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如今,昆仑上下几乎都已忘了她的出身,只把她当做了师门的骄傲。 所以,除了刚学识字那会儿,文喜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写过错字了。 听到帝女到时,文喜执笔的手微微一抖,一团墨汁便落在了雪白的纸上,这张已写了一大半的纸自然又不能用了。 她放下笔,出门迎接。 刚一打开门,便看见了正朝书房走来的少女。 她身着一袭金红色的华丽宫装,全身上下无一不精致,却一点也不喧宾夺主,反而越发衬出了少女的美丽和不凡气度。 “文喜见过殿下。” “文姑娘不必多礼。”不等文喜拜下,乘袅已经上前亲切地扶起了她,笑道,“你伤势未愈,该当静养才是,不知现在你感觉如何?” “多谢殿下关心,昨夜有幸得少君相助,我已无大碍了。” 文喜垂首回道。 “无碍便好。”乘袅微微一笑,“我瞧着文姑娘脸色的确好了不少。如此极好,今日我与阿烆去拜见梅掌门时,他还特意问过你,瞧你这般,我也能向前辈有个交代了。” “与阿烆从昆仑回来后,想着昨夜匆忙,未曾来探病。瞧着时辰还早,便来欢喜殿看看你。” 听到乘袅提起她今日与季烆去昆仑,文喜下意识抿了抿唇,不由抬头看向面前的帝女。 只见少女面上挂着温柔亲切的笑,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也装满了关怀和真挚。能得帝女这般关心,该高兴才对。 文喜却有些不敢面对这样的目光。 “……谢帝女关系,我好很多了。” 她张了张嘴,干巴巴的、反复说着这两句。 两人见面的次数其实很少,统共也不足一掌之数,所以相处起来确有几分生疏。 “文姑娘不必如此拘谨,你放心吧,我不会吃了你。”少女轻笑着调侃了一声,“况且,文姑娘这般美姿容,我极喜欢,哪里舍得吃?” 少女从容不迫,仪态万千,一颦一笑都优雅动人,对比之下,她相形见绌。 听得这话,文喜怔了怔,脱口道:“我哪里值得殿下喜欢……” “文姑娘何必妄自菲薄?”不等她说完,少女已经不赞同道,“在我看来,文姑娘哪哪儿都好。生得好看,又勤奋刻苦上进,能取得今日成就,不仅在于过人的天资,更在于你的努力。” “我相信,文姑娘定会一飞冲天,名震九胥。” 说这话时,少女脸色认真,目光纯挚,并非哄人之言。 文喜的心怦怦跳了跳。 “我……出身低微,不过只是乡下农夫之女,当不得殿下如此夸赞。” 闻言,少女却是脸色一沉:“文姑娘怎会这般想?出身只不过决定了一个人的起点,却无法判定终点。所谓英雄不问出处,文姑娘难道不知这个道理?” 文喜蓦然抬眸。 却听少女忽而问:“文姑娘可知我九胥元祖?” 文喜答:“元祖大名,无人不知。” “那你可知元祖与你一般,也是凡人农户出身?”少女笑道,“如今天下皆知元祖的英雄事迹,却少有人还记得元祖出身微末,能有那般成就,全靠自己。这世上很多厉害的人物,并非都有一个好出身。” “便说如今的九胥第一无暇剑君,据闻百年前,他也只是村里的一个普通少年。而今瞧瞧,已闻名天下。” “始于微末而成于天下。此话,并非妄言。”少女郑重道,“所以文姑娘也不要看轻自己。在我看来,文姑娘之优秀,已胜过这世上万万人。” 文喜的心跳得极快。 少女夸得越厉害,她的心就越难受。 在那清澈如水的目光下,她甚至有一种无地自容的羞耻和心虚。那些隐秘的心思在这一刻,仿佛成了一把把凌厉的刀刃,一寸寸的割着她的身心。 帝女那般信任她,看重她,而她…… “文姑娘?”少女忽地凑近她,担心地问,“你怎么了,为何脸色忽然这般难看?” “我、我没事。”文喜慌忙别开头,极力镇定道,“只是忽觉有些不舒服,让殿下担心了。” “可要传灵医来看看?” 乘袅忙问。 文喜急忙摇头:“不用了,我想休息一会儿便没事了。” 闻言,乘袅便道:“既如此,那我便不打扰文姑娘了。我先回去了,文姑娘好好休息。” “……好。” 文喜微微垂眸,避开了少女关切的目光。喉咙里像是被什么硬物堵住了一般,难受极了,好不容易才挤出了一个字。 少女又关心了几句,这才带着一脸的担忧离开。 “文姑娘,这是殿下命人送来的极品灵燕羹,最宜补充元气。这灵燕羹极难得,便是宫中也没多少。您快趁热用了吧,免得药性流失。” 待乘袅一走,一个宫婢便小心端着一碗灵燕羹上前。 霎时,一股清灵之气便飘进了鼻间。光是闻着,便让人神清气爽,不愧是极品。只这一碗,怕是便要数万灵石。 见宫婢小心谨慎的动作,也能想到它的珍贵。 其实不用宫婢解释,她已经默写了数遍灵药谱,早已把里面的内容背得滚瓜烂熟,如何不懂灵燕羹的珍稀? 可帝女毫不犹豫的赐给了她。 文喜一口喝完。 果然是极品珍药,方一喝下去,一股暖意便骤然升起,极快的传遍了全身,身体瞬间舒畅极了。 可与舒缓的身体相反,心里却仿佛笼上了一层沉重的阴云。 文喜回了书房,本想继续默写灵药谱,却如何也静不下心。写了几个字,便再也无法继续下去了。 看着那一个个墨团,她心口一疼,忽地,一口血喷了出来。 …… “殿下,不去昆吾殿看望少君了么?” 出了欢喜殿,乘袅却循着来时的路,朝扶凤殿走。见此,贴身宫婢以为她忘了,便小心提醒了一句。 乘袅淡声道:“不用过去了,或许过不了多久,大哥便会先来看我了。” 少君要来看殿下? 为何? 少君不是在养伤么? 宫婢心中不解,但见殿下面色淡淡,明显不欲多说,便不敢再问,只恭敬随侍在一旁,一同回了扶凤殿。 太阳西行,天色渐暗。 泡了药浴后,乘袅未曾去休息,而是拿出了今日蔺霜羿送予她的白灵鞭。 心神一动,那条纯白无暇的白灵鞭便浮在了面前。 乘袅伸手握住了它,触手冰凉,须臾又传来一股暖意,也不知这鞭子是何种材料炼制,竟是出乎意料的合手。 她忍不住握着鞭子耍了一套鞭法,几番下来,越发喜欢。耍了一会儿,糟糕的心情似乎也好了不少。 “回天珠,我记得书里写了,蔺霜羿该送我一柄灵剑,为何换成了鞭子?” 按照书中剧情,这次拜见蔺霜羿也送了她见面礼,不过是一柄天阶上品的灵剑。虽也珍贵,却不如这白灵鞭适合。 所以,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改变? 自之前乘袅训了回天珠后,它便不敢轻易开口,早就憋坏了。不过这事,它也不知。 “可能因为我来此的缘故,所以有所改变吧。”这很正常,从它来了之后,因为有它的劝说,乘袅也没如书里那般做,剧情早就有不少改变了。 是以,回天珠理所当然地道。 “这样么?”乘袅挑了挑眉,“那看来你真的很重要啊。” “那当然!我可是人人争抢的宝贝。”回天珠忍不住道,“所以你以后不能再凶我了,要对我知道吗?我很珍贵的。” 乘袅笑了笑,从善如流道:“不错,你这般珍贵,的确要好生珍惜。” 至于回天珠所说,乘袅并不认同。 她所做的确与书里的‘乘袅’不一样,可影响的应该只有身边人。而蔺霜羿远在昆仑,独自住在无暇峰,此前与她根本没有交集,如何会被影响? 不过此事不急,可以慢慢查,所以乘袅很快便放在了一边。 回天珠不知她心中所想,见乘袅又变成了温和可亲的模样,胆子便又大了起来,话唠属性重新打开。 “原来你这么看好文喜。”回天珠情不自禁感叹,“我瞧你夸她时,她都要感动的哭了,眼睛都红了。你说那些话,是想要和她做朋友吗?” 到底是颗珠子,不如人类狡诈。 乘袅微微一笑道:“是啊,我想要和她做朋友。毕竟她确实很优秀善良,我九胥太缺人才了。” 所以遇到这种人才,她从不会放过。 要么做她的人,要么……做她的敌人。 “希望文姑娘真的是因为感动而红了眼眶。”少女轻柔的抚着白灵鞭,极轻的感叹了一声,“我真的很想要她。” 是为她所用,还是与她为敌? *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忽然,一个宫婢急匆匆冲了进来,禀告道:“殿下,欢喜殿那边出事了。” “文姑娘走火入魔了!” 乘袅轻轻抬眸,抚弄白灵鞭的纤长手指微微收紧,问:“此刻,已有谁去了欢喜殿?” “禀殿下,一刻钟前,少君便到了欢喜殿。不久,季少主也赶来了。” “我知道了。”乘袅站了起来,淡声道,“文姑娘乃是贵客,如今出了这般大事,绝不能轻忽。走吧,去欢喜殿。” 今夜的天气不怎么好。不知何时起,天上刮起了风,又飘了雨。雨落进了小湖里,起了层层涟漪水雾。 冰凉的雨滴砸在脸上,带起了一阵阵寒意。夜色下,少女没有撑起灵力罩,也拒了宫婢的伞,而是沐浴在着冰凉细雨之中,一步一步朝前走。 夜雨风霜,一片水茫茫。
第8章 方走到门口,便听见屋里传出了熟悉的训斥声:“修炼不可急于求成,当顺心而为,文喜,这些道理你都忘了吗?急功近利,只会弄巧成拙。这一次幸而发现的及时,否则,你定会心魔入体,再难解脱!” 是季烆的声音。 作为师兄,他训斥教育师妹似乎合情合理。 乘袅的脚步微不可查的一顿,只站在门口,也能闻见屋里的味道。屋里萦绕着一股血腥气,虽不浓郁,但于修士而言,依旧无法忽视。 文喜正躺在床上,本恢复了红润的脸色此刻又没了血色,面色苍白,唇色浅淡,气息虚弱不稳,一看便知是才受了大罪。 修士走火入魔非同小可,轻一点的只是受点轻伤,重一些的却会心魔缠身,道心破碎,从此仙途尽毁。 是以,修士重修行,更重修心。 幸好发现及时,也不算太严重,否则,文喜一身修为怕是都难以保住。 此刻,季烆与乘风分站在床榻两旁,两人身量都很高,皆是面色沉肃严厉。乘风眉心紧拧,季烆目光冷然,但两人的目光都只落在了床上的姑娘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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