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请我去调查一个疑案,公事。”严潍轻声说。 “你不是辞职了吗?” “熟人拜托的,我欠着个人情,得去。” “跟谁?” “跟林猫。” “就林猫一个人?” 严潍犹豫地点点头。 林猫四仰八叉地霸占整个沙发,看着楼梯上老师在跟空气拉拉扯扯,没有任何说话的欲望。 如果她能看得到我,就会看到我八爪鱼一样地扒在严潍身上。 “最多就三天,不会超过三天的。”严潍不可谓不苦口婆心,“我跟林猫真的是正经师生,什么也不会发生的,我跟她出去也分开住两间房,好不好?陈潇,什么都不会发生的,我保证。” “我知道!”我不仅不放手。反而扒得很紧,“我就不要,我就不喜欢。” “那我多叫几个人,好不好?我不和林猫单独待一块儿。” 我噎住,没得由头留他了,可自打我死了又睁开眼,这么多天我们从没分开过,我一想到要分开,心里就空落落的。 我和这世界的联系只有严潍而已。 我巴巴地瞅着他,很想用稀烂的演技挤出点眼泪来:“留我一个人在家啊?” “我会天天打电话,好不好?”严潍也不舍又不忍。 “不好......”我嗫嚅道。 “我给你带礼物呀。这事真的很重要,我尽快回来,可以么?回来后我能不出门就尽量不出门了。” 我还是把严潍送到了家门口。 我握着他的手,在掌心里左摸摸右摸摸:“记得按时吃饭。” “知道了。”严潍笑起来,眉眼弯弯。 门关起来,严潍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我叹了口气,觉得家里无趣极了。左看右看了一会儿,顺着楼梯又上去了。 经过拐角时,我顿住腿,小柜子上放着一盒胃药,我几个小时前特地把它放在桌上的,以免某个人忘了吃药。 它现在不应该在这儿。 完了。我想。完了,还有几十分钟就到每天按时吃药的时间了,这一落下,一会儿不知道该怎么疼。 我拿起那盒药,打开了窗,我能看到严潍的背影,不远,在过马路。于是我扯开嗓子叫他,叫了好多声,他没有回头,大概我的声音和人一样,出不了这间屋子的。 我一急,跑到门边,用力推开门:“严潍!药!你的......药......” 我叫不出声了,声音哽在喉咙里,我低头看着门把,看着自己的手,突然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不痛,一点也不痛,完完全全没有过去那种将任何一个身体部位伸出家的范围后被一刀刀磋磨肉体的感觉。 我不由自主地迈开腿,先是踩在门外的台阶上,一步一步,最后稳稳站到草坪。 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能感觉到我的嘴在打颤,我慢慢举起手,举得很高,我翻转手腕,去遮挡天上的太阳:“开什么……玩笑。” 我走出来了。 不敢置信,我走出来了。
第22章 失望 我穿过车门,飘进车里。一等严潍挨着坐下,我立刻挽住他手臂,以免油门下去后我这幽灵发觉自己被落在家门口,得飘飘悠悠地奋猛追车。 毕竟我只能碰到他,不如在家里,我是能摸着其他东西的。 林猫在前座开车,我和严潍在后座十指相扣。车飞速向前,那些两侧的树,人,杆子,小店,都在后退,因了速度快,它们便模模糊糊的,光怪陆离起来,在我的视野里形成绚烂的,流动的画,散发着午后晕染出的奇异光芒,叫我一眨不眨地望着,兴奋得无意识地直咬下唇,简直如同一个第一次离家二十里外的孩子。 我已经有多久,多久没再拥有过这样的,分明是每个人都能享受的,甚至用不上享受这个词,如此司空平凡的体会。我努力地回忆起上一次,都像蒙蒙的隔了层雾,恍如隔世。 也是,都是活着时的事了,可不是隔世,是上辈子吗。 我一手攥着严潍,一手伸出车窗,张开五指,去捞混着阳光的风。虽然手上什么感觉也没有,我碰不着风,风也碰不着我,却让我手指头都颤抖起来。 “你看,严潍,看。”我回头招呼严潍,“外面有个那么小的小孩牵那么大的狗,你看见没有?” 我措不及防撞进了他的瞳孔里——他的瞳孔空空的,雾雾的,凝视着我,却像根刺,那刹那之间在我心口上扎了一下。 尽管他马上反应过来,凑过来一块看我说的小孩和狗。 我想起刚才的严潍,他回头,见着拿着一盒药呆呆站在草坪上的我时,他的眼睛。 讶异,震撼,恐惧,惊惶,我不会辨别错的。 我压住了想继续趴在窗边向外头看的蠢蠢欲动,靠回严潍身上,整个人倚着他:“到底要去哪里啊?” “去郊区一个旧工厂。”他挪了挪姿势,好让我靠得更舒服。 “你穿够衣服没?冷不冷?” “不怎么冷。” “你没拿药,急死我了。” “我一下给忘了。” 我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拉扯闲聊,他扣着我的手腕,手指紧紧压着我的腕骨,声音又暖又软,就跟他给我的怀抱一样。在柔暖的包裹里,被绵软的声音所缠绕,熨帖得我舒服得不得了,心情大好便情不自禁抬头去吻严潍的下颌,严潍放低头颅,送上整张脸任我挑选位置,我自然往最好的去,腾出手按住他后颈往下压,去咬他的嘴唇。 严潍没想到我这样轻薄,直入主题不说,还去勾弄他的舌尖,他慌忙偏开头,看了看非礼勿视的司机:“前面......” “怕什么,我就要亲,怎样?”我虽是这么唬他,但还是放过了被作弄得沾了点点水光的双唇,转而在他脸上随意亲吻,想到哪就亲哪,我的手按上他胸膛,隔着毛衣来回摸索揉弄。 严潍在我手下发起抖来,艳红从耳根弥漫上眼尾,他咬着嘴唇,使劲把难以抑制的吟哦和抽气声往喉咙里吞。 “哼。”我抱怨,“就顾着你的学生。” 车从临近中午出发,直走到黄昏,终于肯停下了,停在一片稀疏的树林外,我环顾四周,似乎是处于公路底下。被树丛和杂草包围的工厂,高大,紧闭,铁门爬满锈蚀,显得格格不入,仿佛最原始的无人区里突兀出现了未来的文明。 “你们要进去?”我问,“里面是什么?” “是废了的器材厂,不用去到最里边,中间有个实验室,我们要拿点资料。”严潍回答,他对什么都是那么了如指掌。 “哦。”我上前,对铜墙铁壁伸出手,不出意料,手穿了过去,“那我去探路。” 然后我就被牢牢攥住了,我甚至都没来得及抬腿。我回头看,这短短的一瞬间,严潍的眼睛里又是那种颜色了,灰蒙蒙的颜色,在被我的目光触碰时快速地往回收,藏好。他的手指卡着我的腕骨,攥得那么紧,大冬天的,有湿润又冰凉的汗意。 严潍拉着我一步步后退,他的另一只手也攥上来:“你别去,陈潇,用不着探路,早查清楚了。而且这是孩子的事,给孩子自己处理就好,你插手的话,还怎么锻炼她的能力呢。” 林猫还需要锻炼吗?我禁不住想。 那家伙的资历还需要所谓的锻炼吗。这个理由只怕连林猫自己都不会信服。 可是罕见的,严潍没有搭理我皱起的眉头,他对林猫发出指令:“小猫,去吧。” 林猫仰头看着他,一时没有动静。 “……怎么了?”严潍问。 她的眼睛眯了眯:“老师,你没事吧?” 严潍笑了:“我能有什么事,去吧。” 林猫上下打量严潍,她不再嗅出什么不对劲的情绪,于是放下心,身上松了劲儿,转去鼓捣铁门。 我垂眼看着严潍牵我牵得过分用力的手,沉默着。 我坐在草地上,百无聊赖,我用不着看,我亲身体验过林猫的水准,用你死我活的方式,我知道,这扇似乎坚不可摧的铁门,对林猫来说什么也不是。 她抚摸铁门,然后后退,一直退了八九步,停下来,微微俯身。 她的身体线条骤然绷紧,从柔软迅速拉扯得凌厉,然后她开始奔跑,像柄利剑,直冲铁门,在几乎撞上的一刹如同一把弓被拉满,整节手臂向后拉到极致,带着拳头撞在铁门上。 巨响刺得人耳膜都发痛。 铁门崩落了,碎屑落下来,砸起一地的灰。 林猫退回严潍身边,若无其事。 “来,陈潇,”严潍弯下腰,对我伸出手,“进去了,走吧。” 我低下头:“我不了,你们自己去吧。” 严潍的手僵着,不敢硬握我的手,缩回去更不大对,五根手指局促地蜷缩又张开,手不知所措,人更不知所措,牙不断地刮擦下唇。 我突然心软了,用鬓发蹭了蹭他的手:“别怕,严潍,我没生气,你去吧,别总那么害怕。” 我站在落地窗前。 黑沉的夜空满是繁星。 严潍从身后抱住我,脸埋进我颈窝:“陈潇,怎么心不在焉的?是不是累了?还是不开心?” 我摩挲他覆在我腰上的手,半晌,我问他:“你不也心不在焉吗?” 严潍愣了愣,他的手突然收紧,又松开。 “你怕什么,严潍。” “我......我没怕什么呀。” 我扯开他的手臂,回身,直勾勾盯着他的脸,我不让他抱,他显然的不安起来,虽然神色上没什么波澜,但嘴唇好不容易养出的颜色在快速地消褪。 我握住他的双颊,猛地拉过来,然后和他接吻,啃咬他的嘴唇以发泄心里的不满,就像狼撕咬新鲜的肉。我贴着他,带着他往后退,直退到床边,我用力一压,把严潍牢牢锢在床上。 严潍和我是不同的。 我不开心,必然是要表现出来,开心,不开心,愤怒,不愤怒,我一样也藏不住。 可严潍是位高权重的权臣,是在政治和官场上游刃有余的老狐狸,他是执棋的人,所以擅长精细地把真正的自己牢牢裹住,既不表达真实的情感,也会无中生有根本不存在的情绪。他的喜怒哀乐,严严实实的敛着,他不想叫你看,你一丝一毫也看不见。 如果不是我和他日日床上床下厮混在一块形影不离,我也要被他轻易骗过去了。但他不想给我看的,我却还是捕捉到了那么些,即使有一部分原因是我十分了解他,却也证明了这个情绪超过了他所能安稳隐藏的界限。 他不仅是不安,恐惧。 他是非常的不安,非常的......恐惧。 然而他甚至不愿告诉我究竟是为什么,不愿让我分担。我纵然说过几十次上百次我们是夫妻,是心肉相连的,他依然有不肯透露的痛楚和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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