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灵溪问:“你怎么找清一大师!” 江玦稳住木板镶嵌处,头也不抬说:“等。” “等!” “我已派雪鸮去找,但清一大师行踪不定,善隐匿灵力,有时一两日能找到,有时要半个月。” 李灵溪想,最好找他个三五月。 美人靠弄好了,美人坐在上面,左手垂于靠背外,露出光洁的腕子。 江玦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块茶饼,掰了一半,在檐下生火煮茶。偶尔抬首看向美人靠,那座上美人就会朝他温婉地笑。 沈烟烟魔核暴走的时候很凶,江玦忘了似的,一心一意只记得她的笑。 晚间风凉,李灵溪取走横云裂在竹下练剑,江玦披着外袍看她,像在看刚入门的小师妹。 李灵溪天赋极高,看过一次的剑法就能刻在心里,流畅地使出来。甚至是只见过一两次的凤箫剑,她也能照葫芦画瓢,舞得像模像样。 江玦惊讶的不是她的剑法,而是横云裂在她手中,竟如同认了主一般默契。 一剑舞毕,李灵溪踩着枯竹叶向江玦走,足下沙沙响,像某种铃乐。她额间出了细汗,面色微微泛红,蝶翅长睫一眨,江玦便心神恍惚。 “我想学云水剑法,”她挽着江玦的手臂说,“教教我,好吗!” 江玦不为所动,她又可怜兮兮地眨巴几下眼,“只教招式不教心法,好不好!” 江玦还是不同意,但显然,他忍得难受了。 沈烟烟祭出大杀招:“幼时我还没开始学剑,长生门就毁了。世说天下剑法有二绝,一长生剑,二云水剑。我原也是长云二绝的传人,可惜,可惜……长生诀失传,我还不能学云水剑吗!” 她就差坐地耍赖了,一叠声的: “江仙君。” “阿玦。” “二郎。” “江玦哥哥……” 江玦猛然捉住李灵溪的手腕,像再也听不下去了似的:“我教你。” 李灵溪顿觉兴奋,眼中亮闪闪的全是喜悦。江玦被那目光烫到了,匆匆地移开视线。 “只教剑式,”江玦提袍飞过竹院篱笆,“若得师父准许,再教心法。” 有了心法,剑修才能配合灵气运用剑诀。李灵溪一心偷师,意图循序渐进地把云水剑学会。 雾月竹林下,江玦手握长剑,肃然挺立。李灵溪倚竹看向他,但见横云裂出剑迅疾,剑身飘逸轻灵,仿佛未尽全力。每每到“杀”这一步却又力道颇重,叫人措手不及。 仅仅是第一式,就完美如化境。 江玦站定,把横云裂抛过来,李灵溪往竹子后躲闪,没接住。 “好吓人啊,给我就给我,干嘛用砸的。” 横云裂自己飘了起来,银白剑柄一歪,像疑惑不解。 江玦召回剑,走过来递给她,稳声说:“不是有意的。” 竹下练剑的从一人变为两人,李灵溪背靠江玦,手随他动,气息也随他动。不知从何时起,江玦呼吸变了。李灵溪一根筋地跟着乱,江玦竟然恼了,说:“你自己练。” 李灵溪笑着拿乔道:“什么我自己练,师兄,我不会啊。” 她还真把自己当小师妹。 江玦站到一边去,指挥道:“你不是很会模仿么,照着第一式舞一遍给我看。” 李灵溪握剑抱拳,乖巧道:“遵命,大师兄。” 话落,便照着江玦的样子一招一式地练起来。江玦看着看着,就觉得她缺一把剑,一把属于自己的剑。 “怎么样,大师兄!” 她比划完了,雀跃着过来问。 江玦本能地想揉一把她头发,这是他常对繆妙做的动作,但手一抬起,半途又转去接了横云裂。 “看第二式。” 第二式更复杂些,江玦沉浸在飒飒剑风中,没往沈烟烟那边看。舞到一半时,耳旁忽然听得轻柔笛声,宛如天桑山下,清泠泠的沄水流过。 江玦握剑旋身,眸光落到沈烟烟身上,一次又一次。 剑式演示完了,曲音还没结束。江玦接着比第三、第四、第五式,直到笛声渐微,沈烟烟放下白玉笛。 在此过程中,李灵溪全神贯注地背剑招。横云裂放下了,她还在脑海中一遍遍回忆着。 江玦使剑身姿极美,李灵溪时而为之沉沦,时而不由自主地畅想,那一把迅捷如疾风的剑,若能插入路平原的胸膛,该有多好。 假想间,李灵溪不觉脸上带笑,直白地笑到江玦心里去。江玦挥剑斩下一段竹子,把横云裂递给她。 “试演。” 仓促一句话罢,断竹在江玦手里成了利剑。李灵溪执横云裂防御,边想着方才的剑式,边转守为攻。 可惜初学到底不如老练,李灵溪虽有仙剑在手,却也不敌一节断竹。 江玦收力不及时,李灵溪折腰向后躲,断竹险险擦过发顶,半挽乌发在风中披散,发间簪的白兰缠花也掉在了地上。 那是同州城里,江玦为她簪的花。 断竹倏地丢在地上,江玦急急来问她可有受伤。她俯身拾花,满眼伤心地看着他说:“钗子坏了。” 一支缠花钗,让断竹轻轻一挑成了两半。 江玦对上那眼神,一时既愧疚又心动,说不上来的意乱神迷。 “我来修,”江玦取走缠花,径自往竹院回,“方才吹的什么曲子,很好听。” 李灵溪转悲为喜,跟上他道:“我随口新作的曲子,就叫沄水谣,怎么样!” 江玦心跳更乱了,“为何!” 李灵溪不答,兀自横笛起乐。笛声清脆婉转,似有小溪潺潺而流,比之漓水谣更添三分寒意,不是沄水又能是什么呢。 “不像吗”李灵溪反问他,“我没去过天桑山,但我猜,沄水大抵就是这样清婉。” 江玦矜持半晌,终于惹红了脸说:“很像。” 他其实想问,你无端端作沄水谣干什么转念又一想,自己在舞云水剑,沈烟烟见景生情,吹了一曲沄水谣,本也是情理之中。 怪就怪,是他心有旁骛,唯恐曲中别有深意,又怕曲中别无他意。 两人回到竹院,散着长发的沈烟烟在檐下吹笛,换了江玦从未听闻的北地乐曲。此刻风吹竹林,檐滴水珠,笛声从小廊穿过,似北雁南归,携风沙入蜀。 江玦听得出神,笛声却戛然而止。随之入耳的是沈烟烟“砰”地倒地的声音,江玦瞬时走到沈烟烟身边,半抱起她。 “沈烟烟!” “魔毒”发作的惨状,江玦已不是第一次见了。他把沈烟烟抱回床上,看她闭目蹙眉,含糊不清地喊疼,却还是心头揪紧,渐渐呼吸不上来。 这一夜,江玦没用上藤床。 难受到极点,沈烟烟揪着江玦的衣襟不让他走,口中絮絮念念都是江玦的名字。江玦带的镇痛药物用完了,只能搂着沈烟给她输灵力,就这样彻夜未眠到天亮。 李灵溪醒来发现自己又在江玦怀里,江玦眼下乌青,比她这个骨灼的人还要憔悴。 她轻声唤:“阿玦。” 声音沙哑,像大病一场。 江玦似乎反应不过来,双手愈发收紧了怀抱,拿下巴蹭着她额头,触到一片正常体温,才放下心来。 她又唤声“二郎”,江玦猛地把她推开,大梦初醒般打了个颤,随后疾步冲出寝室,拘了一捧冷水来洗脸。 他是疯了。 他想,他是疯了。 过去整整一夜,沈烟烟在他怀里辗转痛吟,他原先心疼,后来心焦,再后来沈烟烟不那么疼了,他竟然心痒难耐,像喝了百盏过春烧。 他念着清静经,恍然想到,这一夜正如长安宫一夜,不同的是他身无魔符,神智如常,怎的反而更难以自持。 一捧冷水不足以让他清醒,他又去喝冷茶。倒到第三杯时,一只高热刚退的手伸了过来,夺走茶盏。 “天这么冷,喝冷茶作什么!” 沈烟烟施施然去点火架炉,煮剩下半块茶饼。 “没有茶,也没有吃食了。” 她对着江玦晃了晃手中的茶饼,好像一个妻子在对丈夫说,家中无粮。 江玦自幼长在云水城,采买有专人负责,衣食俱从师门安排。昨日去裁缝铺,是江玦头一回自己购置衣物。如今沈烟烟一句“没有茶”,让江玦醍醐灌顶般意识到,他是要在这里,与沈烟烟共住竹院,一起生活了。 “江玦”见江玦愣怔好似木头,沈烟烟走过来握他的手,“我说,没有茶……” 江玦收回手,极不自然道:“去买。” 事后又怕那话太过冷硬,转身看向沈烟烟的眼睛,正经道:“我们,去城里采买,除了茶,别的也需要买。”
第40章 花冠美人 日出后雨过天晴,暖光撒在竹林小道上,投下两道长长的影子。江玦与李灵溪步行入城,直奔街市去。 华阳县是蜀中一大县,有与洛都相似的两市,灵气也格外充裕。 江玦采买目标明确,不一会儿就把缺的东西买齐了,捎带笔墨纸砚和两把桃木剑。他记挂着沈烟烟练剑却没有剑,只好先用木剑充数。 比起江玦,李灵溪要闲适得多。她走走逛逛,买了一堆小玩意儿,都塞进江玦的乾坤袋里。 江玦从粮铺离开,李灵溪也正好从隔壁酒肆出来,抱了两大坛酒,柔情一笑道:“是过春烧。” 不等她把酒扔进乾坤袋,江玦先一步夺走酒坛,冷漠道:“不许买。” “我已给过钱了。” “退了。” “不要——” 反对无效,江玦真把酒退了。 一晃神的功夫,李灵溪又拐进一家胭脂铺子。 捡到第九盒胭脂时,江玦捏了她的手腕回来,好声说:“差不多了。” 沈烟烟成日素面朝天,除了在东宫为司记的时候,江玦真没见过她涂脂抹粉,买的这些胭脂多半是要落灰。 卖胭脂的老妇人取笑道:“郎君怎的这般小气!娘子买了胭脂,不是抹给你看吗!” 李灵溪趁机娇笑:“妾身只为郎君理红妆,好不好!” 江玦唇角僵住,把那盒胭脂丢进乾坤袋,付了钱,拉着沈烟烟就走。 走出铺子,李灵溪面上羞色全无,虽然依旧对江玦笑,但那笑总不是真在看自家郎君。 江玦闷着一口气,晚间教习时,就没那么收着力。 沈烟烟是个越挫越勇的好徒弟,桃木剑丢了捡,捡了丢,虎口被震得发麻、钝痛也不放弃。 江玦不知自己在气什么,也许是气某种未知,某种从未感受过的失控。他无数次想看清沈烟烟的眼睛,却反而溺进桃花潭水里,怅然若失,难寻归路。 桃木剑再一次被挑飞,这回断成了两截。 沈烟烟捡起剑,垂头丧气的,像斗败的大猫拖着长尾巴,可怜又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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