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玦也默默看那发带很久。 阿嫣拎着它走来,理直气壮说:“你帮我系。” 挽发的动作着实亲密,换作平时,江玦一定会婉言相拒。但阿嫣刚刚才救了他的命,拒绝这种举手之劳似乎太过无礼。 于是江玦接过那根红绸,一手拢起阿嫣的头发,另一手灵巧地打了个活结。他自幼系云水发带,不仅给自己系,也教会繆妙系,熟练得不行。 阿嫣的后颈很白皙,此刻覆着薄薄细汗,像白玉沁出寒露。江玦无意间瞥一眼,便觉心神激荡,仿佛在哪里见过这一画面。 深襟白颈回琼露,浅醉星眸溺望舒。 这句是沈娘子写江玦的,然而宽衣解带这种事,从来都是床笫间你来我往,又怎会只有江玦一个人做。 江玦想到那些诗词,脸上逐渐发起烫来。 李灵溪摸着系好的发带转身,见江玦面颊微红,以为他身体不适,急问:“江玦,你怎么了!” 话罢伸手探江玦的脖子,想感受一**温,半途被他握住手腕又松开。 江玦说:“我没事,是洞内太闷了。” 李灵溪扶他坐下,设了个驱寒结界,没有再说话。 沉默在洞里铺满,李灵溪仰头看那碗口大的天顶,忽然问:“江玦,你的结界术学得怎样!” 这是明知故问,但江玦并不知道实情,坦诚说:“尚可。” 李灵溪又问:“苏长老和承影仙尊谁更厉害!” 江玦说:“不知。” 李灵溪咽了一下唾沫,“我捉妖时偶尔会遇到结界阻拦,怎么都破不了,要不然你教教我。” 江玦倚着石壁,默不作声半晌,“你想学哪一种!” 李灵溪说:“护境篇,伏魔界。” 江玦合起眼眸,李灵溪以为自己被拒绝了,失望地继续看天,江玦却突然开口背书。 背了一段,他说:“这是《结界》护境篇记载的原文,我也没有全学会,阿嫣可以自己琢磨。” 李灵溪把江玦说的与自己昨夜在书上看的对了一下,发现一字不差。 “这些我昨晚已经记住,”她开始不客气地提要求,“我为了救你耽误了时间,你快把下半篇也背出来。” 江玦听话地背书,李灵溪一字不落地听完,开始在地上作图,然后看着图苦思冥想。 书是每个人都能看的书,悟却不是每个人都能领悟。诚如名师座下既会出高徒,也有可能出劣徒。 李灵溪动手试做结界,渐渐摸索出一点门道,但还远远不够。 试了大半天,苏无涯他们还没来。李灵溪坐回江玦身边,感觉他身上隐隐散出热气。 “江玦,你……” 手背碰到江玦的额头,李灵溪立即被烫得一惊。 “你发烧了!” 洞内寒冷,江玦又体弱,即使有驱寒结界护着也无济于事。 李灵溪迅速脱下外袍给江玦盖上,可江玦还是半阖眼眸,肩膀微微打着颤,身子越来越烫。 “江玦,江玦。” 李灵溪焦急地唤他名字,半抱着他渡去金乌神力。这样抱了一会儿,他恢复些许力气,把李灵溪往外推。 “多谢阿嫣,我好多了。” 李灵溪反而搂紧他说:“你不许动,太冷了,抱着能暖和些。” “不可以,”江玦为难道,“我有家室,我妻姓沈。” 李灵溪浑身僵住,被江玦轻轻一挣,就失去这拥抱。她喉咙干渴得冒烟,似有火龙在里头钻,烧得她疼痛不已。 良久过后,她问:“你怎么知道!” 江玦说:“华阳竹院有线索。” 李灵溪又沉默很久,低声说道:“我与你说实话,你确实曾有一位女伴,是个无名小修,人们只知她姓沈,不知她从何处来。你重伤昏迷那年,她也受了伤,不久就死了。你师父和师妹不肯告诉你事实,是怕你伤心。” 江玦听到她说沈娘子死了,心中一阵剧痛,他分明一点也不记得这个人,却本能地害怕她死。 他问:“她当真不在了!” 李灵溪说:“当真。江玦,你朝前看罢,有些事还是忘了好。” 他不依不饶问:“葬在何处!” 李灵溪胡诌:“尸骨无存,没有葬身之地。” 此话残忍至极,江玦忽觉胸口闷痛,猛地呛出一口血来。 李灵溪又惊又怕地喊:“江玦!” 江玦呢喃:“她死了,可我忘了她!” 李灵溪悔恨不已。早知道就不编这个谎话了,矢口否认沈姓女子的存在可能更好。 江玦握紧李灵溪的手腕,“你见过她么,她长什么样子!” 李灵溪遽然落下眼泪,摇着头说不出话。江玦还要追问,这时洞内忽地变得明亮,积雪被人疏通,从洞外透进日光。 李灵溪转脸看去,繆妙向他们快步走来,含着哭腔唤:“师兄!” — 江玦像个傀儡般,由师父把自己带回兰苑。等师长和医修走了,他把繆妙叫到床前,问她:“我曾有妻子,姓沈,是不是!” 繆妙手中捧的药碗摔到地上,惊疑道:“你,你想起来了!” 江玦再问:“她已经死了,是不是!” “什么!” “她已经死了,对吗!” 繆妙心里七上八下的,先是以为忘尘符失效了,又惊觉江玦记忆错乱。在江玦的追问下,她只好信口乱说:“她死了,是的。师兄你怎知她姓沈,难道是阿嫣说的!” 江玦下榻,把药碗捡起来递给繆妙,“阿嫣什么都没说,是我自己想起来的。” 繆妙愕然大骇,端了药碗告辞道:“师兄,你好生歇息,切勿多思多虑。逝者已逝,忘了反而好。” 和阿嫣说的一模一样,忘了是好事。但对江玦而言,心空的那一处叫他难以安眠。 繆妙从兰苑离开后径直去找苏无涯,禀报江玦的情况。当夜,在苏无涯的授意下,木清呈检查江玦体内的忘尘符。 苏无涯问:“如何!” 木清呈回道:“忘尘符安好,并无异样。” 繆妙心急如焚地问:“既然忘尘符还在,师兄怎么突然想起沈烟烟!” 木清呈凝眉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当年阿玦与魔女的事闹得那么大,整个修界都知道阿玦与沈烟烟……” 私奔两个字被她咽了回去,“依我看,此事并非阿玦自主想起,而是阿嫣故意告诉他。” 繆妙摇头,“不是的,师兄没有提到沈烟烟的全名,且问我沈烟烟是不是已经死了。李灵溪没死,这也是整个修界都知道的事,阿嫣没理由说一半真,一半假。师兄神思恍惚那情状,更像记忆错乱了。” 苏无涯烦躁地敲玉扶手,对木清呈说:“辛苦清呈,务必确保忘尘符能与玦儿一体相融。” 木清呈点头答应:“晚辈明白,请苏长老放心。” 与扶光殿相比,摄提阁的氛围轻松许多。 李灵溪埋头抄书,想把最关键的那几章抄下来带走,好好研究。 燕辞秋在旁看着她,慨叹道:“阿嫣,你可真好学。” 李灵溪心弦一绷,竟然生出几分不忍心。 若燕辞秋知道,阿嫣现下的努力好学是为了破解韶都结界,他会怎样生气呢 人生是无数轮回。李灵溪行骗的人生是,燕辞秋受骗的人生也是。
第79章 昔我往矣 李灵溪读一宿书,近天亮伏案睡了半个时辰,醒时繆妙守在身边,正温柔地看着她。 熹微晨光照进摄提阁,繆妙浅笑道:“嫣姐姐醒了,用些早食罢。” 摄提阁堆着许多法器灵宝,是苏无涯命人送来给阿嫣的。她又救了江玦一次,如今云水弟子拿她当大恩人看待,纷纷上门想拜见。 若不是繆妙拦着,摄提阁的门槛都要被人踏破了。 繆妙说:“嫣姐姐一心读书,想必不愿应酬罢!” 李灵溪对她道谢:“何止不愿应酬,除了你我谁也不想见。” 繆妙笑意更深,“那我真是好大的荣幸!可嫣姐姐,我师兄你也不想见吗!” 李灵溪知道江玦病了,想去瞧他一眼,却怕自己情难自禁,暴露身份。可若不去见,她又时不时想起江玦的病容,以至于思索结界术都没法专心。 还是看一眼罢,只看一眼。 李灵溪拈一个豆包塞嘴里,起身往外走,“探病么,是应该的。” 兰苑内,气氛如冰冻般胶着。 木清呈拿着若木枝问:“若今日为你疗愈的人是裴允,你会如此千恩万谢吗苏长老已差人送许多灵宝去列山宗,三年来的诊金、药费,从来没有短过我的。原以为阿玦能明白,我只是想……想与你交个朋友而已。” 江玦罕见地感到尴尬,温和道:“清呈别误会,我并没有生分的意思。你把我当朋友,我当然也把你当朋友,正因如此我才会把若木枝送给你。” 木清呈神色舒缓一些,“既然你那么坚持,那我先收下了。他日如能寻到重结内丹的方法,我再将若木枝送回来。” 江玦落寞垂眸,“不必了。” 木清呈没再说什么,告辞离开兰苑。此时是云水门的晨会时间,李灵溪独自一人走到兰苑外,看见一片碧绿衣袍隐入雪林中。 不知怎的,李灵溪突然又不想去看江玦了。江玦有医修照顾,有师父和师妹、师弟爱护,她去了做什么若不小心勾起他对沈烟烟的回忆,岂不是冤孽再生。 想到此处,李灵溪转身往摄提阁走。兰苑与摄提阁临近,她穿过几棵梅树和玉兰树,看见一个眼熟的人影站在摄提阁门口。 是那年中秋,在华阳县夺她江玦雕像的少年。 走近了,那少年行礼说:“程飞雪座下舒照,见过阿嫣仙子。师父听说仙子对结界术颇感兴趣,特命我来协助仙子。” 李灵溪唇角一扬道:“你与阿妙一般年纪,唤我嫣姐姐就好。” 舒照问:“嫣姐姐有何吩咐。” 李灵溪手一抬,“缺个倒茶的。” 舒照跟随她走进摄提阁,“不如我们还是回集文馆去,占着阿妙师姐的地方不好。” 李灵溪同意,于是两人把三册厚重的书搬回集文馆。 又到黄昏之时,繆妙把舒照叫去练剑,集文馆内只剩李灵溪一人。这时,已经没人在意外人不能独留集文馆的规定。 李灵溪边读书边画图,不知不觉天已黑了。她搁下笔,起身松动一下肩骨,不经意间瞄见书架最高层,铜壶香炉压着,有半页纸垂垂摇晃。 第一反应便是修炼的秘籍,不看白不看。 她拂手抽出那半页纸张,篇首三个字映入眼帘,蓦然叫她心神震荡,眼眶泛起酸涩。 恰是这个时候,有脚步声由外走近,李灵溪一抬头,见门口进来个白衣青年。 江玦高大且挺拔,一袭素色白衣也能穿出与旁人不同的俊逸。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47 首页 上一页 75 76 77 78 79 8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