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而已,赵君侯过誉了。”阿隼颇随意地拱手回礼,神色淡然,“若无要事,本王就此别过。” “殿下慢行。”赵延寿忙不迭地作一长揖。 驭马去往仙妤院的路上,阿隼嘴角微微翘起,是一抹胜券在握的猎手笑容。 尽管赵延寿不会相信,但永安王殿下所言确是实话。他大可以当着唐国主之面将那些不知死活的黄羊羔子揍个满地找牙,契丹八部雄踞蓟北的兵马足以保他带着小公主全身而退。 可是,阿隼想让乐嫣堂堂正正地成为他的王妃。 更何况,李氏兄弟的所谓“折辱”对他来说,根本不痛不痒。阿隼生母只是东丹王一个不起眼的庶妃,契丹主逼得兄长弃国出逃,却一向厚待能征善战的侄儿们。 也只有囿于父子伦常的中原人,才会认为东丹王是阿隼不可触及的逆鳞。 似乎无人看出,永安王今日的所有低落情绪,实则是一层高明伪装—— 当李从珂再三出言不逊、咄咄相逼的时候,小公主一双水盈盈的眸子正怒视着义兄,往日里对他的十分敬重在彼时悉数崩塌,转而化作因阿隼“悲惨身世”而生的百般怜惜。 宴上,阿隼眨了眨眼,当即将冷笑收回心中,换作一副悲愤难抑乃至失魂落魄的神情。既不与李从珂争执,也不为自己辩驳,甚至期盼李氏兄弟将场面闹得更难堪些,好让李乐嫣对他更加心怀愧疚。 果然,之后走到太湖石丛畔,小公主对他的亲昵之举也并未抗拒到底,若非她十五姊出声惊扰,阿隼几乎难以抑制住内心迸发的激烈情愫。 只是由此可见,中原未来局势之动荡,显然已如春日薄冰,无须外力便足以分崩离析。 至于那个将两位公主迷得神魂颠倒的赵君侯,既对“永安”二字毫不避忌,可见唐国皇室的颜面在其心中,还比不上阿隼这位契丹小王爷。 “李乐嫣,你阿爷为你们姊妹几人择婿的眼光实在太差了。幸好,我来了洛阳。” 他暗中决定,回到四方馆立刻奏请唐国主应允两族和亲之事,尽早将李乐嫣娶回永州,免得夜长梦多。 * 凝碧池上有亭榭一座,登临其间,可眺望五里湖光水景。 陶光园中的立春宴结束后,唐国主李嗣源又在此召见了流落蓟北将近两年的幺女李乐嫣。 “耶律稍以和亲的名义求娶你,二十三郎则打算将幼澄交给你抚养。这两件事,朕皆未应允。” 乐嫣闻言,一双柳眉微微蹙起:“潞王兄此行荒唐!他所娶的沛国夫人聪颖机敏,即便幼澄小娘子非她所生,也合该养在她膝下才是,怎可让孩儿越俎代庖?” 唐国主点点头,不置与否,却又问她:“那和亲之事,我儿心中怎想?” “乐嫣,乐嫣并无所想,但凭阿爷做主。” “齐大非偶啊小十六,今日你的哥哥们皆以为自己灭了他契丹一族的威风,竟不知那耶律稍分明是在坐山观虎斗!”唐国主拈了拈胡须,鬓角霜色更添忧愁,“如此心计城府,若他一朝负心薄幸,我儿又该当如何?” “阿爷,这世间缘法生灭,本就忧怖无常。” 永安公主立在春风中,微笑恬静似一画中仙姝。 “女儿此身如浮萍寄流水,能换两族干戈休止,已属大幸。为此,即便往后命数难定,乐嫣也愿赌上一回。” 唐国主抚须的动作顿住,许久后才叹出一口郁气:“小十六,是阿爷害你们受苦了。” 听到这句话,李乐嫣只轻轻摇头,面上些微怅然犹如花上晨露,很快被微风吹散。 她垂眸盯着掌心薄茧,隐约察觉到一丝不安。 离开杏埚之前,十六娘子曾有片刻妄想,以为自己也能展翅翱翔于碧海云巅之上。可惜那伟岸双翼终究只是临时借来的庇护,一朝失去,她便又沦为了任人宰割的柔弱小兔。 每夜从梦魇中挣扎醒来,李乐嫣总会想起阿布里公主手里浸了盐水的鞭子。 哪怕只挨上一下,那也是钻心蚀骨之痛。 * 正月上旬,契丹捺钵从白马淀移徙到鸳鸯泺。 惊鬼祈福十日过后,是极为盛大的渔猎盛宴。各部酋长都带着妻儿臣属前来拜谒契丹主,并参与凿冰钩鱼、放鹰弋猎等礼俗盛事。 因此,隼的兄弟姐妹们也来到了鸳鸯泺,并且直奔李氏女眷所居住的毡帐。 “隼,我用宝檀华奴来换她。” 二王爷耶律娄国挡在阿隼面前,伸手直直指着他身后的李乐嫣。 “她们是中原的人质,不是女奴!”阿隼颇为厌烦地紧皱着眉头,下意识将左臂往后拢去,将十六娘子整个人严密遮掩起来。 “这难道有什么区别吗?我听说你已经把其中两个小娘子都收入帐中了——看来是舍不得给我,对吧?”耶律娄国一边说着,一边大笑起来,忽然拍手,让人把一个婀娜多姿的美人带了过来。 “你看看,这就是我的宝檀华奴,价值一百斛明珠的渤海第一美女。用她来换那个藏在你后面的小娘子,你怎么着都不算吃亏了。” 李乐嫣小小一只紧贴在隼的背后,双手揪紧了小王爷的衣袖,仿佛也同时揪住了他的心。“这只蠢兔子,难道真觉得我会把她拱手让人不成!”隼忍不住暗骂了一句。 * “人质。”李乐嫣在心中默默将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 阿隼跟她说过,三月三这一日,契丹人以木雕为鬼,分立两棚,走马射之,先中者胜。负棚下马,跪奉胜棚酒。胜棚于马上,接杯饮之。 今日,隼和二王爷分别是胜、负棚之首。当哥哥的要跪着给弟弟敬酒,耶律娄国自然忿忿不平,转而就要另寻由头来找阿隼的麻烦,李乐嫣她们才因此又遭遇了一场无妄之灾。 她一抬头,正好撞进十五娘子那双寒意弥漫的眼眸中。她瞬间明白了十五姊诸多未言之意:你本就不该对蛮横暴戾的异族人有多余的希冀,那只会让你遭受轻视与磋磨,终将陷于万众唾骂的境地。 此处是契丹的春捺钵,而她们,却是来自中原的……人质。
第57章 坐实将你收入帐中的虚名 永安王妃(捌) 乐嫣如梦初醒般倒退了一小步,同时也松开了手中紧攥着的,阿隼的衣袖。 他察觉到她的小动作,面上那双剑眉皱得更深。就在李乐嫣心乱不已,几乎想要立刻逃开的当下,阿隼微微侧首,只一瞬便以不容置否之势抓住了她的手,简直要将那纤柔五指嵌入自己掌中。 隼的这番举动,非但使乐嫣愣住,就连十五娘子心里也忽然冒出一种不可思议的惶然:难道,他对小十六竟是真心以待? 但她转念一想,又觉耶律娄国所言虽肮脏粗鄙,却印证了这些时日以来,耶律稍的所作所为并未顾及李家小娘子们的名声。 无论如何,乐嫣也确实不该再与这些异族人有太深的牵扯。 “七年前晋军与梁军鏖战不休之际,你们契丹人趁虚而入,围攻幽州,可惜不敌我阿爷神勇,就连契丹队帅也被生擒。”十五娘子冷笑了一下,那抹神色令小十六恍然想起了远在晋阳的二十三郎。 “堂堂二王爷,如今也只敢以辱没我等女子为乐。如此卑劣行径,不知你们契丹主会给予嘉奖,还是惩戒呢?” “好个牙尖嘴利的小贱人!”耶律娄国登时大怒,就要越过阿隼,冲去鞭打十五娘子。 隼单手捉着他的衣肩,狠狠往回一掼:“契丹与中原议和在即,李家女眷若有什么闪失,夷离毕院的刑罚和牢狱定会让你吃尽苦头!” 二王爷向后趔趄了好几步,在一干侍从的扶持下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他还未开口,仆群之后已传来马蹄疾响,兼几名女子的轻蔑笑声。 “邈佶烈的女儿们,不过是几个狐媚婢子。便是以鸣镝丛射、骑践杀之,又能如何?” 来者皆是契丹的贵族少女,其中以东丹王妃膝下的阿布里公主、契丹主次女嘲瑰翁主的身份最为尊荣。 “阿隼哥哥。”嘲瑰先是喜上眉梢,见他对自己视若无睹,仍紧紧牵着那个中原小娘子的手,她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看到她们,隼面上的厌烦之色不减反增,开口时的语气更加凶狠几分:“谁敢动她半寸,我定以百尺奉还。” 阿布里冰冷的视线一一扫过李家几位小娘子们,最终盯着乐嫣不放。 这个长相最柔弱的中原姑娘让她想起了父王宠爱至极的汉妾高氏——这些美人们总是很擅长以自身魅力为武器,兵不血刃就能毁灭别人最珍贵的东西,比如亲情。 “隼,我们兄妹几个从小一起长大,嘲瑰陪伴你十六年,她一直想要嫁给你。” 听了阿布里这句话,十五娘子立即上前,要将她家小十六从阿隼身边拉走。他起初还不肯放手,但见乐嫣的脸色也隐有薄怒,才悻悻松开。 “可阿隼哥哥从幽州回来之后,走了个李三娘子,身边又多了这个十六娘子。难不成,是李氏女对你施了厌魅之术?” 嘲瑰的话音一落,除了阿隼之外,在场诸人无不大惊失色。 自古以来,厌魅都是宫廷中最为恶毒的重罪,即便错杀,也是沾之必死。 偏在这时,为了给阿隼添堵,耶律娄国也赶忙落井下石:“一定是如此!难怪我见了这些小娘子就觉得挪不开眼睛,原来竟是厌魅啊!” 身为大宫女的妙哥深知此事非同寻常,立刻跪到了嘲瑰的马前:“翁主明鉴,李家娘子们的吃穿用度都是奴在安排布置,绝无厌魅之举!” “啪”的一下,阿布里手中的长鞭已甩到妙哥背上,她猝不及防发出了痛呼,衣衫随即破开血痕。 “主人们说话,几时轮得到你一个贱奴开口了?”嘲瑰冷哼一声,驭马退开了几步。 第二鞭、第三鞭皆是高高扬起,又劈头盖脸地落下。妙哥瑟缩着趴伏在地上,咬得下唇渗血也不敢再出声。 “住手!”乐嫣看不下去了,在所有人始料未及之时,她泪涟涟地扑到妙哥身上。 “李乐嫣!” “小十六回来!” 最重的第四鞭没再打中妙哥,而是落在乐嫣的左手臂上。她的衣袖应声而裂,白皙肌肤上也出现可怖血痕。 嘲瑰所乘的红马忽然嘶鸣一声,直直朝李乐嫣和妙哥扬蹄而去。 “我的马儿不受控制了!阿隼哥哥救我!” 就在马蹄还未迫近乐嫣身边的时候,隼已冲上前一拳挥了过去,将那匹红马的头打偏到一侧。它往旁踉跄两步便重重跌倒在地,连带着背上的嘲瑰翁主也摔得灰头土脸。 十五娘子和十四娘子过去搀扶起妙哥,因为她们的小十六已经被怒不可遏的阿隼转身抱起,头也不回,迅速往他自己的营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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