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如璧,辉映万物。 他们并肩站在独卢金山上,她觉得浑身发冷,就很自然地伸手,去阿隼袍襟内取出那只高不过三寸的鸡冠壶,灌了一大口酒暖身。 阿隼似乎又笑了。他微微俯身,凑近她脸边问道:“我的酒好喝吗?” 乐嫣被辣得两耳发麻,眨了好几下眼,好不容易将冒出来的泪花压回去,这才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 她摇了摇头。 “再试试?”隼循循善诱,语气轻柔,堪比情人耳语。 十六娘子毕竟少不经事,顿时被哄住,果然又灌了自己一口。小酒壶刚从唇边拿开,隼就抬手捧着她后颈,低头覆上去。 乐嫣刚喝到嘴里的酒被一抢而空。 醉意偏在这时冲昏头脑,她双手同样紧搂住阿隼,竟想将那口酒抢回来。 一来二往,无非唇枪舌剑,抵死勾缠。 她终于在此刻骤然惊醒。 帐外曙光隐现,李乐嫣敏锐而惊恐地发觉,自己睡在隼的怀里。 顿时分不清,一切是梦境,还是真实。 小娘子她模样乖巧,醉后睡相却很不安分,枕着他右边肩膀睡到半夜,人就伏到左边胸膛过去了。 隼被她小小一只压着,便是不重,久了也喘不过气,干脆用狐裘将乐嫣整个裹起来。 无意间摸到她双足,已被冻得冰凉如雪。他赶紧拢在掌中,帮她回暖。心中却沉甸甸,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 两人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又同睡了半宿。以至于乐嫣醒来时,几乎与他搂抱成一团,看起来姿势颇不清白。 她的惊恐止于发现自己衣着齐整之时。 傻大个随从查剌却在帐外猛地喊了一嗓子:“王爷!昨日饭团是奇数,要祈福七日。那十六娘子该怎么办?” 乐嫣顿时僵住,半声也不敢吱。却被阿隼往怀中又搂紧了几分,鼻尖险些碰到他喉结。 “她留在本王帐中即可。”隼的声音里带着将醒未醒的一丝沙哑,低低响在她头顶。 * 正旦夜里,乐嫣醉后受寒,整整两天都高热不退。她昏睡到第三天,终于被一阵奇怪的喧闹吵醒。 帐中祈福十日,隼除了照料李乐嫣这个小病秧子之外,还忙着另一件事——那便是训鹰。 肃慎五部每年都会进贡上品海东青,但隼所得的这只格外不同,是他十八岁生辰时,亲自去鸭子河畔布网擒获的。 此鹰落网时,周身白羽胜雪,被日光一照,煌煌耀眼,随着三王爷蹲守在河畔的障鹰官们无不高声喝彩。 谁知它被熬了半月有余,却依旧野性不泯,隼干脆将之移入帐中,亲自喂食磨砺。 乐嫣被吵醒时,他正在往那只玉爪海东青喙中强塞一团缠裹着鹅肉的麻线,巨鹰毫不示弱,疯狂扑翅挣扎,阵仗可谓惊天动地,好一幅人鹰相搏的奇观。 “三王爷,这是……”十六娘子在貂绒裘被里露出一张小脸,眼眸迷濛,唇色红艳。 四处飘飞的羽毛落到她乌黑长发上,有如冬夜絮雪。 见她醒来,隼颇为喜悦,一不留神松了手,那扁毛玩意儿立刻展翼而起,顺便扇了他一嘴巴。 “孽畜!” 隼怒斥一声,再回头却见着了令他几乎肝胆俱裂的一幕—— 那只半人高的猛禽施施然落到毡榻上,双目如电,紧盯着窝在貂裘中的那位小娘子。 此刻,三王爷已然顾不得自己先前捕鹰、训鹰所耗费的无数心力,火速抄起了桌上弯刀。 “阿隼。”乐嫣也在同一时间唤住他,“先别动手。” 海东青嘴里还叼着麻线团,偏头看了隼一眼,又继续盯着十六娘子,颇有灵性的眼神中隐约流露出一丝祈求之意。 乐嫣颤悠悠伸出双手,接过那团麻线,解出里面的鹅肉。海东青兴奋大叫,衔起肉饵便要飞走。 趁此机会,隼猛然跃起,将它一把摁趴在地,并用一顶锦帽牢牢蒙住鹰首。 许是得了吃食,那头羽色如雪的猎鹰终于不再挣扎,老老实实被脚绊绳系在鹰架上。 帐中二人终于松了口气,彼此对视了一眼,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此刻,十六娘子似乎窥见了这位契丹小王爷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他同样也只是个因为某件小事而乐不可支的纯真少年。 ——直到乐嫣无意间低下头,她脸上的笑意顿时滞住。 隼下意识循着她视线看去,同样僵在原地:前两日乐嫣病中发热,为方便降温,团衫与襜裙已被换成一件单薄里衣。 那诃子上还是小十六自个儿绣成的玉兔朝月纹样,遮香掩粉,越发衬出她肤色如霞。 “衣衫是妙哥与十五娘子帮你换的,不是我。”隼转身面向鹰架,背影过分笔直,实在有一丝欲盖弥彰的可疑。
第54章 诱饵变成爱宠绝非好结果 永安王妃(伍) 她们姊妹几人来到草原也有些时日了。 作为名义上的战俘,实际上的人质,契丹主顾忌到涿州一役曾败于李嗣源的兵马,对她们倒还算客气。 妙哥原本是在龙母城服侍萧皇后的大宫女,奉命到杏埚来,专门看顾几位小娘子,李乐嫣与她也已算熟识。 奈何正旦前夕,十六娘子被阿隼提溜过来捏糯米饭团之后,一病三日,又逢惊鬼祈福之俗,余下四日,竟也莫名回不去她们姊妹几人合住的营帐了。 如今听了阿隼的苍白解释,乐嫣只得默默缩回裘被中,也不敢再细究那个自己必然无法接受的真相。 换衣一事,暂时被稀里糊涂揭过。 隼步伐僵硬地走到鹰架前,试图取下罩在海东青头上的小锦帽。李乐嫣看着他,忽轻声说道:“天地万物皆有灵,若是三王爷只用蛮力,或许会两败俱伤。” 她又用了这样恭谨而生疏的称呼。隼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言语中也透出冷意:“捕到这只玉爪海青时,我便已决意,将它名为‘隼奴’。” 他倏地伸手掀开锦帽,海东青一时受惊,又开始扑扇翅膀往上飞,却被脚拌绳拉得一趔趄。隼趁机捉住它,在尾羽上绑了一枚小金铃。 铃铛并不算重,音色清脆,却意味着这头神俊非凡的玉爪海东青,从此再也无法高飞。 李乐嫣望着隼的侧脸,恍然觉得,刚才与她相视而笑的异族少年,只是一个幻觉。她用貂裘蒙住头,有些分不清,到底是哪一件事让自己感到悲伤。这股情绪滋生于眼前黑暗中,就像正旦月夜的那阵风雪被吹入了心底。 又一阵铃声却随着他的脚步在逐渐靠近。从见到李乐嫣的那日开始,阿隼就时常梦见这样奇怪的情境—— 那枚金铃晃悠悠地响于耳畔,时不时打在他左耳所佩的琥珀耳珰上。 每一阵轻微敲击,皆似愉悦入髓。 铃声细密震荡,又于脊骨之中升起曼妙余韵。 他甚至觉得,世上再婉转的歌喉,也比不上十六娘子唤他名字时略带嘶哑的音色那般悦耳。 “阿隼,阿隼……” 貂裘被拉开的瞬间,乐嫣心中悚然,仅存的一丝侥幸也灰飞烟灭。 隼奴恹恹地立在鹰架上,几乎一动不动。铃声源于三王爷手中的另一枚金铃铛,他面上那抹笑意在乐嫣看来,俨然近乎冷酷。 她抱紧貂裘向后退缩,却被精准捉住了脚踝。 “三王爷此举又是,又是何意?”十六娘子看着他,眼中惶然即将凝为晶莹实质。隼的左手上被鹰爪抓出数道血痕,依旧能轻轻巧巧将她捏在掌中。李乐嫣第一次知道,原来他手心如此滚烫,几乎熨得她体温再度升高,连脸颊都火辣辣。 小娘子拼尽全力在挣扎,他的伤口开始渗血,她白皙如玉的脚腕上徒增了几分诡艳。 “李乐嫣,下次再敢用你三姊来骗我,我就把这枚金铃系在你脚上,跟隼奴一样。” 契丹小王爷用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成功吓住了十六娘子。其实他打从心里希望,面前这只泪眼婆娑的小兔子能够更大胆、更狡猾一些,让他有机会将小小惩戒付诸行动。 可惜,他终究只能在梦里如愿以偿。 * 春风料峭,雁归北天,帐外的碧缯旗正悠悠飘荡。 一匹高大的银白色神骏如闪电般冲进契丹捺钵,沿途所有兵士纷纷驻足行礼:“参见三王爷!” 隼在营地正中的金色牙帐外猛地一勒马,纵身跃至地面,兴冲冲闯进去。 “陛下,我有心仪的女子了!” 契丹主耶律德光手握兵书,漫不经心地抬起头:“哦?是哪家的姑娘如此幸运,能得阿隼的青睐?” 少年脸上的笑意微微一滞:“是……是李家十六娘子。” “李嗣源的小女儿?我记得那是一个比黄羊羔子还柔弱胆怯的丫头。”耶律德光微微眯起眼睛,神情似是阴晴不定,“听阿布里说,你和李家的三娘子也很有些缘分。” 听到异母妹妹的名字,隼的眉头一下子紧皱起来,但他也只思考了那么一瞬,就想好了该如何作答:“契丹人推崇英勇无畏的精神,就像翱翔于长空的猎鹰,但是敢于在鹰爪下反击求生的野兔,同样坚韧,也更加让人觉得有趣。” 契丹主听了他的回答,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阿隼,你父王带去唐国的高氏,也是一个相貌柔美的女人。如果你真的喜欢那个李家小娘子,或许不该让她留在永州。阿布里和萧王妃,甚至你的母亲,她们绝不会接受一个唐国人成为你的妻子。” “陛下,隼已经有自己的封地,不会在东丹王宫长住!” “那你的子民又会如何看待一个并非契丹贵族血统的王妃?” 离开牙帐时,隼其实有些恍惚,甚至不知所措。契丹主最后告诉他,李氏虽屡次险胜,但中原几经易主,早有求和之意,那些女眷们不久后就要被送回洛阳了。 李乐嫣跟他说过的,是晋阳。 那里是她曾经在寒夜里冒着风雪登山南望的家乡。有她的母妃和胞兄,还有她念念不忘的那个二十三郎。 那么他呢? 那夜,隼在她身后静静等待了很久,十六娘子只顾着眺望南边天际,眼神哀伤而专注,一直没有回头。 * 时值岁初,朝会之前,一帮闲得发慌的文官立在宫墙下暗嚼舌根。 “诸位同僚可知,这几日京中邸报上写得最多的,是何人名姓?”秦侍郎兴致勃勃地起了个话头。 便有人百无聊赖地搭腔:“还能有谁,无非还是那赵君侯与兴平、永乐二位公主呗!” “嘿嘿,非也非也。赵君侯命犯桃花煞久矣,倒是迟迟才从塞北归来的永安公主,听说在契丹与那三王爷交情匪浅,近来他追至洛阳,日日缠着公主不放,连圣上也无计可施。” 徐右丞在旁捋了捋胡子,眯着眼慢悠悠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十六公主虽是年少,性情却柔韧坚毅,如今两族议和在即,焉知她先时流落塞北是劫还是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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