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离他越远,就是离沼泽越远。他想看看,没有活在沼泽里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 他们的理念从一开始就背道而驰。 他就那样阴暗地看着她,幽深的目光几乎将她吞噬。 可她,连跟他目光的碰触都没有。 宋礼遇在夜里嚎啕大哭过无数次,每次哭到没了气力后,都会趴着桌子狂笑。 好啊!真不愧是他喜欢的人! 半点都不喜欢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如今,世人皆知她不过是一个山野村妇,是最不起眼的那种女人。 况且,她已经老了,丧失了唯一的生育价值后,于庸碌的世俗规则而言,是再没什么用处了。 整日里,也就伺候男人,洗衣做饭,才勉强看到一点儿她的价值。 而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攀附者如同过江之鲤。 无论是权力还是资源,他都已经到了所积聚的巅峰时刻。 无数的世家大族,想把女儿送给他,可他只要自己挑选的,就像当初的她一样。 在场的人除了管家,没有人知道花祝年对宋礼遇的重要性。 她是穿透那遮天蔽日,枝叶脉络的强光,是他清澈美好,有力跳动的心脏。 在山野间,遗失了三十年。 他记得她所有的喜好,熟悉她如同熟悉自己的心脏。 每当从过往那些老物件中,寻得几分对她的念想,都会让他觉得胸腔那处空荡荡的地方,有什么在隐隐跳动,越跳越快。 于虚无的幻想中,做一场极致的迷离之梦。 不过,宋礼遇和一般的痴情男子所不同的是,他也有着自己的坚持和傲气。 她的确是他的心脏,可若是她不愿意跟他,不肯向他低头,那这颗心脏,他也不是不能剜出来。 一个对自己狠到极致的人,是没什么事情做不成的。 他找过她一次,可绝不会找她第二次。 并非碍于世俗伦理。 而是,他在等她向自己低头。 宋礼遇想,他应该恨她。 就因为她当时没有救他,让他终日浸泡于泥沼中,血肉剥离,蛆虫满身。 她是那样吝啬,连一道目光,都不肯给他。 现在,他终于等来了他的心脏。 这颗心脏,饱经风霜,却还是那么鲜活有力。 他爱她的一切。 心脏已经纡尊降贵地回来找他了,他怎么肯再放她离开? 这三十年,他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样,依循着父辈所教他的那些东西,带领着自己的庞大家族,翻过尸山,趟过血海,才有今时今日的地位。 阴暗潮湿,腐成一堆蛆虫烂肉的宋礼遇,已经三十年没被阳光照耀了。 不过,没关系。 不晚,不晚。她什么时候来找他,都不算晚。 那不肯妥协的三十年虽然遗憾,可他还会跟她有很多个三十年。 他要求得长生,同她一起长生。 天下间的财宝都尽收他囊中,想来长生应该也不算难事。 他终于,要带着她,共赴沼泽了。 天上的那群神仙,自从衡羿下凡后,没事儿就在背后蛐蛐他。 大家都觉得他这次遇到的坎儿,极为难过。 甚至都有点儿同情他了。 真不能怪他放不下…… 别说他在天上看了自己的小信徒三十年,但凡在人间跟花祝年有过牵扯的男人,谁不是想了她三十年呢? 朝堂之上运筹帷幄的权臣,极致冷血的政治机器一个,早就连半点儿人性都没了,却还空洞地记着她的每一份喜好。 就连明明已经得到她的贺平安,这三十年也从未松过一口气。 大晚上睡着觉,都怕她跑了。 还要下意识地摸摸她的耳垂,看看她在不在,然后再一把抱进怀里。 这三十年,怎么看,衡羿都是最克制的那个。 至少没直截了当地找上门,明目张胆地抢夺人家的妻子。 让她以后跟他过。 但现在来看,估计也快了,难说。 他们三个人之间的姿势,目前来看,很难启齿。 花祝年被衡羿怜惜地抱在怀里,宋礼遇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 想要伸手接过来,衡羿又不肯放手。 两个男人含情脉脉,你争我夺……只有花祝年屏蔽一切,独自无望又暴躁。 她用所剩无几的气力,揪着衡羿的耳朵,一个劲儿地逼着他跟宋礼遇道歉。 衡羿嘴就跟缝上了一样。 没有说道歉,也没有说不道歉。他好像还挺享受被她揪着耳朵训的。 或许,在花祝年看来,这是母亲在教训儿子的姿态。 可衡羿并不这样认为。 他不过是在逗她,看谁犟得过谁。 就犟。 两个人之间,有种别人怎么也挤不进去的氛围。 就连宋礼遇方才的那句饱含情意的话,让花祝年改改称呼,她也无暇回应。 他这次并没有跟她客套,她却当成了一句客套话。 三十年过去了,她对他,仍旧有很重的疏离感。 况且,对花祝年而言,逼这后生道歉才是正经事。 宋礼遇跟他爹一样,有点儿权ῳ*Ɩ 力,就非要用上,还要往死里磋磨人。不上供就做不成生意。 更何况,现在的他,已经不是有点儿权力了。 这后生若是将宋礼遇得罪得狠了,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哪有一上来就得罪人的? 她也是服了。 其实,花祝年跟宋礼遇没成,宋礼遇的爹要占很大一部分责任。 但凡他爹不那么向下压榨,她不会连见他一面都不肯。 可这也不能全怪宋礼遇的爹。因为当时的王朝气运,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大家都是忙着向下压榨的。能捞多捞,大捞特捞。 花祝年改变不了天下大势,并且当时由于人生阅历的不足,行事也异常偏激。 将对当下形势的厌恶,全然加剧在那个一县之主身上。 所以才显得她的拒绝,尤为不正常。 别人都上赶着,想要登上这艘船,偏偏她转身就走。 关键这船还是特意去接她的。 许多人都猜测,她到底为什么不上宋家的船。 猜了无数个可能,连她喜好女色都传出来了……就是没人猜她是看不上宋家的家门。 若是传出去,都要笑死了。 商贾之家还有什么资格,去挑人家官宦之家? 可她就是看不上。 不仅看不上,当时已经愤怒到,但凡她有把剑,会点功夫,就将那群倚势欺人的狗官都给砍了。 可是,她即便拿得动剑,也进不去那戒备森严的深宅大院。 但那种骨子里的反叛,终究是难以磨灭的。 她并不是不想过好日子。 只是,靠着鱼肉百姓换来的日子,那算什么好日子? 不过是,为非作歹,逞恶行凶而已。 然而,拒绝宋礼遇的花祝年,当初在家里的日子,虽然照样过,可在外面的日子,就不那么好过了。 她几乎沦为众人的谈资和笑柄。 没什么人理解她。 嫁过去,就能一世无忧了。 还能保花家在生意场上,过得顺风顺水。 不知道在坚持什么? 她甚至被当成了反面教材,被那些待字闺中的长辈反复讲述。 千万不要像她一样。 而与此同时,在较为遥远的某一处村落里,也有一例反面教材出现了。 有一个少年,家里在被连番欺辱后,在屡次求助无门时,连杀了跟案件相关的八十几个官员,杀得头发丝上都是血。 乱世用重典,越是压不住的时候,就越要狠压。 于是,他被送上了断头台。 那个人,是薛尘。 他像是她某种意志的化身,捡起她提不动的剑,杀尽一切的蝇营狗苟。 可她是在他死去的很多很多年后,才知晓这件事的。 或许,真的有冥冥之中的缘分吧,他们连骨子里的反叛都那么像。 两个反面教材,竟然是这个乱世,最把百姓当人的人。 可惜,下场都不太好。 一个早早离世,污名满身,一个嫁为人妇,半生煎熬。 对于仍旧活在世上的花祝年来说,没有人能代替薛尘的位置。 就是他本人,衡羿仙君来了,都不行。 那种于无望绝境之中,靠着为人的信念,杀出一条血路的极致生猛,不是被阉割掉七情六欲的神所能比拟的。 她此生再也不会遇到像他那种,明明什么话都不说,就只是看到对方做的事,就已经能了解彼此全部意图的人了。 作为一个杀了八十几口,鱼肉百姓官员的“嗜血好杀”之徒,他自然理解她为什么拒婚。 而拒婚的她,在很多年后,自然也知道,他当初为什么会杀那么多人。 从来都无关情爱。 他们是彼此反抗意志的继承者和实现者。 哪怕两个人并不熟,甚至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月老当初给他们写下的姻缘,就是一起起义造反的兄弟,亦师亦友的同僚,可以放心把后背交给对方的默契战友,最后,才是至亲至疏的夫妻。 但可能是天不遂人愿,上一世的薛尘,从第一步就选错了。 自此,一步错步步错。 后来,受刑的薛尘,倒是提前回归了神位,放下人间的一切,重新成为执掌三界的神。 却苦了花祝年,自此却再也找不到精神高度共鸣者,又被贺平安囚困占有了三十年。 无边的锐气被岁月消磨,每磨去一分,都是挫骨的疼。 她的反骨,终于快被磨没了。不然,也不会前来求人。 花祝年跟宋礼遇,从三十年前的想法就不一样,没有一刻同频过。 到现在依然不同。 宋礼遇知道花祝年来找自己后,满脑子想的都是孤傲者低头,捡起破碎的白月光那类…… 他觉得她是来跟他,破镜重圆的。 花祝年想的是清汤大老爷,能不能给小民条活路? 甚至是一心想着,到时候怎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让他帮着她把人给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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