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要再伤心,不要再生气了。 “我不会死。”他回答她,“我能明白。” “明白什么?” “主人喜欢我,想要对我好。” “然后呢?” 少女紧抓不放,不肯轻信。 “然后,”衔烛揉按她紧覆于他食指指际的一排圆润指甲,想尽快结束这一切,无奈笑道,“……其实你待我够好了。” “是吗。” 她不笑,神情未有丝毫变化。 “如果你真这么觉得,为什么护心鳞不亮,”她直直盯向他的额头,“额纹也没有出现。” 衔烛笑意微顿。 她手指一翻,攥了他停顿的拇指,连带紧扣住他的虎口。 怕他会跑掉似的,很用力。 “感觉得到爱,护心鳞才能亮,额纹才能出现,是吗。你睡得没意识的时候,身体很好哄,醒着的时候反而我怎么做都不行。你现在根本不信我说的喜欢你,越清醒越不信。是不是?” 外面吹起风,云层移来,月影淡了。 好像下起了雨。簌簌一阵,俄顷变得哗哗。 无灯的房间,越发得昏暗飘摇。 衔烛沉默地看她的眼睛。 她没什么耐心,他不说话,她便往前贴近,迫他做出反应:“你想要反驳吗?” 她仰着脸,要求道:“若我猜得不对,那你亲我。” 面对她的时候,他总是撕心克制,小心翼翼。克制到那般地步,亲都不敢亲的话,怎会是能信她的话?先前他深以为她其实喜欢他的时候,放肆的行为没少做。 对面,没有回答。 没有将她推开,亦没有后退半分。 方别霜伸出另只手,触碰他的脸。 他到底在想什么? 看不见。 “所以……” 话才开头,手忽然被反握住。 柔泽白发从他宽长的肩上滑至她身前。颈间一冰,过低的体温冷得她一抖。 眼前这安静的人,俯身捧起了她的下颌。 她所有话都停住了。 鼻侧一凉。 是他触来的鼻尖、喷洒的呼吸。 随之落下的还有他冰软的唇。落在她的唇角。 玉质般润凉的指腹贴住她耳后那块软肉,温柔地抚按。 她腰霎时一软,头皮更因他给的这一切触碰,阵阵地发着麻。 方别霜微张开唇,想更多地呼吸。 然而一切都停在了这里。 再没有进一步。 那张贴着她脸颊的唇,力道由轻转重,又转轻。 外间雨声厚重。 眼下砸来一滴湿凉。 她颤睫抬眸。 借稀薄的天光,咫尺间,她望见一只雾蒙蒙的眼睛。 潋滟冷雾下,红瞳仿若失了血,显得灰败。 她怔住时,少年握着她的肩膀,缓慢地将脸错开了。 胸膛却因再无法承受痛苦,压抑地伏抖起来。 他低低地哭。 方别霜心蓦地发紧。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踮脚抱他,想将他整个抱住。 当然抱不住。她慌张地问:“怎么了?” 他哭得停不下,声音却很小。 脊背微微地躬着,小幅度地耸动。 方别霜快快地拍他的背,揉他的脑袋,极尽可能地哄:“我的错,不亲了,你不伤心,好不好。” 少年摇头。却终于哽咽着,轻声地控诉:“你欺负我。你,欺负我。” 方别霜懵了一下。 她瞬间反思,没反思出结果。她还是立刻和他道歉:“对不起,我不欺负你了。” “……你怎么能这样欺负我。你。” 他伤心至极,每个字都像是从心里一口一口带着血呕出来的,听得人心碎,“你不爱我,你讨厌我,你嫌我恶心。你,你爱小蛇,不爱我。我都知道……为什么要这么欺负我。” 他扒着她的肩,那么的伤心,嘴里全是浸满了委屈的控诉,手掌却还是那么的小心,置在她肩上,只轻轻地揪她的衣服。 方别霜感到自己的心好像都被揪起了,随搏动“咚咚”地流血。 前所未有的疼。 疼得她满脑只剩一个想法。 让衔烛不伤心,让衔烛开心。 她想要衔烛开心。她想要他真正地开心,再也不流泪。 她从前怎么舍得对他说出那样狠的话的? 他全听进了心里去,他全记得死死的。 她不好,真不好。非但没有保护好他,还让他一再地难过。她怎么能让他这么难过? 怎么办。怎么办? 方别霜愧悔无比,脸埋在他胸前,几不能抬头。 他却连她的衣肩都渐渐地松开了。 躯壳难承悲痛,他去扶旁侧的高几。高几应声断裂。几上花瓶倾倒,一声巨响后,支离破碎。 他极力往平静去缓和嗓音,出声时声音已变得低而哑:“错从不在你。我很,我自己很,很不好。” 她只是不爱他,不爱当然从不是什么错。 话至最后,少年重重地喘口气,仍没能挡住更巨大的痛苦将他一遍遍地碾压。 衔烛转步朝外迈去。 他想走了。 “我根本没有讨厌过你!” 袖摆被身后少女紧紧地抓住。 “当时,我,”她有些抽噎,“我当时太害怕了。我胆小,我怕你,我口不择言,我怎么会没有错。” 她难为情地流泪:“我恨我自己无能。怕被你拿捏,怕生死都由不得自己,我那时候还并不真的了解你,” “我自以为地揣测你,畏惧你、排斥你。现在,我现在明白了,我想保护你,我应该保护你。我现在才明白……”她扯着袖子,努力去抱他紧绷的手臂,“你信我此刻的话,不要信之前我违心的话,好不好。” 黑暗中,少年只是一道高高的影子。 教人什么都看不清的影子。 影子背立在前,被她抱至怀中的手臂绷得僵直。 既有愧,要弥补。有悔,要挽回。 越难说出口的话,更要说出来。越难做到的事,更要鼓足气去做。越难面对的自己,更要抬起头来直面。 方别霜越过一地碎瓷,站到他面前。 她扶住他的臂弯,再度踮脚,将这道单薄的影子抱住。 满怀清冷。 她的心更疼了一疼。 她揽扣他的肩膀,要他靠上自己。 他不肯。 捂着心,硬着腰。 方别霜一点点贴上他湿凉凉的脸,什么也不怕了,小声道:“让我保护你,好不好。” 耳边哽咽一下变得明显。 他在轻轻地抖。 “喜欢你。喜欢衔烛。”她含着泪音,对他的耳朵道,“喜欢衔烛依赖我。衔烛让我抱,好不好。” 伴随几声再咽不下的闷闷气音,肩上微沉。 少年下巴搭来,在她颈窝脆弱地呜咽着。 方别霜抽疼着的心彻底软掉。 她带他回到隔间时,隔间内点燃的灯已烧得只剩半支。 少年坐在长凳上,眉眼微垂,泪水朦胧。 胸膛还在因难以完全压抑住的抽泣不时轻微地震。 不论她刚才如何地哄,他都不发一言。连崩溃的哭泣,此刻也渐渐止了。 此前她伤透了他的心,再想要他敞开心门,必然不能容易。方别霜心里清楚。 她探身扶他的膝盖,吻一吻他不断溢泪的眼角,更真挚地表白:“衔烛想哭就哭,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你怎么我都喜欢。” “你摸摸我的心,它喜欢你。”她握他的手,贴放到自己胸口,“是不是感觉得到。” 昏暗灯下,少年安静地掉着泪,并不看她。 “还不信,你可以进我的念识。”少女近距离地凝视他的眼睛。 他终于摇一摇头,嗓音都是湿的:“不可以。” “我允了你,就可以。” 他眸光轻垂,些微的涣散:“允了,谁。” 少年鼻尖透粉,卷长睫毛潮湿粘黏,暗光亦难掩其容色。看得人心里发软,又发痒。方别霜抬膝轻抵他的腰,亲几下他的脸,回答道:“允了衔烛。” 他却慢慢移开眸,再次没了声音。 几近于无的反应。 方别霜为他擦泪的手随之慢慢停下。耳边密密麻麻,雨音嘈杂。 显得他们之间的这股沉静格外幽长。 一颗急于证明点什么的心,在这种泼天的寂静中,忽然失了躁动。 她开始认真想他的话。 还能有谁呢? 他们之间,当然没有别人。 他在说谁? 疑问一旦冒出,追思便不能止歇。 她想到这些天的桩桩件件。桩桩件件都开始串联。 他极敏感。她知道的。 她轻易一句话,落进他耳中,都可能牵出他千丝万缕的心事。 不论是多轻易的一句话。 譬如,她曾说,他在她眼中只是条蛇而已。 那天晚上,他对她说,不是只有爱他才可以玩他。 凭什么她不爱他还可以玩他呢?凭什么呢?他又怎么可以被玩,他怎么这样跟她说起他自己呢? 那天晚上,她为什么没有这样问回去。 一句也没有。 为什么每一次听见他叫她主人,她都没有制止。为什么直到刚才他转身要走的前一刻,她对他说过的话里,都没有一句的口吻像只是对心悦的人,而非对一条蛇而已。 他哭着说,她爱小蛇,不爱他。他这样以为。 她曾经,也的确不止一次地强调,她对蛇与对人的情感绝不可能一样。 她的轻易,哪一句不沉重。桩桩件件。哪一桩,哪一件,足以让他相信她的喜欢? 换做是她自己,她可以相信吗? 如果强求她回馈爱意能是一种欺负,那轻视他的爱,戏弄他的爱,又是一种怎样的过分。 雨没有停过。 少年不反抗地坐着。不论她想什么,做什么、不做什么,他只没有声音地流泪。 眼泪一珠滚着一珠,顺睫毛砸落,砸下去也没有声音。 方别霜再次望他模糊的红眸。 模糊之中,是一片黯淡。 那些眼泪好像都在她的视线望进去的那一刻漫涌进了她的口腔。铺往舌面,牵出无尽的苦味。 苦味又一连扎往心脏,带出抽刃般的痛感。 她能感觉到的疼,是不是还不足他所经受的万分其一。 与她相处的每一时,每一刻,他是不是只感觉到自己的爱都卑下,都轻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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