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烛跟着她轻轻地笑,平静道:“不是呀。” 他没有顺着她的话意说下去。 方别霜不再问了。 “我喜欢衔烛这个名字。”衔烛屈膝支腮,看向她的眼神纯澈明净,“特别喜欢。主人,” 他慢慢地唤她一声,也开了不高明的玩笑:“我从前幻想过,不变成蛇,这样看着你睡醒。今夜我幻想成真了。你没有被我吓哭。” 无趣到方别霜根本没有意识到这是个玩笑。 所以她没笑,只认真回应道:“今夜不是我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你。” “嗯。”少年依然眉眼弯弯。 第一次让她看见,是出了不可控的意外,吓坏她了。 “我想尽可能多陪主人外出游历。主人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么。” “现在?” “你有护心鳞,有能力随时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我,”方别霜靠在阴影里,坦白道,“我不知道我想去哪。” 衔烛的目光细细地、一寸寸地描摹过少女沉敛的眉眼。 和睡着时的舒展不同,一醒来,她的眉心便不自觉地发紧。 思虑太多。与他说话时,她的神情也会透出淡淡的不安。即使只是简单一句“我也不知道”,这样隐隐流露弱气的话。 “主人想出去么。” “出去?去哪里?” “就是出门。想出门吗?” “三更半夜的,大街上一个人影都没。” 方别霜抬眸看他:“你想出去?” 衔烛有些疲累,不经过问,脑袋轻缓地朝她怀里靠去。方别霜身体发僵,还是任他靠来了,少年冰凉的额头轻抵住了她的下巴。 他乖巧地窝着。 “主人不必问我。” “你是不是又想睡了。”方别霜垂眸看他,少年眼睑微阖。 “先睡吧,我也想继续睡。睡够了,我们明晚出去。”她拍拍他的背,心里感到奇妙的宁和,“我也想看看这个世界在夜里是什么样的。” 衔烛数着她的心跳,贪恋欲深。 她给的这层薄薄的类似爱意的东西,终于还是把他裹住了。他看着自己顺从地陷进去,意识变得惫懒,不愿强撑。 不愿强撑,便撑不住。不知数到第几下,他沉沉睡了。 轻搭在少女小臂上的手渐渐卸了力。 方别霜保持这个姿势很久。 被一个没温度的人盈满怀抱,本是很奇怪的感觉。 偏偏他本是她用心养了多日的宠物。这样趴在她怀里,和以蛇身盘在她腹前时一样乖觉可亲,她便一样地不能抗拒。 确定他熟睡后,她抚落他睫毛上沾的一点轻灰,摸了摸他的脸。 她并不真的很想睡。 昏昏月色中,少女看着护心鳞,再次拢起了眉。 翌日,从天亮到天黑,方别霜守在溪汀阁里,哪也没去。 少年竟从昨晚一直沉睡到今夜。 熟睡中,他还总想赖着她,最少也要揪了她的袖子放在口鼻前嗅着睡。 方别霜觉得不对劲。他睡得太久了。刚捡他那阵,他总是很有活力,甩着尾巴爬上爬下,几乎不睡觉。 会是因为那天的重伤吗? 一点都没好转吗? 他把伤藏得太好了,凭她肉眼根本无法看出。 除了她掐的那几道…… 方别霜把袖子从他手里抽出来,犹豫一会儿,起身束帐,点亮灯盏。 她坐到床边,手落到他颈下,顺他的衣领,剥了他的外袍。 少年无意识地攥了她的衣角。 方别霜顿了顿。 他攥得松松的,偏脸埋过来,脸挨着她的腿边。 仍然未醒。 方别霜无声注视他,半褪了他的里衣。 块垒厚薄有度,一副羊脂玉般完美无瑕的身体。 白腻的胸膛上却有几道深浅不一的抓痕。 也是她那天抓出来的。 方别霜凝眸看着。 为什么只有那天的伤他没藏。 有意的吗? 有意让她看见的吗? 少女探指轻触。 一片柔软的冷白中,少年破损的皮肉翻着清透的红,既抓眼,又抓心。 真漂亮。 方别霜头脑“嗡”地一声。她在想什么。 指腹下的胸膛有了异样的起伏。 衣角骤然发紧。 方别霜立刻收回手,却听到一声低唤:“主人。” 又被揪住了袖子。 “主人……” 方别霜咬住腮内肉,淡定抬眸,对上了少年欲色深深,睡意朦胧的血瞳。 昏黄的灯下,他的眼尾唇角泛着鲜艳柔亮的色泽。 她有预感少年要吐出些不堪入耳的欲求,手往他脸边落去,打算把他拍醒。 还未落下,下一刻,少年主动将脸蹭进了她的掌心。 迷离瑰美的眼睛一瞬不瞬地凝望她。 映着幽微的烛火。 和她怔滞的脸。 “衔烛爱你。”他这样望了她很久,好像意识还在痛苦的睡梦中挣扎,每一个字都要生生地从中剖出来,才能变成话音,脱出喉口,“……我想回笼池。” 方别霜心口发闷,痛感似成实质,从他支离破碎的眸光中倾涌而出,顺着他们交汇的视线缠绕进来,绞住了她的心肝脾肺、五感六识。 她动动手指,抚他透着微红的脸颊:“那是哪儿?” “我的家。”他乖顺地回答,“主人给我的家。” 你与我之间,到底有何渊源。 有一股强烈而不适的预感,伴随着深深的恐惧,在这问题浮出她脑海的刹那间蒸腾上来,烈火烧柴般烘烤着她。 方别霜没有问出口。 “你……” 她斟酌到一半,少年极缓地眨眨眼,漂浮的眸光重新汇聚了,却比刚才更黯淡。 已恢复往常清润的嗓音打断了她的话:“今夜好长啊,主人。睡这么久,天还不亮。” 方别霜默然凝视他的眼睛。 她的掌心与他的脸颊已经互相熨帖成了一样的温度。 她低低地问:“你是不是很疼。” 衔烛拿腕骨揉着眼睛,屈起膝,缓缓坐起来。 长发披淋在身,衬得他气质更加柔和。 “已经过去一天一夜了,这是第二个晚上。你一直在睡。” 少年弯眸笑着:“我真能睡。” 他看眼自己光裸的肩头,无奈地望她:“主人不打算帮我穿回去么。” 方别霜将目光移向那几道伤,又移开。 她盯着床边迷蒙的灯影,心情跟着变得迷蒙而愁苦。拇指要被她按在掌心里抠烂了。她微声道:“对不起。” 空气安静了许久。 簌簌轻响一阵,少年自己拢起了衣服。 方别霜正要瞥去余光,眼下忽然被少年仰来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她惊了一惊,却见少年交臂趴着,小兽物般朝她仰起脸,脸上有清浅的笑:“我是你的呀。主人怎么对我都对。” 他碰碰她的手,要她握他的手指,垂下眉眼时,乖得像只玉雕人偶:“就是,不要不理我。” 方别霜有口难言。 撕扯掉蒙在自己心上的那层厚裹布是一件极羞耻极艰难的事。她不愿意撕开。小小一个角也不行。 可是。 她是不是真的不对。 哪里不对…… 没有不对,为什么要对他道歉。为什么会因为看到他身上的伤感到自愧。 她的心太矛盾了。矛盾得她又一次说不出话。 “可以不理我的。”少年揉她的手指,从莹润的指甲揉到指际,力道很轻很软,同他的语调一样,“怎样都可以。” 那么轻,那么软。 经脉的这头连着她的指腹,那头连着她的心。 她的心感受到了那种轻软的揉抚。 方别霜抽出手,把护心鳞往他手里塞:“为什么你的伤一直不好。因为没有护心鳞吗?它肯定可以长回去的,真的有办法。” 衔烛单手撑脸,目光温软地望她。 “衔烛固执的小主人。” 他接了护心鳞。 方别霜松口气,鼓励他:“至少它一定能治你的伤,我……怎么会有孔?!” 少年再次轻抚那块白璧般的蛇鳞,圆孔正中又多出根从中穿过的红绳。 他把护心鳞放到她膝上。 她霎时反应过来。 少年懒声道:“我不要了。” 方别霜拿起要还给他,红绳却在这瞬间缠上她的手腕,自发地收紧,很快连同鳞片一起消失在了她的肉眼之中。 少年仰视着她:“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了,也绝不能有人伤到你。你要能做你想做的任何事。”
第40章 方别霜急忙撸手腕,想将其撸下来,可除非她包握五指,否则连它的存在都感知不到,谈何取下。 “该出去玩了,主人。”衔烛拉拉她的袖子。 “你,你。”方别霜无措地看他,呼吸轻抖,“你要怎么办。” “一片鳞而已。”少年不在意地眨眼,“螣馗是此间最强大的神。死不了的。” 方别霜浑浑噩噩的:“神?” 衔烛轻扣住她的虎口,拇指在她腕部上下来回地揉抚,刚被她搓出的红痕一点点淡化了。他提醒:“主人,天黑透了。” 方别霜转头看向窗外。 窗外枝影摇晃。 方别霜如约带他出了府。 刚一落地,却几乎是迎面碰上了走街串巷敲铜钵唱长调的打更人。 她被迫与少年挤进了一条窄长的小巷。 更鼓声越来越近,然后擦着他们的耳畔路过了。方别霜紧贴巷璧,看打更人长长的影子一点一点被墙角平直的口子吞没。夜鸟咕咕,更鼓声还未远去。 窄巷内,墙与月比高。少年挺括的影拢在她身,像遮月的云翳。 脸轻贴她的鬓发,呼吸会拂动她的发丝。 细密轻微的痒。 方别霜五指尚未松开,光洁莹润的护心鳞贴在她掌心,是与少年身体一般无二的温度。好像在握他的心脏。 她混乱的脑中里蹦出一个叫耳鬓厮磨的词。 少年稍一偏脸,脑袋靠上了她的肩膀。那种细密轻微的痒骤然被打破,沉沉地落在她的肩上,成了另一种难以忽视的麻。 他声音轻轻的:“主人的心跳,撞到我心里去了。” 方别霜气息微颤,视线无声越过他的肩膀,直视明月。 她轻推他,往外挪步:“我们出去吧。” 衔烛跟在她身后。 影子与她的影子半交叠。 某一刻,他停了脚步,指尖寻到她的袖口,扯了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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