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都说,你是个十足的疯子!跟死人成亲,在现任丈夫的房子里,供奉前夫。打着信仰的名义,夜夜跟鬼私通。就因为这个,你丈夫总是打骂你。” “说实话,我根本不在乎,你为了生计嫁人几次,但你心里不能有人,你明白吗?我这辈子,他妈最想弄死的人就是他!可惜他死的太早了,我都没机会弄!” 第055章 刚刚她骂他的时候 一个绝望而痴愚的山野村妇, 另一个不过是一滩烂泥。 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他的会客厅。 是他太纵了她。 宋礼遇话语间,满是对花祝年和小泥人儿的鄙夷。 当然,还有发疯的嫉妒。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比不过一个小泥人儿? 这三十年, 她不肯来找他, 居然一直都把小泥人儿带在身边。 她该不会以为, 在这个乱世, 一个破泥人儿,真的能救她吧? 真是荒唐!太荒唐了! 不能怪宋礼遇发火,贺平安也因为小泥人儿发了三十年的火。 其实,就连衡羿刚下来的时候, 也是为小泥人儿发过火的。 她只喜欢前世的他,让他嫉妒得发狂。 花祝年活了五十年,倒也不是没听别人对自己发过火。 不过,她是个很拿自己当回事儿的人。 听出别人对自己和薛尘的鄙夷后, 她就忍不住要反驳。 她看着气得满脸涨红的宋礼遇,指腹无意识地轻捏着包裹着泥像的红布,沉静地对他问道:“宋大人, 你掰过苞米吗?” 宋礼遇气归气, 可他毕竟是爱的。 只是生气, 又不是不爱了。 此刻听到她问自己苞米的事, 再一想到她刚刚吐过,就以为她是饿了。 他弯下腰关切地对她问道:“你想吃苞米吗?我现在就让人去煮。” 平心而论,他对她算是很好的。如果不是她那样固执的话, 两个人应该是能好好生活的。 可偏偏她比谁都固执。 宋礼遇的真心, 再一次被狠狠践踏。 “我在家里的时候,丑时一到, 就去掰苞米。村子里的很多人,都是这样。” 宋礼遇滔天的怒火,瞬间熄灭。 他其实,一直都很心疼她。 “丑时,那是大半夜啊。” “就是在夜里才好掰,田地里凉风阵阵,一点儿也不热。白天掰的话,日头太毒了。大半夜能掰三亩地呢!而且,苞米不好放,多放一天,就变得不那么甜。夜里摘好,清晨商贩收了去卖,苞米叶上都带着露珠,次次都能卖个好价钱。” 宋礼遇误会了花祝年的意思,他以为她是想吃新鲜的苞米。 “我这就让人给你掰新鲜的去。” 说着就要出去吩咐人。 花祝年在后面喊住他:“我不想吃苞米,也没有那么饿。” 宋礼遇又像只急躁的狗子一样,冲回到她面前:“那你跟我说苞米干嘛?” “宋大人,你是百官之首,百官的首级都在你的一念之间。在你看来,你当然有瞧不起我一个山野村妇的权力。可在我看来,你砍官员,跟我掰苞米,也没什么不同。况且,你砍的官员,也未必有我掰的苞米多。” 宋礼遇讶然道:“这,这怎么能一样呢?” 花祝年低头冷笑:“怎么不一样?官员吸百姓的血,苞米吸土壤的养分,官员跟苞米一样没什么思想,唯一的价值,就是斩了之后,成为另一个人的政绩。你们在朝堂上糊弄来糊弄去,你方唱罢我登场,甜头也不会给百姓半分。我掰个苞米,至少几天的家用就出来了。不干人事儿的官员,用处还没我家的苞米大。” 花祝年的话很砸人。 我是靠自己的双手活着的,不是靠你们这些吸百姓血的官员活的。 你没资格瞧不起我。 庄稼人不瞧不起你们这些,受人供养的狗官就是好的。 宋礼遇的脸色变了又变。 他在她身旁坐下来,耐着性子说道:“花小姐,我没有瞧不起你,刚刚发火是我失态了。我只是,不想看见这个小泥人儿。” 话是这么说,但他刚刚,确乎是有瞧不起她的。 倘若今日将小泥人儿拿出来的,是王公贵族,宋礼遇势必要吹捧一番。 就算是一滩烂泥,也会吹捧到天上去,而不是发火。 花祝年理直气壮道:“明明是你跟我诉苦,说自己这三十年来在朝中的不易,无力改变现状的窘困,我才给你拜将军的,你怎么还不领情呢?” 当一个人的精神世界足够强大的时候,她说什么都是有所依循的。 花祝年是薛尘最为狂热的小信徒,无时无刻不在跟人宣传他,甚至是为他正名。 但宋礼遇想要的,从始至终都不是这个! 他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哪用得着拜什么小泥人儿? 跟花祝年说自己的不易,实际上,是为了洗白,让她不要那样排斥自己。 方才,宋礼遇原话是这么说的。 “这三十年,我也几经浮沉。想过改变,但终究毫无办法。我也不喜欢那些手段,可是又能怎么办呢?” 花祝年知道宋礼遇一向虚伪,可是见他所说的话,又觉得似乎有几分真心。 她认真地劝他道:“如今,你已经是百官之首了,说是权力的顶端也不为过。如果从你这里开始变法,还是能有所改变的。” 宋礼遇本来也只是随便说说,他从来就没想真正地改变过什么。 哪知道她竟然当真了,一时语塞。 但让他更没想到的是,她居然把小泥人儿取了出来。 从包袱里取出来的时候,一柄扇子掉落,宋礼遇弯腰从地上捡起。 打开一看,扇子上,画了两条锦鲤。 一条红色,一条金色。跟他之前拿的苏绣手帕上面,所绣的图案是一样的。 他理所当然地误会了她对他有情。礼遇,鲤鱼……她果然一直念着他。 宋礼遇刚刚就在自己爱意最浓的时候,眼睁睁地看着花祝年,把他捡起的扇子放进包袱里,然后从里面拿出来了一个小泥人儿。 大有一种从云端陡然坠落的失重之感。 他当然会暴跳如雷,大发脾气。 “你若是不相信的话,不如你拜拜我的将军?他有求必应,每次都很灵。只要内心坚定,就没有做不到的事。” 花祝年是认真在宣传的。 她一视同仁,不分场合地给人传…… 管你是跟她一样的山野村妇,还是位高权重的达官贵人,她都有十足地底气,让你了解一下她的将军。 顺便劝你也信。 心诚则灵。 她觉得,只要宋礼遇愿意就此改变,那这世道就一定能改。 当然,拜拜她的将军就更好了。 薛尘是很好很好的人,定会保佑他变法成功的。 但她忽略了,宋礼遇不过是在假意哄她,甚至带了点纡尊降贵。 宋礼遇看不起她的一切。 看不起她此时的身份,看不起她所坚守的东西,看不起她自甘堕落…… 最看不起的,就是她疯疯癫癫地,到处带着个小泥人儿跟人宣传。 他再次翻脸道:“我为什么要拜他?我为什么要靠他保佑我?况且,我为什么要变法改革?这个混沌的世道对我来说,很好,大好特好!你混不好,是你没本事。更重要的,是你没有眼光!当初,你要是跟我走,哪里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花祝年拍着桌子一怒而起:“我这样怎么了?我吃的每一粒米,都干干净净。我没有吃别人的血泪,我吃的是自己的血泪。从来没有对不起人过,至少晚上睡得安稳。” 她只会因为自己受苦,觉得辜负了爹娘的期望。 但从来没有觉得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好。 因为,这是她在当时的处境下,所能选择的唯一出路了。 况且,她就算是当山野村妇,也有在好好照拂着身边的人。 不让大家轻易掉一颗眼泪。 她踩的是日月朗照的地,头顶的是浩气长存的天。 不像他们这些摆威弄权的官员,踩的是下级的头,顶的是贵人的跨。 花祝年只是觉得农妇的身份,所照拂到的人太少。 但从来没有因为农妇自卑过。 她反而觉得自己很骄傲,在家的时候,她从来没种过地,没收过麦子。 也算是,学会了简单地生活技能。人来这个世间,本就是要体验的。她体验到了之前从未有过的生活。 宋礼遇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反复维护自己的正确性:“就是因为如此,你过得才这么惨!没人帮你,你才天天抱着个破泥人儿当救赎,当宝贝。三十年的时间,我在上天,你在下地。” “一个破泥人儿有什么好在乎的?他连自己都保不住,更不可能保护你。你从来都不知道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永远是那么偏执。但凡你当初不那么讨厌我,现在一品诰命夫人就是你。你也不用在山野间待三十年!” 宋礼遇痛恨花祝年的痴愚,也为她感到惋惜。 可他终究是爱她的。 怎么可能不爱呢?年少时没有得到的人,到老心里都会惦记着。 况且,他知道她当日并非是讨厌自己,而是看不上他家里的做派。 他们之间的姻缘,完完全全是被家里人耽误的! 明明是他爹做下的错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她怎么就不能分开来看?讨厌他,讨厌到,连见一面都不肯? “我为什么不能讨厌你?那个镇子上,我最讨厌的人就是你们家里人。看见我爹在那里点头哈腰地献金,看见你爹手底下的人到处打着法令的名义作恶,我恨不得你们这些人死!” 她果然,还是这样地厌恶他。三十年过去了,居然一点都没变过。 宋礼遇像是为自己辩诉一样,心痛难忍地说道:“当时又不单单我一家这么做。自上而下,皆是如此!这是世道的问题,你怎么能把所有的仇恨,都放在我家人的身上呢?谁不是为了活着?你不喜欢你爹在我爹面前点头哈腰,难道我爹在那些皇亲国戚面前,就能腰杆儿挺直了吗?大家不都这样活着吗?就不能相互理解吗?当初嫁给我有什么不好?嫁给我,你爹不就不用点头哈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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