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灵溪揉皱纸,随手下取暖结界,自如道:“怎么病中也不忘来监督我,怕我偷了你集文馆的书籍不成。” 沄水谣被握在她掌心,汗水渐渐洇开墨迹。 江玦早就猜到,繆妙做事没有那么妥当。但他并非疑心阿嫣,他鬼使神差地走到这里来,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来。 冥冥中有直觉指引,仅此而已。 江玦掀袍坐在阿嫣对面,礼貌道:“我听阿照说阿嫣姑娘一个人在这里。你是客人,无人招待,失了云水门的礼节。” 李灵溪说:“我自己一个人挺自在的,不必挂怀。” 江玦顿了片刻说:“那么我到这里来,还是打扰了。” 李灵溪暗自称奇。江玦不是爱闲聊的人,无端拖着病体来说这些话,多半是想从她这里问出关于沈烟烟的事。既如此,她当然要先给江玦找点事干,免得他问。 “你闲着也是闲着,”李灵溪递了一支笔给他,“不如帮我抄书。” 江玦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接了那笔,竟老老实实地伏案抄写。 集文馆内墨香浓郁,明灯照着江玦的侧脸,为他镀上一层暖金光。李灵溪在抄书间隙抬头看他,觉察到他的疲累。 “你去睡罢,”李灵溪伸手夺了他的笔,“我自己抄。” 江玦说:“快抄完了。” 李灵溪欣慰道:“是啊,快抄完了,抄完我就要下山了。” “为何!” “为何我此行上山就是为了这本书,抄完就可以走了。” 江玦语气中带了急切,“你想学结界术,我可以教你,虽然我没有灵力了,但是我可以教……” 李灵溪摆手,“打住,教了我你绝对会后悔的。” 江玦不明白她的意思,她反过来问:“你真的要和繆妙去取五色水玉吗!” 不等江玦回答,她又说:“你怎么还是那么爱多管闲事,五色水玉跟你有关系吗!” “这不是多管闲事,因为阿允和辞秋帮我找了很多木灵宝,我也想为姒容前辈出一份力,就当做回报。” “这样说,你下半辈子都得在还债中度过了。” 江玦不予反驳,似乎默认了。 李灵溪一口气梗住,缓了缓心神耐心劝道:“江玦,你别太在意报恩了。不是所有对你好的人都是出自善心,也许他们欠过你的命,也许他们对你别有企图……当然了,裴允和燕辞秋那种的不算,他们救你是出于情谊。总之,你别事事放在心上。倘若有人挟恩图报,要你以身相许,难道你也同意吗!” 江玦听到最后一句,摇头说:“以身相许,不会的。” “怎么不会!” “我不会破禁,有人执意要我这样做,我也不会同意。” 李灵溪气笑了,“这是重点我说了那么长一段,你就只听到最后一句话么。” 江玦微愣,李灵溪趁热打铁道:“作为你的恩人,我有一个请求。” 江玦问:“什么请求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帮你做到。” 李灵溪郑重其事道:“我要你,永远把自己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无论发生什么事,永远最爱自己,不可以为他人献身,也不可以自伤自残。” “为什么你一定不是无缘无故说这句话。” “因为你的命是很多人一起救回来的,你若轻易舍了这条命,就是恩将仇报。” 竟然还有几分道理。 江玦犹豫过后,严肃地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李灵溪心下略宽,“云水人从来都信守承诺,我相信你。” 说完了收拾纸张,准备离开。 江玦起身追问:“阿嫣为何如此了解我!” 李灵溪漫不经心道:“你在修界美名远扬。” 江玦不吃这一套,莽撞探手去捉阿嫣的手腕,待抓稳了又很快撤回自己的手。他越来越难以理解,向来讨厌与陌生人肢体接触的自己,怎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触碰阿嫣。 阿嫣倒吸一口凉气,快速转身扑到江玦的怀里。怀抱温玉的一刹那,江玦浑身僵硬,像被冰系法术冻住。 “我走了,”阿嫣摸了摸江玦的后颈,“你记住答应我的话。” 答应了什么江玦脑海里一片空白,压根想不起来自己答应什么了。 这一刻让李灵溪无比贪恋,然而即便江玦不推开她,偷得的静谧瞬间也会被他人打破。 随着当啷一声,托盘摔到地上。 李灵溪和江玦循声望去,木清呈面色铁青地站在那里,靴旁飘落一朵雪兰。 “木姑娘。” “我们只是道别。” 二人同时出声,李灵溪先一步解释了当下情状。 木清呈召回橘泉杖,神色如常道:“昨夜,苏长老摘下今年第一朵雪兰。我听舒照说阿嫣姑娘在这里,所以冒然前来寻找,不曾想打扰你们话别,真是罪过。” 李灵溪兀自捡起雪兰:“这有什么罪过的多谢碧檀仙子转送。” 木清呈见江玦脸色差劲,担忧问:“阿玦,你怎的到集文馆来了,身子可好!” 江玦言简意赅:“读书,没事。” 李灵溪不假思索道:“别听他逞强,他还在发烧。木仙子,按你的法子去疗愈罢。” 言语间看似讲礼,木清呈听着,却觉得阿嫣自居主位。就好像她才是江玦最亲近的人,旁的都只是外人。 李灵溪并非有意,奈何失忆的是江玦,不是她。她顶着一张幻颜术造的脸,稍微放松警惕,内里藏着的沈烟烟就要冒出来。 幸而她马上就要走了,要是再待久一些,兴许繆妙能看出端倪。 木清呈对阿嫣点头致意,示作告别。阿嫣回礼,随后向外走去。 馆里寂静下来。 一种无形酸涩,甚至堪称为恐惧的情愫包围了江玦。阿嫣仿佛带走他的魂魄,让他喘不上气,耳畔响起轰鸣,听不见身边人的声音。 木清呈唤了他好几声,不见回音。蓦地,心里开始发凉。 雨雪霏霏天,玉阶上飘着一条明艳的红带子。李灵溪没有去向繆妙和燕辞秋告别。她把这几日收到的法器、灵宝留在摄提阁,写了个条子,请繆妙帮她还回去。 下山时,琼华佩与护境结界遥相呼应,闪烁一道银光,倏而又渐渐平息。 李灵溪望着白帝山的方向,放慢了脚步。 其实那五色水玉,由李灵溪先手夺下寄给姒容更省时省力,可是江玦说他想还人情。 那我能怎么办李灵溪没出息地想,我总不能让江玦白跑一趟。
第80章 五色水玉 深冬是扶苏镇的歇业季,上山求剑的人在此时达到最少。但今年有所不同,因为五色水玉被发现,修士们纷至沓来,扶苏镇倒比夏日还热闹。 江玦出现在扶苏镇那刻,“热闹”更上一层楼,失去内丹的玉骨仙君可比千年难得一遇的五色水玉引人瞩目多了。 白帝山道上,繆妙、燕辞秋一左一右保护着江玦,木清呈在最前开路。 人群中忽然飘起几句议论,用了降音术法,江玦听不见,但其余三个有灵力的听得清清楚楚。 “那是云水门的江玦么!” “是他,听说他虽然捡回一条命,却修为尽失。” “浪荡之徒,得了横云裂不够,还想要别的剑不成!” “我看他连横云裂都不配。” “他是陪师妹来的罢。说来可惜,他如今是个废人了,横云裂却要等他百年之后才能回归剑宗。” “暴殄天物!” “哎,他会不会是来抢五色水玉的这般孱弱身子,别成了雪妖的盘中……” 最后一句没说完,那凤箫弟子就被迎面飞来的白绸带裹住了脖子。众人顺着绸带来向望去,只能窥见一团白雾。 被缠脖子的人惊惧不已:“谁在那里装神弄鬼!” 燕辞秋气道:“谁在背后说我江师兄站出来吃我一剑!” 那几名凤箫弟子见了燕辞秋也不怵,扬声道:“少主,你别忘了是谁害的赤翎府死伤过半!” 燕辞秋怕他们再继续嚷嚷下去,李灵溪那事就瞒不住了,连忙举剑砍断缠人的白绸,挽起宽袖说:“本少主去教训他们。” 江玦听到对方那一句话,不由得再生疑虑。 繆妙找补:“师兄不必管他们说什么,那几位是和燕遥交好的弟子,去年燕遥与我们曾有些矛盾,他的弟兄爱找我们的麻烦。” 江玦问:“什么矛盾!” 繆妙说:“无非是猎妖除邪的时候,抢功罢了。” 也不知江玦信了没有,这事只能轻轻地揭过去。 李灵溪正满腹厌戾,恨不得削了刚才那几个长舌男的脑袋。猛然一低头,街上的江玦正仰面看向一侧屋顶,与躲在暗处的她对上视线。 准确而言,是李灵溪单方面对上他的视线,障眼法对一个没有灵力的江玦而言还是管用的。 那他在看什么呢李灵溪趴在正脊上,被他看得紧张,转念又发觉自己不需要紧张。 木清呈走过去碰了下江玦的肩膀,他旋身收回注视,随同伴一起往山上走。 李灵溪悄悄御剑跟上,脚下踩的不是惊蛰,却是改换模样的小雪。 白帝山上有剑宗,剑宗背后就是绝命谷。此谷断崖深然,吞吃过许多人命,故而得名绝命谷。 江玦一行人绕过剑宗,直往绝命谷去。 山高雪重,越往上走越寒冷,干风吹在脸上像刀子割肉一样疼。有灵力的人还能催热身体来御寒,没有灵力的被罩在燕辞秋的防风结界里,仍感觉阴冷森森。 木清呈从药包里拿出一块姜散,牵起江玦的手腕,把姜散搁在他手心。 “吃了暖身。” “是什么!” “生姜和红枣磨成粉做的,不辣。” 江玦自幼不挑食,唯独讨厌姜的味道。小时候感染风寒,程飞雪说喝了姜汤就能好,他愣是一口喝不下,强行灌下去的也吐了。 “师兄不能吃姜,”繆妙替江玦拒绝,“多谢木姐姐好意。” 木清呈一怔,正懊恼不已,江玦接过姜粉咽了下去。 “无碍,吃了也没事。” 他吃得这样干脆,是怕木清呈又觉得他不把她当近友,还要再费几番口舌。 李灵溪暗骂:“刚答应过我不能为了别人委屈自己,好啊,你骗我。” 想完这个,她竟然由心而发一股反酸,陌生得她畏惧。 路程接近终点,浓重妖气打断她的胡思乱想。雪妖在绝命谷修炼,一向与修士们相安无事。但如果有人擅闯它的领地,那一定会死得很惨。 第一个发现五色水玉的人是个擅长飞行的列山弟子,他企图取走水玉,却惊扰了雪妖,生生地被雪妖扯下一条腿来,才勉强逃出生天。 那条腿留在绝命谷里,再也安不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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