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外之意,吴氏肯定是要以给她打添妆的由头为方问雪打新首饰。 方别霜梳拢着头发,任芙雁替自己簪来绒花,抬眸看向镜子。镜子里少年正坐在窗边,捧腮一眨不眨地望她。 他白得透光,光一照,耳垂与鼻梁都透出了玉质般的血粉色。 “……大小姐有的真的够多了。”说完,芙雁又叹气,“不过吧,她是要嫁进高门的,确实不能薄了嫁妆。” “嗯。”方别霜捋着头发道,“凭心说,这都无可厚非。别计较了。” “好,不管啦不管啦!等过了明年,小姐你就有自己的家了,咱多攒体己,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 方别霜骤然收回视线,凝固般地落在了桌面。 自己的家。 桌上堆满了盒盒罐罐的胭脂水粉。 自己的家,自己的日子。 她的家,她的日子…… 她想到刚在河水之畔听到的婴啼。尖锐聒耳,足以刺穿她所有关于月亮,船,夜晚的想象。 人生本该如此吧。 明年她会成为姚方氏,后年她会抱起一个同样嚎哭不止的婴孩,守在后宅里,为她或他绣衣服绣鞋子,看着他们长大,等着自己变老,如此过完安稳的一生。 她早长大了,早知道自己该要什么了。 她一直很坚定。 方别霜放下发丝,抬眉回望镜子。 窗边却已没了少年的身影。 不等她想他是去了哪里,老虬龙的声音竟出现在了屋中。 “方别霜,方别霜!” 方别霜回头四望。怎么他来了都没人知会她。 还没寻见老虬龙,芙雁突然拍她肩膀,拿着缠了断发的玉簪给她看:“您先别动呀,这不疼嘛。” 她没听见? “大惊小怪什么,俺在跟你隔空传音!” 老虬龙又叫了一句。 方别霜皱起眉。原来如此。 老虬龙的作风实在太讨厌了。招呼不打一声就贸然使法术向她传音,还一副命令口吻。 “你在心里掐这个诀就能跟俺说话了。”老虬龙没好气地教她个诀语,“会了没?” 方别霜不想搭理,梳弄好头发,直接坐到桌前用饭了。 “你说话呀!”老虬龙气得跳脚,“你以为俺很想跟你说话啊?” 难道她就想?少女还是不理。 老虬龙抓狂地揪住自己头上的两角,深吸气,逼自己好声好语道:“俺求你了,理理俺吧,俺真的求你了!” “有话直说。”少女清冷疏离的声音传了过去。 老虬龙低哼一声,嘟嘟囔囔地问:“你上次说你无意间发现了什么?你有办法用护心鳞给小神君治伤?” 方别霜慢搅着碗里的粥。 又不说话。 老虬龙更加泄气,语气跟着情绪一道变得低迷了:“俺请你救救他吧。” 瓷勺碰在碗沿上,发出轻微的响动。 方别霜的脑海里闪过那粒落在少年长睫上的轻灰,心跳窒了一瞬。 他果然很不好。 她的感觉没有错。 他肯定很不好。他那么干净的人,法力那么高超的人,睫毛上竟然会沾灰。 还变得嗜睡。一睡,能睡到分不清白天黑夜。 额纹也不见了。 “俺求你救他!”老虬龙以为她又故意不理人,气急道,“这已经是……” “我不知道怎么救。”少女语气平静,“你总要告诉我我该怎么做。你明知道我只是个凡人。” 这次轮到老虬龙沉默了。 芙雁见她对着一碗粥失了神,提醒道:“小姐,您最近怎么老发呆,再不吃要凉啦。” 方别霜眨动两下眼睛:“我没胃口。” 她推开碗勺,起身径直朝门外走去。 芙雁一惊,连忙跟上:“诶,您要去哪啊?” “我去找师婆。” “找她,找她作什么?” …… 门“吱”地一声,被人从外推开了。 老虬龙吓一跳,扭头一看,刚还与他隔空说话的少女,竟亭亭立在了他门前。 她走进来,垂视着慢慢站起来的老虬龙:“你说吧。” “你,你怎么过来了,”老虬龙满脸惊讶,见她神情不改,抱臂不悦道,“……有什么好说的,不是你说的你有办法吗?” 本以为少女会同往常一样跟他呛声,没想到她只沉默片刻,开口问:“他那些伤究竟从哪里来的,是不是因为没有护心鳞,才一直好不了。好不了,是不是会一直疼下去。这些你总知道。” 她一副冷静姿态,老虬龙拉不下脸和她吵了。 他重新坐回去,压着情绪道:“伤的来处,当然和你有关。其他的,你猜的没错。” “他会死吗。” 老虬龙一言不发,很久后道:“不会的,他死了你也会死,他怎么可能让你死。原因你不要问,问了俺也不能说。” 方别霜不纠结这个问题,转而问:“他是又去山湖了么,什么时候回来。” 老虬龙拿鼻孔瞥她:“哼。你竟然还会主动问起他的行踪。我以为你巴不得他走了永远不回来。” “是。这难道不好。难道你希望他永远赖着我?” 老虬龙撇撇嘴,无话可说。 方别霜走到他面前:“我要看到他真实的样子,他身上所有伤。这你有办法吧。” “有啊。你呢?你看到了能怎样?你有办法救他吗?哼!你这坏女人,肯定会嫌弃他,扭头就跑!你以为他为什么不把真实样子露给你看,时刻掩藏伤口,要耗费多少神息你知道吗?” 怕她嫌弃他,所以一直藏着? “不知道。”方别霜面色坦然,“我不聪明,你们什么都不跟我说,指望我猜得出什么?你要想让我知道,请你直接说。” 她越是坦直,越是气人。总想寻个由头讽刺她的老虬龙又碰了壁,憋屈道:“你又不在乎!说了有啥意思。” 方别霜不语。 过会儿,他问:“你要看他的伤干啥?” “总要看得到,才能给他治吧。” “……你是真心实意要救他吗。” “我从来都不想他受伤。” “伤他最多的就是你!” “算了!气死俺了,一见你俺肺都疼,你还非要跑到俺面前来气俺!”老虬龙站起身,来回运息压制怒气。压制不住,抬起两脚踹烂了桌椅。 他勉强镇定下来,将一道仙法拂到了她眼前。 方别霜顿觉双目清凉无比,睁眼视物,却与平时无异。 “行了。等见了他,你嫌弃的话,麻烦也演好点,低头按两下太阳穴,别被他发现。” “按了就能演好了?”少女摸着眼睛。 “什么呀!按了这仙法就没了!再看不到他的伤了。”老虬龙再度强调,“你装好点,不准被他发现!” “知道了。” 方别霜转身要走,老虬龙追了两步:“能不能救,你都要及时传音给俺!” 回去后,方别霜照常请安,做女红,消遣时光。直到月升日落,院灯亮起。 下人们收拾完退了出去。 屋里有些暗。 她还不困,想看会儿书,拾了灯芯钩挑灯。 灯烛“哔剥”轻响,火光旺了。 一道长影出现在了绣花鸟的屏风上。 影子淌过屏风、帘子,开始变短。 方别霜握着钩子,看到不远处暗赤色的长袍下,一双冷白色赤足缓缓步来。 足背与偶尔露出的足弓上,纵横着几道醒目的伤。 她略屏呼吸,抬起脸,目光照过少年劲窄的腰,挺括的胸膛,和系铃的脖颈。 最终定定地停在他的脸上。 少年已走到了她面前。 衔烛望了望她的眼睛,血瞳里漾起清亮的笑。 他因她长久的注视而感到欢喜和害羞。唇角微抿,两边各凹下去一个小点。 “主人。” 他俯下身,轻轻地拥进了她怀中。 脸颊依赖地挨紧她,鼻尖轻触着她的耳廓。 方别霜感觉到了他鼻梁骨与脸颊处的伤,和他紧拥她腰背的手臂一样,衣袖滑落,瓷白紧致的皮肉上便露出道道尖锐刺目的伤口。 清晰而淋漓。 他声音轻而软,递到她耳中,寻常温柔:“好想你。” 少女轻手搁下了铁钩。 铁钩碰在桌面上,颤音阵阵。 腰际胸膛,脸庞脖颈,他身体的每一处,都是伤。
第42章 方别霜眸光怔沉。 他整日顶着满身伤,与她说笑玩乐。 少年转过脸来,乖乖地望向她的眼睛:“主人今夜想去哪里?” 方别霜淡扫他一眼。 他眼尾处有道指甲长的细口,翻出的血肉是与他双瞳一样深的血色。 这几道指痕,显然还是她那日抓出来的。 少年貌美,伤非但不能减其色,反将他衬出了一抹凌厉惨淡的美韵。 她敛了眸:“你不累么。是不是该先睡一觉。” 衔烛想了一想:“都听主人的。” “那先睡吧。” 少女直接探身吹灭了灯。 少年似乎察觉到她情绪有异,紧了紧手臂。 两人都在黑暗中沉默着。 他轻声问:“可以抱着我么?” 黑暗一涌而来,方别霜藏匿其中,人有些木木的,眨不动眼睛。 她轻捏下他的肩膀:“睡吧。” 衔烛很快接受这个回答,松了手臂。 方别霜不再管他,轻推开他,拾被朝里卧下,盖紧自己,咬咬指节闭上了眼。 没一会儿,发根微痒。她猜出是少年握了她的发丝。 有关他的感知因此重新变得清晰起来。连带着那些无法排解的汹涌情绪,也由着发丝传递,一一冲袭进她的脑中。 方别霜难受地往里挪了挪。 发丝被轻轻放下了。 腰背一麻,身子凉软的幼蛇缠上她的腰肢,爬过来,趴到了她怀里。 少女眼睫发颤,别了别脸。小蛇贴过来蹭,用圆脑袋轻轻地顶碰她的下颌。 这是她极熟悉的动作。之前每每她心情不好,小蛇都会这样安抚她。 他知道她心情不好。 方别霜抑着情绪,习惯性地想摸摸他。 但手指刚一触上,她表情一僵,惘然无措地收回了手。 ——柔软的幼蛇蛇身上,随便一碰,都能碰到断鳞残伤。 小蛇趴在她的脸侧,轻嘶着吐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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