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留不住一个曾经死去的人 南希与卡恩的故事（1） 子弹射穿了一朵“白神”。 这朵据说是“百万分之一幸运”的罕见并蒂白牡丹被一分为二，花瓣纷纷飘零，落在鲜红血泊中，像一件被肆意撕毁的名贵婚纱。 【别怕，南希。我在这里。】 她抬起头，看见孪生姐姐的笑脸，身后有无尽光晕，几乎将她吞没。 “是啊，也只有在这里，我才能再见到你。”南希站起身，走出黑暗一隅。 她每走出一步，就距离琳达更加遥远。 “琳达，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别怕，南希。我在这里。】 “算了。好消息是，我们的生身父母下去陪你了。坏消息是，我这个凶手正在被全星系通缉。” 【别怕，南希。我在这里。】 “我知道……”她低声答道。 此刻，两人之间横亘着一条深不见底的星空裂缝。 琳达所在的地面已经被巨大引力剥离出去，成为飘向无边天际的一颗伴生卫星。她的声音却依旧响在南希耳边，轻灵又柔澈，显然不曾沾染人间的污糟阴霾。 “我是来跟你告别的，琳达。对不起，我太自私，一直把你困在我们十八岁生日的这一天。”她深吸一口气，能感觉到脸颊上从温热到冰冷的湿意。 “从这一刻开始，你自由了。” 【别怕，南希。我在这里。】 “Shib，永久关机。” 烟灰色的天空，幽蓝远山，草地与森林。 从手中飞走的白色气球，仿佛一个预兆着不幸的句号。 南希在三年前的今天失去了相依为命的孪生姐姐琳达，也在三年后的同一天遇到了卡恩。 一个相貌俊朗而性格冷硬的男人。 同时，也是负责带队缉拿她的星际刑警。 … 星际友谊节有个重要习俗，那就是满足最好的朋友一个小心愿。 通讯镜器的视野上方浮现一条讯息，来自星标好友“樱桃甜酒”：【好想让你把我的床弄脏】 卡恩平静地眨了一下眼，摘掉镜器，转头去看某个窝在驾驶舱后座的家伙——她顶着一头凌乱的天然卷发，正聚精会神地盯着面前的绘图屏。 繁复荧光投射在少女的白皙面容上，琥珀色眼瞳被映得仿若宝石，那是一种妖异而迷离的氛围。 “可以吗？”他轻声问南希。 后者茫然抬头，满脸疑惑，随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通讯表。 一句【好想让你把我的床弄脏】映入眼帘。 传讯人是“卡恩”。 思考了一会儿之后，南希郑重点头。 “那我们得去一趟泊星港交易中心。” “好。” 两人进入交易中心，走向烹饪用品区，同时拿起了同一品牌的多功能调味酱。 年轻人们略带诧异地看了对方一眼，但什么也没说，在心照不宣这方面达成了不该有的默契。 ——直到人造夜幕降临。 卡恩走出远程射击训练室，南希走出全景数位绘画工作坊。 两人回到各自的寝室，自动门与红热感应灯将极具冲击力的一幕展示在两人面前。 床单上红黑交加犹如一个惨烈的炸厨房现场，多功能调味酱的香气悠悠飘过鼻端。 不太一样的是，卡恩床上的酱料被涂得很有层次感，俨然成了一幅古典东方主义山水画。而南希的床，只能用“简单粗暴”四个字来形容。 静默了整整十秒之后，两人再次同步转身，出门拐弯，直奔对方的寝室。 终于在半路上狭道相逢。 … 两人的婚礼最终决定在南希的白神工作室举办。 毕竟，工作室正好就设立在一座废弃教堂的阁楼中。旋转楼梯下方是一架巨大的管风琴，至今依旧音色响亮。 南希为此还专门去学习了如何演奏。 婚礼前夕，古恒星的金色余晖从窗外照进来时，那阵恢宏而哀恸的乐声犹如鲸鸣，连卡恩这样冷面冷心的人都觉得灵魂随之激荡。 他的女孩坐在琴前，穿着简单的白衬衫。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锁骨上的一圈红水晶项链，像一串血珠般鲜艳欲滴。 以卡恩少将为数不多的文学修辞，他只能想到“美得像一幅画”这样的形容。 更可惜的是，他一向觉得，美好的东西只有在被毁坏的时候，才会变得更美。 对此，南希没有丝毫意外，甚至她也乐于如此。 “南希，这里确实很适合结婚。” 一个近乎缱绻的背后环抱，两人的影子重叠在一处。他闭着眼，将下巴搁在对方毛绒绒的头顶，享受此刻的万籁俱寂。 南希低头看着自己与恋人交握的双手，开始想象明天交换婚戒的情形。 两人选定的是一对素戒，只在内侧刻上了彼此的名字，象征着他们的心从此属于对方。 无论毁灭，抑或新生。 … “别动，他们追上来了。” 卡恩的声音压得极低，因呼吸间的颤抖而模糊不清。 被迫和他一起躲在柜式设备群角落里的南希什么也没说，抬手开启了刚刚放在外面的特殊装置。 “现在没事了，我们走吧。”她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灰尘。 卡恩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扳回自己面前：“南希你疯了？A3071—5Ω纵队就在门外，你出去等于送死！” 南希脸上露出一点微笑，顺势也搂住卡恩的腰，带有安抚意味地拍拍背。 “卡恩，你听过‘鬼打墙’吗？” “听，听过。一种古老的神经迷走现象，怎么了？” 卡恩少将铁骨铮铮一条好汉，被这个娇弱少女抱了一下，顿时手脚僵硬，只能回以更加紧密的拥抱。 “我最近研究出来的全景迷宫模拟装置，能够制造出相似的效果，把人和机器都困在里面。” 南希微微踮起脚，把下巴搁在他肩上，整个人都嵌入卡恩怀中：“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后者只感觉自己像是拥着一具水晶骨架，纤美而冰凉，再用力一点，她就会碎在怀中，不复存在。 “南希，别再做危险的事情。哪怕是，为了我。”可惜，卡恩等了很久，都没能得到想要的回答。 南希静静抱着他，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却没有任何情绪，茫然地盯着虚空。 谁也无法留住一个曾经死去的人。 因为，她有一半的灵魂早已随着同胞至亲，沉入地心，升上天穹。
第35章 星星下坠时看见初雪之梦 南希与卡恩的故事（2） 虚拟卫星“埃文”的惨白光线照进了新唐安全总署。 中心大楼第八十六层的上将办公室中，詹姆斯上将满面怒容，右臂上的外骨骼义肢几乎要把办公桌拍烂：“南希，她可是C级星际通缉犯！手里起码沾了十三个人的血，甚至还有老人和孩子——” 卡恩点点头，神色和语气一样平静，打断了顶头上司的话：“对。只不过，是多次猥亵亲孙女的老人和霸凌同学导致对方跳楼自杀的孩子。” “那些人也罪不至死啊！而且，应当交由法律审判，怎么能任由他草菅人命？” 詹姆斯上将最后一巴掌终于送走了他自己的办公桌，卡恩也同时明白了多说无益，直接转身往外走。 “不管怎样，南希还没到二十岁，她完全符合新人类保护法的豁免范围。” “卡恩！你小子是不是疯了？豁免的前提条件是有人能够替她承受刑罚处置，你难道还想为她去死吗？” 上将的怒吼只得到“嘭”的一记关门声作为回答。 卡恩走进电梯，三分钟后抵达了地下第十一层的6号监禁室。 南希已经在这里呆了两天一夜。 这几乎是他们相识以来分开得最久的一次。 再次看见卡恩的时候，少女原本黯淡的琥珀色眼瞳瞬间有神采闪烁。 … 卡恩第一次见到南希的时候，罗斯二号还未被潮汐力撕碎，这颗直径不过九百公里的玫瑰色卫星低垂在天幕南端，将海水映照成同样浓艳的紫红渐变色。 少女抱着她的绘图屏静静坐在海边，纤秀五指上下翻飞，一笔一划勾勒涂抹出面前的绮丽美景。 彼时，电脉冲枪早已瞄准她的后背。 南希恍若无觉，似乎全身心沉浸于艺术创作之中。 直到卡恩缓步走近她身边，这位年轻画家才不急不慢地开口：“麻烦你们再等一会儿，我快画完了。” “是你在这里等我们吧？” 星辉透过云彩，那一瞬间繁复变幻，也在少女身上的白裙投落缤纷光影。 卡恩少将抬头盯着天上的那颗罗斯二号，潜意识里也知道，自己未必敢直视那双琥珀色眼眸。 美丽的猎物脸上终于显露一点微笑。 下一秒，千辛万苦追了十六个星区的全体刑警队成员同时收到了一条讯息：【缉拿暂缓，原地待命。】 “卡恩少将猜得没错。所以，这‘兵不厌诈’的道理，想必你也不会不懂吧。”南希歪了歪头，这个原本俏皮的动作因她故意放慢速度而变得极具嘲讽意味。 “什么——” “卡恩队长快撤退！罗斯二号提前下坠了！” 那一瞬，橙金色海水倒灌如百米高墙，海与天之间连成了一道汹涌而来的巨大火幕，眼看就要吞没整条海岸线。 刑警队成员纷纷跃上近地飞行器，慌乱逃离这场突如其来的天劫。 卡恩伸手想抓住南希，双手却只捞到一抹水上幻影。 其实也不算意外。 ——毕竟，在沦为星际通缉犯之前，她可是泰萨教廷最出类拔萃的智械天才，一人能敌千军百舰。 要真想诱杀他们这些警员，简直易如反掌。 … 这场雪越下越大。 街道上的彩灯逐渐熄灭，像一场盛大的烟花在顷刻间冷却。 他们回到向导学院的大门外。 “我先走咯，拜拜。”南希松开卡恩的手，往前奔跑。 卡恩的心情变得低落，几乎是无意识地握紧了手里那把黑伞。伞柄上镶嵌着一枚绿松石，那是威斯坦家族的专属标志（Weinstein，意为“战斗石”）。 冰凉而坚硬的宝石被雕刻成六芒星状，棱角硌得他掌心生疼。 那个瞬间，卡恩还有太多想要说的话，一时不知该怎么说出口，眼前的画面被漫天风雪掩映得有些模糊。 时间开始飞速倒退，溯回到初雪落下之际—— 精神图景中的云海，正在静默而激烈地翻涌，深谷松林间，唯有寒冷与黑暗接踵而至。 就在黑绸伞面被撑开的那一刻，年轻哨兵蓦地双瞳紧缩：萦绕于他身边的焦糖玫瑰香气在三分之一秒内，消失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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