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条花瓣从花座开始坠落。 他正要从那个缺口攀爬进入花朵内部,花座上却生出了纤维一样的尖刺,尖刺在一瞬间拔地而起,然后迅猛窜上高处,成为了枣红色的长条花瓣,替代了原来的花瓣。 【有恢复力。 】她记录道。 这个景象对于她来说,熟悉得有些可怕。 因为曙色草也是这样的。当她摘下长条花瓣时,花座上就会有细小的花瓣飞快地生长起来,替代原来的花瓣。 她注意到,花神周围的树木颜色似乎变得有些枯黄了。 她的脑海里闪过一个猜测——如果花神的机制和曙色草相似或者相反,那么她大概想到办法了。 确认这一点后,她收拾好东西,往那边山坡赶去。 花瓣不断被砍下,不断再生。 黑斗篷人动作机械而利落,一遍一遍做着同样的收剑和掷剑动作。 似乎漫无边际。 她发现鸩苍虽然看起来似乎在做无用功,但渐渐的,花瓣生长速度跟不上了,那些纤维尖刺上窜的速度开始减弱。 鸩苍对她说过契机。 “我的父亲是精灵族人,他和花神有仇,我会为他报仇。”他的措辞很简单,没有多说什么。 当时,在她问出“幻术”之后,他才看了她一眼,把具体事件填充了细节。 鸩苍的父亲苍是数一数二的血术修行者,血术在精灵世界不是禁术,和梦术、活化术等术式一样可以通行,但苍在某次比试中受了伤,被对面的幻术修行者引诱种下了花神的种子。 苍痛苦不已,在自绝时阴差阳错下来到了这个时空。 “临死前他打听到了花神的源头,在极北之地。”鸩苍平淡地叙述道。 天色渐渐被染黑了。 这个时空的夜晚再次开始降落,暮色一点点下坠。 远处的山坡上,黑斗篷人的动作也开始减缓。 鸩苍的身体比纯血精灵要弱上不少,没有火源,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步行过去的她还在半途中,见状更是加快脚步。 天空彻底黑下来。 这时,那株硕大的红色花像是忽然活了一样,舒展的花瓣不再拘泥于原位,像触手一样张牙舞爪! 她惊了一惊。 就连习性都和曙色草一样,在夜晚醒来! 支撑在花座上的黑斗篷人身形一避,堪堪收回纹路剑,开始往下撤退。 但那些细长花瓣有筋有骨,也往下攻击。 带着强劲气流的冲击让他一个趔趄,看起来柔弱无力的花瓣伸直像一把利刃,刮擦过他的身体。 他找到差不多的高度,往下一跃。 绫顿就快走到那片山坡上了,正要开始实施自己的计划,但脑子却开始混乱。 她想找到刚才行动的下一步,其他记忆却不合时宜地不断涌现。 骆驼商队在沙漠上缓慢移动着。 ——不,这不是她的记忆。 泛着煤灰色的脸庞朝她笑着,和她亲切地说话。 ——这不是她想找的记忆! 她抱住了脑袋,却发不出声音,脚下也仿佛有千斤重。 因为那些纷纷扰扰的记忆像千军过境一样,让她的身体不堪重负。 在石头边采了迷叠香,开心地回去和朋友们分享一天的经历。 ——这也不是她的。 踩在森林里铺着的松针上,软绵绵的,月亮在树梢上挂着,有人在她耳边笑着。 ——虽然触感和笑声都那么真实,但她肯定这不是她所经历过的。 “不、别过来了。”鸩苍提起声音,词句破碎地朝她喊道。 她努力保持冷静,向前迈出脚步。 不是的,她过来是因为想通了一些事、想到了好办法,但是到底是什么办法?她费劲地在庞大的记忆流里寻找。 鸩苍自己却无法走过来了。 黑马徒然地站在山坡上,马尾轻轻拍打着。 他的身体已经虚弱下去,头脑中的记忆杂乱无比,让他无法挪动一步。 那些泛着泡沫的白色沙弧,大概和记忆有关。 鸩苍被困在其中,但花神的攻击却没有停止。 细长花瓣已然活了,直直往下生长,朝着他所站立的地方拍打过去。 而这里,记忆还在朝她翻涌,她所要寻找的那个办法还是无法被找寻到。 有人守着空棺材,棺材上盖着黑色的缀着珍珠的天鹅绒。 ——不知道是谁的记忆。 一只金色的乌鸦在乌黑的鸦群中停留,屋顶镀金,瓦片上都金光灿灿的。 ——每份记忆都不一样。 把兽皮蒙在骨架上,燃烧了兽皮和骨架,戴着面具的人们围着篝火唱歌。 ——来自不同的种族。 和旁边的人说笑着穿过小径,没留意脚下的苔藓,滑了一跤。 ——来自不同的个体。 那她的记忆呢?她自己的记忆呢? 她一面往前走,一面浑浑噩噩地想,她自己的记忆在慢慢流失,在那些混乱的记忆流中随着庞大数量的画面冲走了。 仿佛死亡的气息在向她靠近。 不……她不会死的。有先知说她不会死的。 除此以外呢?还有什么记忆?她抓住了这一点,拼命试图想起关于自己的事情。 轰然一声,花瓣击中了鸩苍的脊背。 他的脚踝和小腿已经陷入沙弧中,他半跪着,用肩膀和手臂支撑着身体,斗篷沉重地坠入白色沙弧的泡沫里。 如果白天再长一点,那么对他来说,温度还足够,花神也不会从沉眠中醒来,一次一次的砍杀后,逐渐跟不上生长速度的花瓣总会被全部砍掉。 可惜的是,黑夜来到了。 花瓣进行第二轮攻击了,六条花瓣从花托上钻下来,合拢在一起,荡开一段距离,蓄力要把他彻底击打陷入沙弧中。 这时,随着马的一声凄厉的嘶鸣,比刚才还要猛烈的攻击落在了实体上。 那匹黑马不知什么时候主动跑下了山坡,纵身一跃,挡下了第二轮攻击,马身瞬间陷入了白色的沙弧中,再无踪影。 鸩苍抬起头来,看着空空荡荡的沙弧,却叫不出消失的黑马的名字来。 它叫、什么名字……他无法想起来…… “银鬓。”已经在沙弧旁边的绫顿忽然叫出了另一个名字。 她目睹了黑马挡下攻击的那个瞬间。 银色鬃毛的马闪现在众多记忆画面中,怕痒地抖着耳朵,好脾气地在街道上哒哒哒走着,轻轻蹭着她的脸颊,然后——马身沉重地砸在了地上。 银鬓马! 这个记忆画面太过具有冲击力,让其他杂乱的记忆画面都有些褪色了。 她答应要保护它远离饥寒的银鬓马。 一瞬间,所有属于她的记忆再次像水流一样聚拢起来,她想起来了:她从山洞里走到这里来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她想到的办法……到底是什么。 她拿出火种。 几乎在几秒之内,火焰从山坡上的灌木间开始闪现,然后四处都燃了起来。 山坡上都是耀眼的火光,热气直扑天际。 她想起她在一路上都洒了火蔷薇油。 是为了放火烧山。 ——虽然是牢底坐穿的举动。 捡回所有记忆的她戴着助听器,抬头看向那株硕大红色花。 【如果花神的机制和曙色草相似或者相反,那么大概有办法了。 】 曙色草周围生长着郁郁葱葱的草木,因为它会把生命力分享给它们。 而花神的四周生长着草木,是因为它需要把从生灵那里夺取的生命力储存在这些植物中。 花神生来并不是生命力的容器,和精灵的原理类似,如果一下子有太多生命力涌入,反而会让它无法承受、爆.体而亡。 它只能将这些夺取的生命力赋予给周围的草木,需要它们的时候再取回来。 这就是她所发现的。 “你有恢复力,不是因为你强盛,而是因为取用了周围的生命力。” 她依然一副谈判的模样,对那株红色花道。 细长的花瓣在大火的光亮中影子仿佛一张铺天盖地的蛛网,向她扑过来。 【花神:在我死之前,你会先死。 】 她站在原地不动,还在开着玩笑:“我就站在这里,请随意。” 六瓣凝聚在一起的花瓣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在那瓶装着无色液体的玻璃瓶面前。 【花神:……】 花瓣重新收回去,在花座上恢复原样。 花神擅长从活物上夺取生命力;但死息却像个黑洞,来者不拒,它从不主动夺取生命力,只是无论有多少分量,它都能完全吸收,仅此而已。 【花神:你们两个今天也跑不掉,山火不会停。 】 来自火蔷薇的愤怒之火已经燃烧得漫山遍野都是,山谷几乎变成了热炉。 鸩苍慢慢从白色沙弧里站起身来。 火源。 他看了一眼周围一蓬蓬的火光,重新提起剑,顺着花神的枝干攀爬上去。 一剑刺在了花座的花瓣上,一条花瓣轰然坠落。 这次,那尖刺样的纤维只生长了一点点就停止生长了。 在这不毛之地,惟独藤山郁郁葱葱地生长着各种植物,它们是储存花神夺来的生命力的容器。但现在周围山坡和山谷里的所有草木都在熊熊的火焰中,失去了生命力。 鸩苍挥剑斩向另一条花瓣。 山谷和山坡上,火舌窜得越来越高。 “毛斑瘟疫和寄生虫一个原理,是吗?” 【花神:……】 它们两者的机制相似,夺取意识和记忆,进而夺取身体。 不过,由于族群之间的身体机能不同,而形成了不同的症状:精灵族身体强壮,寄生虫无法夺取身体只能在意识里寄生;恙魂人身体软弱,进入意识后意识便逐渐开始崩塌,身体也承受不住便造成了死亡。 第二条花瓣被斩落下来。 没有了生命力水库的红色花失去攻击的力量,也没有了再生的力量。 “身体可以消灭,但我知道记忆无法消灭,我要你把记忆还回来。” 【花神:你要那些做什么? 】 第三条花瓣重重地坠落在了白沙弧上。 “记忆无用,你又要那些做什么?当作荣誉勋章吗?”她的声音中带了愤怒。 紧接着是第四条花瓣。 鸩苍眼神空洞无比,掷剑,收剑。 她知道他的记忆还没恢复,几乎是在按照本能战斗的。 “告诉我,哪里是你储存那些记忆的地方?” 【花神:你和那个家伙有关系吧? !不然你不会了解我的! 】 她忍不住出言刺激道:“是的,我和曙色草还是好朋友呢,正是因为了解它,我才会了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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