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沉闷,一丝凉风都没有。他听闻宫中有个明月楼,高百尺。他对高楼没兴趣,楼下却有一池,红鲤成群,据闻里面曾有五条太太太皇养的锦鲤。 锦鲤,应该都挺肥的。他在道山里上树下河的事情没少做。 风车呼呼地转啊转,元凤鸣嘴角刚刚扬起一抹笑,感受到一股目光。他抬头看,于是所有流年都刹那后退,不知今夕何夕,一切风景在他眼中黯然失色,唯她一人勃勃生机。 林月皎看了楼下那人一眼,那人傻傻地仰着头,着一身道袍。但手中的风车倒更吸引她的目光。 林月皎只一刹那的兴致,而后她轻轻转过头,不再理会楼下的太虚道人。 元凤鸣想让她再看他一眼,于是为了让她能再看他一眼,他开始往频频往望月楼跑。楼上的人似明月,只把银辉洒下,徒留一地清冷。 那段时间林月皎总能注意到他,她只垂下眸,他定在楼下,时坐在栏杆处,时垂钓红鲤鱼。他的手边总有她未见过的小玩意。他的道袍宽大,长发束成马尾,嘴角叼着根稻草,却是恣意人间的做派。 他不曾主动同她说过话,林月皎也未让人赶走他。 望月楼共八层,她从第八层下到第七层,从第七层下到第六层,一层一层一日一日地慢慢往下走。 元凤鸣仰着身子躺在一旁的草地上,面上遮着草帽以避日光。他似乎睡着了,直到林月皎停在二楼的栏杆处,她看到一只蝴蝶袅袅而来,最后栖息在他的草帽上。她坐在栏杆处撑着一只手看蝴蝶,真自由的蝴蝶。他突然摘下了草帽,直直对上了她的眼。 他对她笑了起来,很灿烂的笑,他说:“我叫元凤鸣。” “那你可知我是谁?”她声音淡淡,终于肯开口同他说了第一句话。 “閔朝最尊贵的明月公主。”元凤鸣从地上坐起来,盘住腿,仰头看着这轮明月。 林月皎没有说话。 元凤鸣忽然皱了下眉头:“只是明月不应该挂在楼上。” “那明月该往何处?” 元凤鸣歪了下脑袋,很温柔地对她笑道:“明月入江河。” 林月皎的心微微一动。 又过了一月有余,春夏已至秋,林月皎下到了一楼,她之前从未到走到过一楼。元凤鸣看着她,明月一步一步而来,他反倒有些束手无策地拘谨。 林月皎对他招了招手,元凤鸣来到她面前,少年依旧仰着头看着这轮明月。 林月皎的衣袂垂下,风一吹,衣角拂过他的面。她道:“你喜欢我。” 元凤鸣红透了脸,反倒像个姑娘家。他的手心沁出汗渍,一瞬间口干舌燥,心跳如鼓。看着林月皎洁白无瑕的面容,他点点头,努力说出了那句话:“我喜欢你。” 林月皎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笑,这意料之中的回答。 “既如此。”她伸出手来,手指修长葱白,指尖盈盈。在指尖就要触碰到他面庞时,她蛊惑着他,声音是一望无际的白:“我们私奔吧。” 元凤鸣如此窃走了閔朝最尊贵的明月,失了太虚的身份,同林月皎一路颠沛流离,荒郊野岭拜了天地。他爱她是一件事,她爱不爱他是另一件事。 姜尘慵懒地翻了个身,又将尾巴悠悠搭到自己身上,待彻底清醒后才喵呜唤上一声。 林月皎将姜尘抱在怀中,它又被元凤鸣揪着后颈揪出来,因林月皎显怀,元凤鸣总怕这只猫压到胎儿。 姜尘有些恼怒,伸出瓜子想朝元凤鸣脸上挥挥,但她只是哼了一声,用头蹭了蹭林月皎的肚子。 快快出生,快快长大,不为别人,权当为她的痴人说梦。 林月皎嗜睡起来,许是怀孕之人皆如此,但她的疲惫更甚。她睡着时,元凤鸣会安安静静守在她身边,他总会在她身边。 姜尘兴致缺缺地用碧绿色的猫瞳看他一眼,一转身溜进了草堆里,她离开了他们。 他们已经被追踪了一个多月,但这次的身后人怎么也甩不掉。元凤鸣知晓他们派来了新的太虚。他不会让林月皎出事的,他已经下定决心去保护她,哪怕牺牲自己的生命。 于是又一个雨天,姜尘从云上下来,足尖轻点落地变成了猫儿的爪子。 雨水顺着她光滑的毛皮滚落,她走过一路的泥泞不堪才在一处山洞寻到了元凤鸣和林月皎。她嗅到浓郁的鲜血的味道,元凤鸣受伤了,在她出现在洞口时,他警惕的目光扫了过来。 “喵。”姜尘叫了一声。 火堆在一旁燃烧,灯光映着林月皎鼓起的腹部。林月皎似乎很痛苦,但她又神色淡漠道了一句:“回来了。” 姜尘慢慢朝林月皎走去,初冬了,林月皎已七月之孕。 再过了几日,天寒地冻,元凤鸣用阵法狩猎却一无所获。他的伤表面似好了,但元神破损,日复一日更加严重。 似乎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没有办法了,元凤鸣揪起姜尘的后颈与她四目相对,可怜兮兮道:“帮帮我吧。” 姜尘状作不解地喵喵叫,元凤鸣无奈地摸了把她的脑袋,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把匕首,对着她道:“猫儿肉应好吃。” “岂有此理。”姜尘一边说着一边从他手中挣脱,机警地一跃到一旁,“这便是你求人的态度?” 元凤鸣笑了,笑容灿烂,一口的白牙。 姜尘哼了一声,转身一变,已经变成人形站在他的面前。看着眼前的姑娘,元凤鸣并不感到意外,他很早便知晓了她的真身。 “妖怪原来都长这般模样。”元凤鸣道。 “什么妖怪。”姜尘很不乐意,她仰起尖尖的下巴来,“我可是神仙。” 姜尘给元凤鸣了十斤大米,一同奉上的还有一纸契约,她要收林月皎腹中胎儿为徒弟。她为这一刻已经谋划了好久,她早已在一次一次的轮回中静候。 姜尘激动到甚至都要忍不住颤抖起身子,指甲狠狠攥在掌心。 深吸一口气,姜尘佯装打趣,声音上扬:“过了这村可就没这个店了,神仙收徒是千年一次的机遇。” “可我瞧你不像好人。”元凤鸣琥珀眼狐疑地望着她。 “大抵是因我生得貌美。”姜尘笑得嘴巴都咧到耳后根了,她把十斤大米和契约都给元凤鸣,伸出手来捏出一支笔,“来吧,签个字。” 元凤鸣看着这纸契,正欲签字时,笔尖一顿,姜尘一口气差点没缓上来。 “怎、怎么了?”她皮笑肉不笑地问他。 元凤鸣自是不傻,他因极高的道法天分成了太虚,未卜先知也能向前尘问些事。他看向顾姻,眸中平静些,似已知未来将要发生什么:“你我既有缘相见,还请允我一件事吧。” 他最终还是签了字,这朱砂笔迹,契约已成。 姜尘将那纸契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宝贝似地认认真真看了一遍,叠起来,用力塞进自己的衣袖里。她嘴角上扬,寒风吹过来,有什么落进她的眸中。 “下雪了。”元凤鸣声音低沉,他抬头看着阴沉的天色,四周的景色是一望无际的荒凉。 姜尘转身离去,她对他摆了摆手:“放心,下次来的时候,我会替你收尸。” 元凤鸣愣了一下,而后微笑,他抱着那十斤的大米转身离去,余下的声音被吞没在风声里。 “嗯,那就……谢谢了。”
第34章 凡人总要生老病死,所以其实姜尘不太喜欢凡人。 银河里的星星都沉浸在水底里,偶尔咕嘟咕嘟冒几个泡。它们不敢大声喧哗,当着姜尘的面自不敢太过放肆。姜尘坐在大殿的台阶上发呆,无尽的白里,只她着大红的衣裳,这鲜艳的红,像心头血。她和云水间那大道无情的石头一样,像座死亡的墓碑。 雪积三千里,万物都仿佛失去了生机,元凤鸣用卜算推出林月皎的分娩就在这几天。 身后的人穷追不舍,这几日却突然没了踪迹。元凤鸣带着林月皎来到山下的一个小村落。 阿婆尚记得见到两人的情景,那天下着鹅毛大雪,寒风呼啸凛冽着,天色卷着浓稠的夜和朦胧的曙光。一个男子一手搀扶着一个姑娘,一手抬起衣袖为她遮挡风雪。大雪吹在他发上眉眼,结成一层细细的晶莹。 阿婆以为是迷途的路人,直到那男子走到她面前,笑着对她道:“阿婆,能借宿吗?” 他放下左手,那姑娘的面容露了出来。 阿婆从来没有见过这般好看的姑娘,不似凡人,更像神仙。她的面容比雪还要白上三分,她似一轮皎月。 阿婆一时惊呆没有应声,再回过神来,元凤鸣那张脸已凑到身前,他捏着小小地白瓷瓶,故作高深模样:“阿婆,这可是仙丹,延年益寿的丹药,能否让我与我家娘子借宿几日。这冰天雪地,还望阿婆心善。” 于是就这样,阿婆看着手中的白瓷瓶,又看了看炉火旁的林月皎和在旁伺候的元凤鸣,叹息一声,起身将瓶子放在柜台处:“你且让你家娘子躺床上歇息,我去熬碗粥。” 虽然阿婆年事已高,但她不是个信神信佛之人。只是看这对夫妻可怜,全当做善事罢了。不过这郎君看着可俊朗,怕是个不靠谱的主啊。 待看到阿婆起身去熬粥,元凤鸣微笑着回头,他伸手理了理林月皎的鬓发,又摸了摸她的肚子。 自从林月皎第一次胎动后,元凤鸣便会时不时去安抚她腹中胎儿。所幸这胎儿甚乖,林月皎也能少受点折磨。林月皎神色疲倦,自从她怀有身孕之后,她的脸色一直很差。 她又有些困了。 “娘子,娘子。”元凤鸣在她耳畔唤她,他的一缕发拂过她的面,带着寒冬的冷,“我扶你上床歇息。” 林月皎睁开眼眸,眼睫轻颤,一双眸子如玉石般看向他。 元凤鸣柔声哄着她:“你歇息,我就守在你身边,何处都不去。” 炉火渐渐驱散骨子里的寒,元凤鸣的声音太温柔,她似坠到一场声势浩大的梦里。望月楼永远只有孤寂,纵然站在高处凭栏望去,余晖无尽,依旧是方寸之间,黯然失色中。 林月皎第一次看到那么美的夕阳,是在和元凤鸣私奔的那一天。明明高墙耸立,他牵着她的手奔跑,迎面吹来的风都带着无端的自由。她冰冷的指尖感受到另一个人的温热,一种密密麻麻的感觉从指尖传来,落在了她的胸膛。 那时被堵在高墙之下,她被元凤鸣护在身后,宫墙碧瓦伤心地,就在她以为出逃注定失败时,元凤鸣回头,脸上出现两团红晕,眼神落到她面上又佯装看着别处:“我、我可以抱你吗?” 林月皎仰起下巴,矜持又高傲,没有说话。元凤鸣的耳朵也红了,他一把搂住林月皎纤细的腰身,紧紧怀抱住这轮明月。阵法于他脚下浮现,他的道袍被吹得猎猎作响,他足一点,从高墙之下一跃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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