写完整、仅保留姓氏首字母,这与玻瑞亚的通信习俗相反,是他们曾经约定的做法。阿洛记不清是谁先有的主意,但这个习惯他保留至今。 这一小小叛逆行为背后的意图洋溢着稚嫩无畏的自信,还有对彼此的信心: 出身不重要,他们可以仅仅作为阿洛和迦涅存在。 但这反叛举动原本就包含不可自洽的漏洞:越在意越想要撼动什么,反而愈发证明目标何等坚固庞大。 十几岁的少年人用眼睛、用耳朵无师自通学会世界不可言说的法则,比如名姓、血统还有传承对法师有多重要。但他们自认与众不同,理所当然应该颠覆传统、违逆常理。 于是他们想出这绝妙的主意,用张扬又隐蔽的方式宣告他们与所有人不同,每一次书写自己的、对方的名字都是一次小小的胜利反叛。 可他们眼里圆滑可憎的大人也曾经十几岁过。 他们也终于不再是十几岁。 现在的迦涅·奥西尼彻底否定曾经反叛心熊熊燃烧的自己,她变得从内到外都更像一个标准的名门继承人,她曾经不屑一顾、发誓不会成为的那一类。 可阿洛也早不是离开流岩城时的那个人,写这些信时的自己也变得遥远陌生。 但这三封信分别是什么时候写的,他倒是记得异常清楚。 离开奥西尼家不久他就给迦涅写了第一封,没有回音。他并不意外,甚至觉得自己的猜测被坐实,于是痛快打定主意,要和她就此切断联系。 但那之后,他还是一次又一次,在不同的时间点重新提笔。 可每一次具体落笔写了什么,他记不清,也不想记清楚。 阿洛拿起最上方的信封,翻转过来。没封死的三角形信封口朝他翘起,像开启的通道入口,邀请他直面过去的自己。 他的动作停住了。 迦涅谈论‘阿涅特·加罗’时嗤之以鼻的表情像一根扎进眼球深处里的刺。阿洛闭眼又睁眼,她嘲弄的笑还是在那里。 阿洛手指用力,最上端的信封顿时皱成一个纸团。他看向卧室墙角的壁炉,但那里没有生火。他烦躁地咂舌,索性吐出长串精灵语,念全他现任妖精信使的名字。 红鼻子尖耳朵的妖精凭空钻出来,向他一鞠躬,小眼睛转了转:“您要多米送信给谁?” 阿洛将纸团展平,连带着另外两封一起递过去:“没有收件人,多米,麻烦把这三封信随便处理掉,扔在人类找不到的地方就行。” 多米尖声回道:“信使不能把阿洛先生的信件扔掉!多米做不到!” “那你把这三封信送到——”阿洛卡壳了。 如果指定一个玻瑞亚的地点扔下这三封信,就无法排除它们落进其他人手里的可能性。而如果要多米把三封信送到熔炼炉之类的地方烧掉,那还不如直接自己生火处理。 说实话,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大费周章地叫妖精信使出来,代他处理这一小叠废纸。 卧室外这时传来物品摇晃的噪音。阿洛立刻起身。 书房桌子上一面巴掌大的菱形镜子正在来回震颤,镜背撞击支架,发出拍门似的砰砰响动。 镜面映出宅邸门外的情状。一盏手提灯照出雨丝下落的细密轨迹,还有凑近了查看门环的一张娃娃脸。 是十三塔卫队的芬恩·富勒。 阿洛无奈地闭了闭眼。 “您还要送信吗?否则多米就回去了。”妖精捧着信飞到他身侧。 与此同时,芬恩还在敲门环,一边嘀咕着:“阿洛?队长?你好?你还活着吗?如果还活……呃,醒着,麻烦开一下门。” 阿洛头大地揉了揉太阳穴:“这样,多米,你把这三封信送到这座宅邸里随便哪间废弃的房间里。行吗?” “好的,阿洛先生。”多米双手抱着信,略微欠身后消失。 很好,这样他就再也不用想起信里写过什么了。也永远不会有其他人知道。阿洛轻呼一口气,拇指指腹按在镜子上端的宝石上,门环中的幻影立刻由他操控。 开口时他的语调轻松,充满笑意:“我还活着,谢谢关心。” ※ “多谢您关心,我没受伤,现在魔力也已经恢复了。” “那就好,时隔数年回到千塔城,感觉怎么样?还习惯吗?” 迦涅举起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小圆桌对侧端坐着一位气质文雅的男性。他正笑着看着迦涅,轮廓狭长的眼眸微弯。他衣着素雅,面貌端正,整个人存在感并不强烈,寒暄时也轻声细语。 单看外表,很难相信他就是在世的贤者之一、公认的最强奥术魔法师,外号‘银手’的乌里。他同时也是古典魔法学派最受尊敬的领军人物之一。 “和我记忆里没什么差别,但我的看法大概不准确。毕竟,之前我在千塔城也只待过一年半,”迦涅谨慎地回答,“但我收到了堆满门厅的慰问卡片和礼物,母亲在千塔城的朋友大概比我料想得还要多一些。” 乌里笑了笑,淡然顺势问:“你母亲最近怎么样?” 迦涅喝了口茶,杯子适时遮住她下半张脸的表情。 “我还没时间回流岩城,但据我所知,和之前没什么区别,”她的声音与双眼都平静,“这或许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乌里闻言默然点了点头,茶色的发丝随他的动作轻轻摇晃。 这位贤者阁下同样出身魔法名门,与迦涅母亲应当有一些交情,他不止一次向奥西尼家释放好意。三年前迦涅能进入黑礁的永夜修道院研习魔法,就多亏了乌里的引荐。 今天其实是迦涅第二次与他见面。他们的上次会面十分匆忙,甚至没机会聊正事以外的话题,比如奥西尼家数年不露面的家主如今的境况。 “对于奥西尼家的秘辛,我略知一二,虽然不过皮毛程度,但你母亲本来不应该那么早……”乌里谨慎地收声,迦涅已经听明白他真正想问的问题。 迦涅捏紧了茶杯把手。有一瞬间,她无端害怕自己会硬生生掰坏手中精美的瓷器。 她盯着乌里,没有掩饰防备和探究。而贤者阁下就任由她那么打量,直至她幅度极其微小地点了点头:“我和贾斯珀都怀疑母亲被暗算了。” 乌里的身上那一刻迸发了某种极为可怖的阴冷气势。“果然。”他轻声说。 但下一秒,又仿佛只是幻觉,他亲手拿起瓷壶为两人斟茶,又已经恢复了文雅随和的模样。 “我们等了三年,一直装作毫无怀疑。现在终于到刨根究底的时候了。”只是将这个事实说出来,迦涅的心跳就微微加快了。 有一些答案只有在千塔城才能寻得。有一些盟友也是。 “很好。”乌里的手很稳,倾注的茶柱并未因为迦涅的话偏移分毫。 迦涅的视线不由自主移到了这位贤者的手上。柔软的皮革手套包裹着乌里的指掌。他虽然有‘银手’这样的外号,却少有人确认过他的手指关节是否真的是白银的。 有机会看到他摘下手套的人据说都死了。 “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不要客气。”他灰色的眼睛短暂与迦涅的金瞳相对,继承奥西尼家族传承的人都有相同的瞳色,他好像恍惚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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