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如此脆弱,雪披霜又欺。 不落被屠城,王朝已覆灭,多少鲜活的人或事都泯灭在历史长河。邵宴宁沉默着站在城墙上,他活了几百年,从人变成了妖。曾经他久病成疾,死亡如影随形,他对活着这件事已有执念。如今生命如长河,活着竟变成一件痛苦的事情。 身后脚步声传来,姜尘登上城墙累弯了腰,她摸了摸胸膛,心跳在疯狂加速。 说不出是为了什么。 姜尘深吸一口气,脚步轻快些:“小公子,还记得我吗?” 她最会挟恩相报,在看到城中幻象时,她亦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我是当年救你的仙女啊。” 邵宴宁的目光落到姜尘身上,其实在见到她的第一面,邵宴宁便记得她。此人与当年的国师都是神仙,本质却并无区别。国师杀他,不过是视凡人为草芥。姜尘救他,不过是戏谑生命翻手中。他们都不过随手一点,他人生死全凭喜好。 所谓神仙,不过都是薄情之人。 姜尘见他不说话,挺直了腰身,她道:“我当年救了你一命,让你平白过了几百年的岁数,这么多年,也算够了吧。” 所有人都想让他死去,从他出生起。唯有岁岁愿他长命百岁,唯有她希望他能活下去。 “我知晓你来此的目的。”邵宴宁看向姜尘,嘴角勾起一丝嘲讽,他语气冷淡,“可我在等一个人。” 晃晃死在不落,城破了,城中未能逃脱的百姓被尽数屠杀。邵宴宁听到不落城临死前的痛苦哀嚎,鲜血溅在城墙上,尸首在城下垒如高台,裂缝将不落吞噬。 邵宴宁怎能眼睁睁见这座城死亡,这是岁岁的不落城啊。 他做了不落城的守城人,不落亦将他束缚。在将城中亡灵都安抚,他寻觅城中每一道身影,却始终没有看到玉岁。 所以他觉得岁岁还活着,活着就好,他等了一百年,他希望岁岁能岁岁平安。 一百年之后,他依旧没有找到岁岁。 两百年,三百年,时至今日,他都未见过她的身影。 岁岁……不愿见他吗? 她会责怪他没有来到她身边吗?她耿耿于怀他曾对她恶语相向吗?她会讨厌他不肯好好喝药?还是生气当年坐着轮椅的十岁男孩在第一次见面便喊她丑八怪呢? 邵宴宁不知道,但他好想她,几百年的思念只增不减,无尽的寿命让他无数遍陷入回忆。 “我也在等一个人。”姜尘忽然开口,夜风缠绵她长发。 “那个人对我很重要。”她抬头看了眼历代星辰,目光柔软起来,“我在等他回家。” “我亦有我的执念,谁都无法阻挡我。”姜尘背靠着城墙,有些累了,黑暗中唯她眼眸熠熠生辉。 不知为何,邵宴宁想起花藏口中的那人。她们都是自由的鸟,无法占有无法摧毁。不一样的,那人并不爱花藏。隐约报复的快感让邵宴宁嘴角上扬,神仙亦有求而不得。邵宴宁不在乎除岁岁以外的所有人或事,他问道:“你的徒弟呢?” 姜尘愣了一下,又听见邵宴宁道:“他非神又非仙,不是妖也不是魔。” “凡人嘛。”姜尘慢腾腾道,“总会死去。” 她见邵宴宁嘴角笑容刺眼,多好看的一张脸,怎么配在如此心理扭曲的人身上。她忍不住刺他一句:“就像你的岁岁,还不是已经死了。” 邵宴宁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姜尘笑盈盈回望。 “等待是一件漫长的事情。”姜尘依旧笑着,但她眼中没有几分真情,她道,“我若让你见了岁岁,你会给我我想要的东西吗?” 邵宴宁看着城下无尽的荒凉与黄沙,星辰在头顶变化莫测,夜里的风很冷。几百年前,岁岁是否也曾站在这城墙之上眺望远方,那时的她究竟在想着什么。 他想念她,日日夜夜。 他说:“让我见见她,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姜尘笑意更浓。 林榭春一夜未眠,他等了姜尘一夜,直到晨光亮起,他听到她上楼的脚步声欢快。他微微阖目,这才放心下来,他神色倦怠地靠在窗边。 姜尘却先跑来他面前,她笑道:“徒弟,去见玉岁吧,就是那个小女孩,亦是那个折戟的女将军。” 她见林榭春眼底微微泛着青,有些心疼,伸出手指按了按他眼下:“怎的,夜里做噩梦了?” “嗯。”林榭春没有排斥她的靠近,她指尖凉意请让清醒些,于是话意被朝露打湿,沾上些许亲昵的抱怨,“梦见师傅不要我了。” “哈哈。”姜尘笑着收回了手,“梦与现实都是相反的。” “师傅如今,很爱笑。”林榭春缓缓道,“是因为有什么好事将近吗?” “有吗?”姜尘摸了摸嘴角,“笑着不好吗?” “若是发自肺腑的开心,自是好的。”林榭春道。 姜尘眼眸明亮,但笑不语。 几日之后,城门大开,一阵妖风吹过,迷了一个姑娘的眼。待姑娘再次睁开眼时,她看到面前气势磅礴的孤城。她下意识后退一步,那城门却打开一道缝。 城门处站在一位女子,笑得眉眼弯弯。姜尘看着姑娘和玉岁长得八分像的面容,她对姑娘招招手:“要进城吗?” 姑娘觉得此女子年岁不大,笑容灿烂,却又不怀好意,她摇摇头:“我不……” 话音未落,一阵风又卷起黄沙,城门大开,姜尘已快步上前,牵着她的手将她拉入城中。 姜尘牵着她在城中奔跑起来,不落的每一条街巷,年幼的玉岁都曾穿梭过,可这位姑娘只跑得踉跄。街道上人来人往,姜尘偶尔撞到行人,姑娘跟在她身后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姑娘被姜尘带去一座小小庙宇,远瞧见佛祖被雕刻在山壁之上。小庙无僧人,檀香零星几根被插在香炉上,一旁系在树上的木牌写着众生的愿望。 姑娘看到一个男子,穿着明月衣裳,发如云亦如墨,他背对着她。 姜尘放开姑娘的手,对她道:“要不要去祈愿,此处可灵验了。” 姑娘又想拒绝,姜尘笑着挥了挥衣袖,一阵温柔的风拖住姑娘的腰身,似无声催促她上前。姑娘起步而去,她看到了那个男子,眉眼如寒山之雪,郁郁似初春之色,当真容貌惊艳,让她不禁红了脸。 她没好意思多看,去拜了佛,燃了几根香,把心里的虔诚都说一遍。 她写了祈愿木牌,踮起脚尖想挂在树上,怎么也够不到,身旁的男子接过她的木牌,为她挂在树梢。 “谢谢公子。”姑娘含蓄道谢。 那公子久久没有回答,他的脸色比方才更差。就在姑娘以为她说错了话时,对面的公子开口:“你求了姻缘?” 姑娘想这人虽长得貌美,怎还偷看她的心愿。她有个心上人,她与心上人情投意合。她轻轻点了点头,面上染上几分红晕。 公子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他问:“你此番去长岭便是要与他成亲?” “啊。”姑娘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觉得自己遇到了坏人,“你怎知晓?” “我也曾有个心上人。”邵宴宁的心如坠冰窟,他望向这张熟悉的脸,身子隐约在发抖,嗓子里有股腥甜,他说得极慢,似喉中吞火与针,“她说了,等我来此,我们便成亲。” “你……莫不是被骗了。”姑娘一边说着一边往后退,虽然公子貌美,但她觉得自己也并不安全。 邵宴宁心血翻涌,他在她眼中看到了对生人的警惕与对容貌的艳叹,唯独没有当初缠绵的爱意。 邵宴宁推门而出,姜尘已在不远处等他。他来到姜尘面前,语气急促而狼狈:“她不是她!” 那不是他的岁岁,那不是黑暗里唯一为他开着的花。 “这就是她的转世。”姜尘拂去衣上黄沙,不理会他的无理取闹,一字一句道。 她已经实现了他的要求,但岁岁已经死了,岁岁死在京城的某处废弃府邸,地府的人来寻她时,她坐在廊下抱着柱子不愿走。凡人总爱生执念,黑无常对此很熟稔:“姑娘,是不是人间还有心愿未了?” 白无常仗着一张好看的脸套近乎:“给哥哥说说。” 岁岁告诉他们:“我在等一个人。” 黑无常笑:“你这姑娘,死人都归地府管,哪有来人间等的。你等何人?” “他叫邵宴宁,死于南耀三十五年冬,你们可曾见过他?” 白无常向黑无常递过一个眼神,他佯装回忆:“好似有点印象,他早已入了地府,你若跟我们走,没准还能见见他呢。” “当真?”玉岁的心又开始痛了,她又难过了。 “自是。”黑无常道,“莫耽搁时辰了。” 岁岁当然不敌黑白无常狡诈,她未能战死沙场,她顺着不落归程,想要寻到邵宴宁的尸骨,她不愿他做孤魂野鬼,她想为他立坟立碑,可她找了好久,关于他的一切,她什么都找不到。 不落城也消失了,百年之后,所有的一切都不复存在。 姜尘知晓,这世上已无岁岁了,但凡入了轮回,此生事此生了,来世纵然相同容貌,那人早已不是熟悉的旧人。多残忍,那一年京城离别,竟一别成永远。 邵宴宁沉默良久地站在原地,他的长发被风吹拂。忽风止云停,他心底某处一直紧绷的弦骤然断裂,他的黑发转白,容颜老去。停滞在他身上几百年的光阴转瞬即过,不落城都在悲鸣。 城中一切事物开始风化,孤城将倾不过一瞬间。 “世上只一个岁岁。”邵宴宁抬头看,却什么都看不到,“世上也只有一个邵宴宁。” 过尽千帆皆不是,不是,不是。 姑娘愣在原地,她眼见眼前景色瞬间枯荣。她用手遮住眉眼,待风沙平息之后,地上只余一枚小小的祈愿牌。 一只骨秀分明的手捡起了那牌子,姑娘的目光顺着那只手往上看,看到一张温润如玉的脸。 林榭春微微笑,将牌子递给她。 姑娘下意识接过,只上面四个字:岁岁平安。 ---- 过尽千帆皆不是,不是,不是。 不是他的岁岁,不是黑暗里唯一为他开着的花。 下一章进主线,暴露下女主的真实面目。
第61章 云水间依旧散漫而纯洁,银河弯弯曲曲如丝带,波光粼粼又无声流淌。姜尘带着林榭春回来了,她似乎很累,在得到她想要的东西后,她困倦地无暇顾及其他。 不落城坍塌时,姜尘正奔波于城中,以灵力为牢笼聚拢着城中四散的灵能。 擦拭掉眼角泛出的乏力泪花,姜尘对林榭春道:“徒弟,师傅要闭关修炼几日。” “闭关?”林榭春蹙眉,声音冷清。 姜尘锤锤胳膊锤锤腰,总觉得自己年纪轻轻便垂垂老矣:“师傅累了,需歇息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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