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暮春四月,雨水淋漓。漫山遍野的草木都在疯长,而人心同样有妄念如芜滋生—— 隼带着麾下的夷离毕院诸郎君离开妫州时,遭遇了一场预谋已久的伏击。 那天夜里,他们驻扎在七老图山的东南边,赛音河静静流淌,水中倒映着并不明晰的下弦月。 一队蒙面杀手从林间潜行而来,如毒蛇般扑向了篝火边的契丹兵士们,双方拼杀时溅落的鲜血很快洇湿了岸边沙土。 隼的背甲也被划开一道裂痕,险些伤及皮肉。但在场众人都已认出那个带着面具的杀手首领是谁了。 “完颜兀牯,你竟敢行刺三王爷?是打算用女真全族的性命来抵偿吗?” 对方却笑了,手中亮出一枚光华莹然的明珠,开口时语气阴冷:“三王爷可认得此物?” 隼的神情有一瞬狠戾,握刀之手绷起虬结青筋:“她在哪儿?” “三王爷还想见到那位小娘子,就自己跟我们走一趟吧。” 余下的几名杀手掩护着女真族那位酋长往山中撤退。 明知这是有去无回的陷阱,面对属下们的焦急阻拦,阿隼依旧认为,自己别无选择。 “女真族骤然叛变,此中必有蹊跷!更何况李氏女眷皆在捺钵,又有谁能够从陛下的禁围中将人带走?” 两鬓微霜的萧惕隐仍挡在他面前,神色几乎是痛心疾首:“您从前以百兵抵御千敌之困,尚能谈笑自若,今日怎可如此莽撞行事?” 阿隼看向他,眸色猩红,声音很轻地说了一句:“因为,我赌不起。” 下弦月隐没在浓雾般的云层之中,玉爪海东青振翅而起,尾羽上的金铃早在妫州城中就已被摘去。 它如今成了阿隼最忠实的伙伴,不再需要多余的桎梏。 而另一枚璀璨金铃被乐嫣系在手腕,细细红线衬着她玉白肤色,娇弱无力地搭在阿隼宽厚肩膀上时,是足以让人面红耳赤的一种对比。 作为交换,隼带走了乐嫣的手帕,她绣的小兔子有着世间独一无二的绿眼睛。 这场分别只不过三十个昼夜,他每天晚上入睡之前,总会小心翼翼取出藏在心口处的手帕,亲吻那只憨态可掬的小兔。 思念像一张网,勒住心脏,让年轻的契丹王爷深陷于甜蜜与痛苦,却又欲罢不能。 “不必再劝我。” 他屈臂以袖擦去刃上血迹,用布条将金镶骨咄犀刀柄牢牢捆在掌中,头也不回地朝隼奴所指引的方向走去。 “没了她,我也活不成。” 李乐嫣从噩梦中惊醒时,忘掉了大半梦境内容,偏偏只记得一个浑身浴血的模糊背影。 驿站窗外的夜色深沉如墨,微风吹来,一阵透骨凉意。 她意兴阑珊地关上窗,心中的不安却越发强烈。 “阿隼,希望你能够平安无事地回到捺钵,继续当一个无忧无虑的小王爷。” 经契丹主准许,她们姊妹几人已随唐国使团离开春捺钵南下,将要途经妫州。 阿隼送给她的那枚柯枝国明珠,却在赵氏父子抵达鸳鸯泺的第三天不翼而飞。 吕不古大公主听闻此事,当即下令彻查所有出入她们营帐之人的近日行踪。可谁也没想到,最后是妙哥留下一封遗书,服毒身亡。 “女真族完颜部的酋长兀牯,抓了妙哥的母亲胁迫她盗走宝珠。据说,那是他新得的渤海美人想要的唯一一件礼物,正巧被阿隼买走了。” 李氏女眷离去之前,吕不古特地来为她们践行,并提起妙哥畏罪自尽的原因。 乐嫣为此而伤心消沉,也没能想出留在春捺钵等阿隼回来的理由。 除了她以外,大块头查剌也一蹶不振。 他那支藏了许久都未能送出的金钗,最后随着妙哥的骨灰远赴故乡,也彻底断送这段来不及让她知晓的情愫。 然而,在悲痛的阴霾掩盖之下,十六娘子隐约察觉到一丝不寻常的阴谋意味。 长庚星浮现于天东时,查剌大喊大叫,敲开了驿站的大门。在他身后,不知第几匹名贵的骏马口吐白沫跌倒在地,很快力竭而死。 “十六娘子,您猜得没错!完颜兀牯得到的女人是宝檀华奴,二王爷的妾室!” “糟了,他们定是要对阿隼不利。” 李乐嫣立刻提着裙摆冲向马厩,却在驿站门外被赵延寿拦住:“十六娘子,此乃契丹内乱,我等汉人不便插手。” “此人,我非救不可。”乐嫣端坐在马背上,依然是一副柔软清丽的样貌,眼神却如冰雪般冷肃。 身经百战的上将军也被她的那一眼所慑,竟不知不觉退开了两步。 直到她和契丹将士们的身影远去,赵延寿才如梦初醒,连忙带兵追去。 赶了一整天的路,他们终于抵达妫州边境。 查剌派出的前哨虽已将消息送达,可到底还是迟了一步。诸人在山中密林里搜寻了半日,最后只拾到一片洁白如雪的鹰羽。 “隼奴就在附近,这是它留给我们的标记。”乐嫣将鹰羽紧握在手中,同时另一只手也接过了查剌奉上的弓箭。 十六娘子从未有一刻如此庆幸,阿隼曾经认真而专注地教会她骑射。 玉爪海东青循着金铃的熠熠闪光而现身,继而悄无声息地领着众人,往其主被困之处飞去。 原本矜贵高傲的契丹小王爷被女真人绑在树上,没有等来相看两相厌的耶律娄国,反倒等来了心心念念的小娘子。 他先是喜出望外,随即又觉骇然。
第60章 而洛阳的牡丹却正值盛期 永安王妃(拾壹) 大势已去,完颜兀牯更加愤恨,竟要杀了阿隼。 刀锋起而未落,箭矢从乐嫣和赵延寿手中的弓弦上飞速迸出,直直穿透了女真族酋长的手臂。 从头到尾,赵延寿的反应和动作都非常快,为乐嫣握弓拉弦而助力,再到功成身退,他甚至险之又险地躲过了隼的眼睛。 而那是李乐嫣生平第一次伤人,既为复仇,也为拯救。 查剌火速冲上前,一刀斩下了完颜兀牯的头颅,用他泼洒遍地的血来祭奠自己无辜枉死的心仪之人。 与此同时,阿隼挣开身上的麻绳,立即伸手捂住乐嫣的双眼,并趁机将她紧紧抱入怀中。 “李乐嫣,你怎么来了?” 当他看到站在树下的汉人将军,喜悦之情当即被涌上心头的怒火烧去大半。 “那些人又是来干什么的!” * 晚来春雨如愁绪,笼罩着妫州城外的小小驿站。唐国使团护送李氏女眷来到此处,不得不停下暂作休整,等待不知去向的十六娘子与赵延寿等一干将士。 那位小娘子最后却是与契丹三王爷共乘一骑而来。 “好风吹绽牡丹花,半合儿揉损绛裙纱”。草原深处一场幕天席地的迷乱之后,是映叶多情,更是卧丛无力。 十六娘子藏在情郎怀中,满面艳色如霞,羞得抬不起头。 隼趁此机会,直接带着她纵马驰骋,直入妫州城中。待到十五娘子她们跟着赵延寿出来相迎的时候,那些契丹人已全无踪迹。 被抱下马时,乐嫣几乎站不稳,连说话都没甚气力:“阿隼,这……这是哪里?” “我大哥的府邸。”隼低声答了一句,索性将她抱回自己先前居住的院子。不待乐嫣再问,侍从们鱼贯而入,为两人濯洗一路风尘。 当她走出浴堂时,隼已坐在弥勒榻上闭目养神。 “李乐嫣,你要回中原了。”他的语气低落,并非试探,带有近乎绝望的笃定。 小娘子低头捏紧了衣袖,不敢直视那双总是长久凝望着她的明亮眼眸。可她也知道,自己的回答像一阵寒风,终将吹灭他眼中星火。 “赵使君说,东川董氏与西川孟氏合谋叛乱,我阿爷旧伤复发,病得很重。” “那我呢?”隼闭了闭眼,将声音放得更加轻缓,“你走了,我怎么办?” “可是阿隼,我又能以哪种名义留下来?”乐嫣的唇边牵起微弱笑意,实则也心如刀割。 “是成为第二个高美人,或者第二个甄娘子?” 前者是阿隼生父东丹王的宠妃,后者是他长兄永康王的爱妾。她们皆为汉女,始终被契丹人视作皇室的奇耻大辱。 “李乐嫣,你至今还是不愿相信我说过的话。又或者因为,契丹没有一个让你心心念念的‘二十三郎’,所以你才非要回中原不可?” 草原上悍名远扬的少年霸主,此刻竟也不自觉红了眼眶:“既然如此,何不干脆让完颜兀牯把我杀了,你也无须进退两难——” “妙哥死了。” 乐嫣缓缓走近,伸手拨开他额边散下的一缕鬈发。 “她是被人害死的,而且那个幕后黑手想杀的是你,阿隼。”她扑进他怀里,声音带上哽咽,平静得近乎木然的神色终于一点点破碎。 “我很怕,真的很怕……就算两年前被抓到瓦桥关的时候,我也未曾这样怕过。若是赶不及,你就会像妙哥一样,明明前晚还在同我说笑,可第二日就再也没有睁开眼睛了。” “不会的,乐嫣。我方才,方才说的都是气话呀。”阿隼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心中的万般委屈与悲愤几乎已被她眼泪冲散大半,只好抬手紧紧抱住自己心爱的小娘子。 “其实你能来救我,我真的很开心。” 他想了想,忽然低头在乐嫣白嫩脸颊上啄了一口。 “十六娘子有动人美貌,又有英雄气概,隼自是死也不愿拱手让人。” 这句情话却令乐嫣整个人略微僵住。 阿隼的爱,正如岁除仪的那一炉烈火,大抵终是会灼伤她这只小小飞蛾。 “赵将军,妙哥到底是因何而死,您也心知肚明。” 得知乐嫣被契丹三王爷带走之后,十五娘子与赵延寿单独见了一面,所有少女情怀却被压抑在心底深处,姣好面容上所浮现的,唯有凛冽战意—— “契丹大乱将至,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小十六被耶律稍留在这个火坑之中。” “十五娘子果然聪慧过人。那女医官勒里辛,实为述律太后的心腹,也是真正的盗珠者。” 赵延寿迟疑了一下,才朝她走近两步,低声说下去:“据探子回禀,三王爷耶律稍被刺,只不过是契丹寿昌皇太弟耶律李胡派系‘声东击西’的阴谋,他们真正要杀的人……是永康王耶律阮。” “他们难道不怕打草惊蛇了么?” “耶律稍与耶律娄国素来不睦,他们又是借女真人之手暗中诱杀,永康王耶律阮生性宽厚,断然不会因此生疑。” 十五娘子转过头,眼中多出一丝胜券在握的笑意:“既然这样,我们索性就同那位永康王做个交易。” * 次日醒来,乐嫣很快发现,自己手腕上多了一圈红线般的细痕,虽不痛不痒,却十分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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