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动淹没了刚刚她自己发出的问题。 花瓶被她推移到一边。 少女俯身探入光中,俏丽的影替代了花影,映到少年的脸上。 他猝然攥紧她的衣袖。 纤薄的眼皮被她绵软的唇吻得轻抖。 脸与耳在她来回的揉摸下迅速变粉、变红。 方别霜没有吻得很过分。吻过他的眉眼,便停下。 但即使停下了,她的呼吸还萦绕在他的呼吸之中。他无法不沉沦。 衔烛微喘着气,眼瞳水色清蒙,仍然一瞬不眨地望她。 眼中蕴着最深的欲念,流露着最纯粹的爱意。 “会的。” 他依然回答了,执拗暗藏其中,像是用心脏咬出的声音,“我死也不要被你丢开。” 方别霜指尖颤了一颤。 她轻抚他的唇角,声音很柔:“不丢。” 日子一如既往、大同小异地流淌。 方别霜一直在犹豫是否要留下点什么。 她决定要走。 离开方府,离开姑苏城,离开所有人。 说不清是哪一刻做下的决定。 或许在她试探地问出是不是不成亲也不会怎样的时候,这个想法就已经没办法从她脑子里根除了。 她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做什么。但知道自己不想去哪、不愿做什么。 她知道自己不要过同千万人一样钉死在簿子上的人生。 不要被围困在灰尘吊子里,黏一身黑汪汪的油垢。不要最后成为积尘蛛网、锅底黑渍的一部分。她不要。 从前她没得选,宁肯被钉住手脚,也要留一口气捱着活下去。 现在她可以走。随时可以走,去任何地方。为什么不走? 这世上鲜有让她留恋的人和事。她本想带走芙雁,但芙雁不会愿意。而娘亲什么也没给她留下,唯留一身骨血。就带这身骨血走吧。 衔烛说,她可以什么都不说,想离开的时候就离开,不会有任何后果。没有人找得到她,更没有人伤得了她。 方别霜设想了下,如果她在某一日的清晨突然消失,从此再不出现,估计只有芙雁和姚庭川会着急。但她其实并不想让这唯二会记挂她的人白白担心。 不如寻个时机,和他们说清楚。至于他们信不信,是另一回事。 特别是姚庭川。她许了诺要嫁他的,他明知在这场姻亲里她对他的利用要远多于真情,却不曾计较,始终宽容,她该给个坦诚的了断,而非逃避。 忽然守门丫鬟进来通传:“二小姐,那小和尚来了,说找您有事。” 方别霜打理首饰盒的手一停,目光越过院落,果真看到那个小小身影。 周身空气隐隐泛出寒意。 她往身侧看去,刚才还趴在她身边睡意昏沉的少年将视线凝向了那里。 眸色冷沉。 察觉她在看自己,少年转来目光,弯眸抿唇,神情重新变得温软乖巧了。 方别霜对守门丫鬟道:“让他进来。” 众人退守门外,小和尚进了里屋。 小和尚竖掌躬身行礼,低着头,眼神微闪:“方姑娘,我来其实是想……其实是有事要找神君!” 方别霜看他片刻:“什么事呢。” 这几日她一直要求衔烛不许擅自离开,把他看得很死。果然小和尚坐不住,主动找过来了。 她真的很想知道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是不是合了她的猜想。 “就是……”螣馗神威重重临身压来,小和尚手直哆嗦,冷汗直流,完全不敢抬头,下句话卡在嗓子眼接连打转几次,直到改了话意才得以吐出,“其实没什么,是有些东西,想,交给神君。方二姑娘!我还是交给你吧。” “是么。”方别霜只盯着小和尚的反应观察,“正好,我有不少问题要问你。走吧,出去说。” 她开了门,领他一路走到院中小亭。 转回身,能看到屋内少年还懒散地坐在桌前,捧腮看着他们的方向。 一进亭子,小和尚肉眼可见地松懈了精神,摆袖擦汗,拿起桌上陈茶就一阵牛饮。 方别霜轻笑:“你不怕了?这么点距离,以他的能力,我们说什么,他会听不见么。” “您单独领我出来,神君便知道您有些话不愿意让他听见,他绝不会听的。” “这样么。” 方别霜再看一眼门后。 少年双目轻闭,似乎又睡着了。他这两天又总犯困。 所以他也从没想过要探入她的念识? 原来真是这样? 他这个人。 “方姑娘,这是虬龙仙君的仙露罐子和药草罐子,您拿好,给神君用的。”小和尚掏出两只巴掌大的玉罐递给她,交代道,“很多,能用很久,您只管倒,务必让神君每日都泡上一二个时辰。” 方别霜垂看这两只玉罐,没有接。 “你没有别的话要说吗?反正他听不见。” 小和尚的表情绝望而为难:“我哪里敢!您是聪明人,有些事既然猜得到何必再刨根究底。我若阻止得了,我就不会只为带这两样东西吓成那样了。” “所以你特地过来,是暗示我去阻止。阻止什么?阻止他,” 情绪堪堪激上去,即刻滞在半途。 干瘪的枯叶在枝上撇动两下,掉下来。 院子里有小丫鬟一边扫,一边踩,“呲喇呲喇”“吱嘎吱嘎”。 方别霜继续凝视房门的方向,拿过玉瓶。 她终于还是把话完整地问了出来:“阻止他自伤自毁,是吗?” 尽管她问他是不是永远不会走的时候,他每一次都能给出肯定的回答,但有太多迹象了。 睫毛上沾落的灰,难以彻底愈合的伤口,越来越频繁的昏睡。还有最直接的,那夜他自己动手撕开的心。 ……或许该从更早的时候算起。 从那个他把护心鳞递向她的夜晚算起。 这一切,他都能承受,都能不在乎吗。 少女觉得冷,揽臂抱着玉罐,眼睛却不曾眨动,圆圆地睁着:“为什么呢。因为爱我吗。假使我爱一个人,我也要这样Ɩ吗。” 小和尚抓抓头皮。说不清啊! “我并不能做到。到底什么是爱。” 方别霜实在很费解,两弯眉紧紧蹙在了一起。 她不会再疑惑他为何爱她,冥冥中她已经有了理解。但这种爱比她见过的任何一种都要匪夷所思。 他什么都不要。从哪一刻起他开始什么都不要的? 之前他分明还很想要她的爱。照常理说,也的确没有人做得到在付出爱时不渴望任何一点回报。 她也回报不起。当然回报不起,早已回报不起。从最开始的时候她就心知肚明。 但是,她不是为了回报呢? 她不为回报。 少女迷惘微涣的瞳孔聚了焦:“我怎么爱他?” “唉……诶?!” 小和尚一下愣住。 僵手僵脚,瞠目结舌。 “我认真地在问你。”方别霜移目盯向他,“我想爱他,可我找不到办法。” “这个这个,我,这,我,” 小和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竟有这样的想法。竟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这难道不正说明了什么吗? 啊太奇怪了。 难道她意识不到,他也意识不到? 太奇怪了! 小和尚一下反应不过来,给不出回答。 少女还在耐心地等他捋直舌头。 小和尚脑子都要打结了。 “这个,”结解了半天解不开,他呆滞道,“您是不是,该问神君本人啊?” 出现在他们之间的怪问,除他们自己以外,有谁解得了? 小和尚离开以后,方别霜独自抱瓶回了房。 恰好到了用晚饭的时辰,芙雁正领着人布菜。 方别霜放好玉罐,不动声色地揉了揉妆台前少年白毛毛的脑袋。 衔烛抬起脸,迷蒙地望着镜子里的她,弯了眼睛。 吃了饭,人都出去了,方别霜秉着灯,领衔烛走到隔间。 隔间里放置着浴桶。 她先拧开两个罐子,底朝上倒置在桶底,对少年道:“进去。” 衔烛静静看了一会儿,沉默地穿过桶壁,走进去,面对着她,交臂趴下来。 桶中仙露漫上,仙息四溢。 方别霜拨拢拨拢他的头发,捧起他的脸。 昏暗中,少年红眸澄澈,映着烛光和她。 方别霜盯着他眼睛里的自己,张开唇,又什么都说不出。 她放开手,手落到他颈间,弄他的衣襟:“都脱下。” 水线已达少年腰际。 衔烛垂着睫毛,神袍松带解扣,自行脱落下来。 露出白腻如羊脂的肌肉。 肌肉覆满了狰狞伤口。 少女温暖的指尖落在他的锁骨上。 痒而麻。 伤口被轻轻地抚碰。 衔烛若有所觉,无声仰头。 少女的视线果然正凝在那道伤上。 衔烛眉间一蹙:“主人。” 主人将手臂搭上他的肩膀,手指轻揉他的后颈。然后回过来,再一次捧起他的脸。 眼睛认真地望着他的眼睛。 他的胸膛开始起伏不定,颈上青筋愈加明显。 似怜非怜的抚摸、对视。 轻易就能让他欲如火烧。 “你想亲我吗。”少女开口,声音混在水声里,格外轻盈,“是不是很想。” 水线已没至胸下。 少女黑瞳幽亮,致命的吸引。 眼底又似乎冷意涔涔。 冷得残酷。 水不再往上涨了。 两只罐子漂浮水面。 衔烛别过脸。 看那两只沉沉浮浮的罐子。 他捞起来。 拿在手里,一遍遍地揩。揩了又揩。 揩掉罐身的水渍。 终于把罐子递向她。 眼睫遮着眼瞳,平静如一。 他一言不发。 手臂上,却有水珠在“哒哒”地、不断地,往下滴。
第55章 方别霜没接罐子。 她轻柔擦掉他耳际冰冷的汗珠,按摩他的头皮。脸与他挨得很近,几乎鼻尖对鼻尖。 他一切动情的反应,包括鼻翼轻微的翕动,她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对他说:“想亲就可以亲。” 衔烛一手握两只罐子,抵在她面前,出声提醒:“满了。” 方别霜怜惜地抚摸少年白里透粉的脸。 不理罐子。 她当然感觉得到他的回避。但她要他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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