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问过伊摩,我们没有修补士吗,要是有修补士的话,是不是就可以把街道修好,不用每次都让创造士造个新的了?我这么说的时候,伊摩正在厨房里忙,好像没有听见我的话。我问了两遍,她都没有回头,我也就不问了。 失去心的男人,变成回声的马,修补士,奈特……还有人们惊恐地喊出的“魔兽”和“魔王”;不能出门的日子里,我每天就坐在家里的火炉旁,对着火光想着这些事。然而炉子里的木柴一根根烧完,窗外的天色由亮变暗,我也想不出什么结果来。 奈特依旧下落不明,大家都说也许他离开镇子,去了外面。 他真的去了外面吗?为什么去?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 我觉得自己就像只蓑衣虫,身上裹满了想不通想不懂的难题,我也没法把它们一一甩掉。一天天的苦思冥想中,我突然想到一个人——对,这个人的话,或许会知道所有这些事的答案。 又一天后,我的脚踝完全不肿也不疼了。我当着伊摩的面又蹦又跳,还扭了一段舞,向她证明我已经具备了可以出门的能力。伊摩终于点头了,于是吃完早饭我就跑出门去,去找那个知道答案的人。 (虽然伊摩叫我不要走得太远,午饭前必须回家,但我想过了,稍微晚一点回去,应该问题不大。) 和伊摩说的一样,街上冷冷清清,两旁的铺子明明开着门,却鲜少有人光顾。我一路走去,遇到的小狗倒是比人多。路过点心店的时候,我看到老板正在写新的招牌,就过去和他打了个招呼。他转头发现是我,表情微妙地一僵,这才露出笑脸来。他也朝我问好,又端出来一个小盘子,让我尝尝他们新做的奶油椰蓉饼干。我吃了一块,平平无奇,不过还是礼貌地说了好吃。 我问他奈特的事,老板说不知道,说完又摇头又叹气。是呀,他要是知道的话,伊摩肯定也知道了;伊摩如果知道,怎么会不告诉我呢? 我也远远地看到新的广场了,漂亮的白色大理石地面,白色长凳,还有一个两层的喷水池,比以前的广场大得多,也气派得多。只是现在广场上安安静静,只有鸽子在水池旁散步。我看了几眼,又继续朝前走去;路上还遇到几个季节使,他们穿着斗篷,戴着帽子,从街道那头走来——他们是来提醒我们换季的,看来春天已经不远了。 春天要来了,镇子却冷清得像落入雪堆。 我一直往镇子北边走,走了好一会儿,终于看到了包围镇子的小河,还有那座小石桥,还有远处的树林。河面还结着冰,但我怕它们会碎,还是老老实实地从桥上过。过河之后,我看到河滩的烂泥上稀稀拉拉地冻着几颗脚印,走过去比了比,都是我上次留下的。 上一次是迷路后的误入,这一次不会了,我知道应该怎么走。 我走进小树林里了。我还记得那个女仙说过的话:看见树桩就左拐,看见树洞就右拐,这是能走出林子的路——那么反过来说,看见树洞左拐,看见树桩右拐,就能找到她的家。 ……应该是这样的吧? 可走了一段路之后,我逐渐发现这树林和上次我来的时候相比有些变化。林子里的枯树变多了,地上的积雪也更厚了。前一次我留下的脚印被盖住了不少,好在大树下、灌木旁因为有所遮挡,积雪不是太多,还能依稀看到脚印浅浅的轮廓,让我不至于又一次迷失方向。 我看到一个树洞,里面蜷着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像是小松鼠。我想过去摸摸它,凑近了才发现,松鼠已经死了。 枯树的树根旁还有死去的小鸟。 雪堆里半埋着一只冰冷的兔子。 越往里走,视野中出现的动物尸体就越多。一开始,我有些难过,继续走了一段之后,难过变成了害怕。这里怎么了?伊摩的哥哥不是说过,换季前创造士会对镇子各处进行检查,确保小鸟小兽们能平安越冬的吗?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多小动物死去? 不知不觉间,天上又落下雪花来,我刚刚留下的脚印也许很快也会被盖住吧。又走了一阵,我找到了上次见过的那个喂鸟的小碗。碗是空的,依旧被钉在那棵树上,虽然那棵树被从中劈成两半,一半立着,一半已经倒在雪地里。 我摸了摸立着的那半棵树,裸露的树芯皱巴巴的,像被用力揉起又展开的纸团。 云是纸做的,山是纸做的,树也是纸做的。 凭着记忆,我找到了那片灌木丛。接下来,只要沿着灌木丛往前走,就能到达女仙的小房子。雪变大了一些,视野里白茫茫一片,让我很难辨认出脚下的道路和远处的景物。我就摸着道旁的树往前走,一边走一边留下一些记号,一边伸手在空气里摸索——女仙的小屋是藏在透明的空间里的,要摸着才能发现。 然而我走了很久,灌木丛早就被甩在身后了,我的手指也冻得通红,还是什么都没找到。 我朝冻僵的双手哈气。嘴里冒出的白雾一下子就被冷风吹散。刚才好不容易压下的恐惧又重新从心头浮起。我该不会又在这里迷路吧?那栋房子去哪儿了?这次走了这么久,只见到小动物的尸体,连一只会飞的鸟都没遇上……该不会,女仙也发生了什么事……? 我越想越不安。冷风从我衣服的空隙,从骨头的间隙里灌进来,吹得我的血都快冻住了。我摸了摸胸口的回声,还好,它还是暖的,还在跳动。我又想起那个男人在山顶上眺望远处的神情,当时他也是吹着这样冰冷的风吗?他看见了什么,让他又哭又笑,最后跳下悬崖?还有奈特,他为什么突然离开,发生了什么连我都不能告诉的事吗? 我想到更多的事更多的人,想到伊摩的哥哥,想到蓓丝……我喜欢的人接二连三地都离开了我。我原本以为,女仙能给我解答,但是现在连她也不见了;也许等我回去之后,发现伊摩也不在家里,而且再也不会出现,又没有人给我梳头发,给我热牛奶,教我读书写字了,我又要变成一个人……我越想越害怕,更多可怕的情景像滚水里的气泡一样“咕嘟咕嘟”冒出。我迈不动腿了,那些吓人的画面压得我透不过气来,脸上冻得发疼,可能已经结冰,满世界的冷风要把我吹成一个雪坨坨——可能我就算被吹成雪坨坨,被冻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发现。我再也忍不住,朝着灰白的天空仰起头,张大嘴:“哇——” “不许哭!” 突然,女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揉了揉被泪水包裹的眼睛,转过头,看到什么都没有的空气里裂开一道缝。紧接着,一扇破旧的木门像水迹一样从虚空里渗出。 木门,然后是木墙,屋顶,窗户……那栋小房子又出现在我眼前。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那个女仙顶着一头乱蓬蓬的长发,披着沾满绒毛的盖毯,懒洋洋地倚在门边。她身后,暖融融的小房间里跃动着火光。 女仙打了个呵欠,眯着眼皱着眉,朝我一瞪:“你吵死了,快闭嘴!” 她骂我,我也不想哭的。但是一看到她,我顿时忍不住,扑上前去抱住她的腰,“哇——”的大哭出声来。
第42章 我又在女仙的火炉旁边坐下了。她应该很烦我吧,我进门后,她说了声“自己去烤火”,就不再理我,管自拿了把刷子,在边上使劲刷那块披在身上的毯子。她身上粘了那么多动物绒毛,偏偏要刷掉我碰过的部分——一想到这里,我鼻子一酸,又委屈得要掉眼泪。 “不许哭!”女仙回过头来,凶吼吼地说,“再哭我要吃小孩了!” 我一下子刹住嘴巴,反手使劲揉了几下眼睛,把眼泪抹干。怎么她也要吃小孩?连女仙都吃小孩的话,那个女巫岂不是更凶,更吓人?我不敢想了,还好我没遇上。 女仙“哼”了一声,重新披上盖毯,转身走到里面的房间去了。我悄悄四下张望:这林子里变了那么多,只有她的屋子没有变,还是那么乱,那么挤,有那么多书和瓶瓶罐罐……我低头朝炉子边瞟去一眼,这次没有烤苹果了,看来多少还是有些变化。 “苹果我自己吃了,”女仙的声音从我脑袋后面传过来,“知道你会来,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天才来,我可等不起。” ……怎么他们都知道我在想什么? 女仙端着一个杯子走到我面前,把那个粗陶杯往我手里一递,又像上次那样,坐到我对面的软椅上,随手拿起一本书,勾着软鞋晃起脚来。我低头看看手里的茶杯,杯口上豁了边,杯子里盛着一汪金亮亮的液体,还在冒热气。 “蜂蜜水,随便冲的。我不讲究,能喝就行,”女仙说着,拿起扶手上她自己的杯子抿了一口,“你不嫌弃也可以尝尝。” 我小声小气地道了谢,把杯子转到没豁口的那一边,拿起来用舌头沾了沾水面,甜滋滋的,有些烫,于是微微喝了一小口。咽下这口蜂蜜水之后,刚刚哭过的嗓子舒服了一些。 “我知道你来做什么,”女仙看着书说,“但上次我已经告诉过你,就算是我,也多多少少也被规则束缚。你有什么要问的就问吧,反正我也不一定能说给你听。” 听到她这么说,我顿时忘了原先准备要问的话,只看着她,直愣愣地开口:“规则是什么?” 伊摩的哥哥也说过这个词,但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女仙眯起眼睛,眯出一个微妙的笑容。 “下一题。”她说。 好吧。我想了想,把这两天里发生的事都告诉了她,从那个男人出现开始讲的。但才开了个头,女仙就打断我,她说这些事她都知道了,可以跳过。于是我又从男人离开开始讲。女仙又打断我,她说她全知道,让我不要浪费时间。 我抿住嘴,不说话了。原来她觉得听我说这些事是浪费时间。可对我来说,把脑中的这些回忆搓成句子,用嘴巴说出来,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我每往前回忆一点,都又开心又难过,这些感情这么充实,怎么会是浪费时间呢。虽然现在我想到那个男人就想掉眼泪,但在屋檐下喝的热牛奶,在山坡上一起吃的蛋糕,大家一边唱歌一边掰开的饼干……这些开心的片段也确确实实存在过,已经留在我脑子里了,谁也拿不走。 我有点不太喜欢女仙了,可能她也不在乎我喜不喜欢她吧。厉害的人都这样,别人的喜欢和讨厌都不重要,他们不在乎。他们只在乎自己高不高兴。 看我闷闷地低头不说话,女仙又“哼”了一声,再开口的时候,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我觉得浪费时间,是因为我认识他比你还早一些,你说的那些事我都听过了。你喝的蜂蜜就是他来这里的时候带给我的——他说是一只熊酿的。” 我低头看了看水杯。蜂蜜水凉了一些,我喝了一口,在嘴里含了一会儿,再咽下,味道似乎有些不太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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