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晃用湛蓝色眼眸看着她,玉岁笑了笑,也不知晃晃听懂了没。 邵宴宁捏住晃晃的后颈,晃晃挣扎一下,神色有些不甘,却还是慢慢窝在邵宴宁身边。 玉岁看向邵宴宁,张嘴有千万句话想说出口,她伸手摸了摸他的发,恋恋不舍,最后又抬手拢了下他的衣领,道一句:“照顾好自己。” 邵宴宁坐在轮椅上,她的指尖从自己衣裳拂去,带着最后一抹余烬的温暖,终是消失不见。 明明气候已经回暖,他却觉得冷。 于是在两人相识的第十年,玉岁离开了邵宴宁。 玉岁那时哪知命运多舛,世事同她开了巨大的玩笑,这竟是此生两人的最后一面。
第58章 风吹雨打,姜尘的鼻头溅上一滴雨水,微凉的感觉让她不禁打了个喷嚏。 林榭春正低头卷着桌上的宣纸,他把笔墨都收了起来。雨下得很大,丝毫没有要歇息的意思。那个姑娘撑着伞走进雨帘里,脚步有些不便。雨水湍急打在她伞上,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街头。 姜尘使劲揉了揉鼻子,依身靠在柱子旁。林榭春不用看就知道她又在打坏主意。 他唤她:“师傅。” 姜尘微出神,于是他声音大些,又唤了一遍:“师傅。” “哎,啊。”姜尘转过头看他。 林榭春用褐色的眼眸静静看着她,他的眼神平静又洞察,似要看进她心里。姜尘下意识警惕,却见林榭春叹息一声:“师傅,且将纸墨抱进屋内。” 他声音被雨打散,大珠小珠落玉盘般动听。 姜尘慢腾腾地哦了一声,将剩下的宣纸抱进怀中,忽福至心灵,眼睛一亮。她一下子冲进了雨中,跑了没两步又回来,将宣纸扔到林榭春怀中,语气很快:“为师有要事要办,先行一步。” 话音刚落便要走,谁知林榭春眼疾手快地反手扣住她手腕,方才落在她手背上的雨滴沿着她手腕缓缓滑到他指尖。 “何时归来?”林榭春抿着唇,指尖湿润处是她细腻的肌肤。 许是被姜尘抛弃惯了,如今一见她要走,他就想要跟过去。姜尘定是不许,所以他要问一个归期。姜尘眨了下眼,自己的徒弟何时这般不可爱了,她隔空反手弹指,林榭春只得额头一痛,身子便动不了了。 姜尘挣脱他的束缚,龇牙咧嘴道:“莫要管我,我对你太过纵容了。” 林榭春说不了话,目光落在姜尘身上。 姜尘心虚几分,她叹息地踮起脚尖,使劲揉了揉他额头:“师傅我很快就回来,莫要担心,在店内乖乖等我。” 哄人的话说得如此敷衍,林榭春面无表情,只见姜尘毫不犹豫转身进雨中。 雨水大到使姜尘有些睁不开眼,她在街巷里寻觅方才的身影,抬袖遮挡眉眼。忽一道凛冽的声音自前方传来,周围风声呼啸,她一挥袖,火光在四下猎猎燃起,城楼高居,城下兵刃相交。 她看到身后的少女,她身着铠甲,长发束起,清秀的面容露出坚韧神色。 那把箭从姜尘身上穿过,直直逼到那位女子面前。 “玉将军!”有人惊呼。 玉岁甚至看到了箭头如铁的寒,她面容不变,右手一伸,一柄小刀顺势滑到她手中。抬手用刀刃滑过箭头,清脆的刀光声里,她反手转了刀,卸了箭矢的力。箭被掷到高处,她一把抓住箭身,转身将它狠狠刺进敌军的心脏。 鲜血自那人身上喷涌而出,那双死不瞑目的眼与她对视,玉岁只觉面上温热,她大口喘息。 火光映着孤城狰狞,她一脚将一旁已攀上城墙的敌军踹下。惨叫声在耳畔响彻不绝,她站在城楼上看两军之战。 破裂的旗帜在呼啸的夜风中呜咽,空气都抽离,嗓子有种被灼烧的错觉,玉岁抬起右手,用力握成拳。 “放箭!”她高喊。 箭矢如雨,玉岁的眼瞳映着无数死亡。 姜尘歪了歪脑袋,脚步轻盈地走到这位女将军面前,他们都看不见她。姜尘坐在城墙上,两只脚晃动着,笑盈盈看了人间一场闹剧。 场景一直在变化着,这个女将军叫玉岁,岁岁平安的岁。 姜尘晃头晃脑跟在玉岁身后,流年往前走,她看到玉岁在一场战争中被敌人砍了背,她咬着牙一骑冲到敌营,最后手刃敌军首领的头颅,将头颅挂在不落城上。她持长枪不倒,城下众兵欢呼。 她亦看到她在战场上身陷囹圄,死亡与她一线之隔。 唯有漫漫长夜里,这个女将军才会流露出一点温柔的神色,她会披着一件衣裳坐在灯火下面,给远在京城的心上人写一封信。姜尘来到她身后看,她知晓玉岁的心上人叫邵宴宁,字忱之。 灯火氤氲着,她趴在桌上,小心翼翼写信的动作还是牵连背上的伤,痛得她额头冒出冷汗。 但她信里总说着平安。 再后来,她看到女将军同她的父亲困于战场,女将军杀红了眼,策马载着她父亲想要强渡敌军的包围圈。马蹄被大刀砍去,她和父亲连人带马摔下长坡,那里有个死人坑。 大雨下了起来,有追兵寻觅,她的父亲将她藏于自己身下,像雄鹰庇护自己的子女。 有一把剑穿过她父亲的身体,刺进她的胸膛。 姜尘站在那个万人坑旁,看玉岁在大雨中抱着玉城,她用力搀扶着他,想要带他爬出这个坑。 玉城摇了摇头,胸膛几乎没有起伏。 玉岁的长发被打湿,她疯狂摇着头,她说不可以,她说阿爹不要抛下岁岁。 雨下得那么大,姜尘弯腰去瞧,女将军明明那么痛苦,眼中哭不出眼泪来。 场景又在变化,但大多数场景都是在战场上。 玉岁右脸颊的那道伤是为了救下属而躲闪不及留下的。 玉岁的右腿是在行军过程中,渡河时在寒水里泡了两天三夜留下来的疾,天冷或有雨,她的右腿会痛得走不了步。 玉岁右手中指和食指残缺,是被活捉时敌军将领戏谑着拔掉她的指甲,生生砍掉的。玉岁后来学会用残缺的右手拿剑,但她写不了字,便寻了代笔,信里依旧岁岁平安。 这两年来,玉岁吃了很多败仗。多少次她在夜里饮酒,想不通自己究竟在为这个腐朽的王朝坚持着什么,她只敢在夜深人静里偷偷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不要怕。 她还有阿娘,还有宴宁要守护,她还有一城的百姓,她还有世代为将的尊严要守候。 但之后,玉岁的心上人死了。 玉岁收到消息的时候,方是一场大战微歇,她满脸血污,披头散发若女鬼。不落下了很大的一场雪,这场雪亦下了很久很久,万里生机都没有。 城破了,玉岁站在城墙上。她的身后满是尸首,玉岁的阿娘站在她身旁,冷静又温柔,她轻轻抚摸玉岁的面庞,衣袖里还带着玉岁儿时嗅到的芬芳。她说:“岁岁,不要怕,阿娘陪你。” 玉岁没有怕,她深吸一口气,抬头看了眼黯淡无光的天色。 姜尘不知玉岁在那片刻想着什么,她看到玉岁提着刀,以赴死的姿态冲进了千军万马。 这座王朝卷进历史的车辙,折腾过几个红尘,最终留下了过往的尘埃和一地碎屑。 姜尘拂开面前嫩绿的垂柳,清风扑面吹来,让她不禁惬意地眯了下双眼,她坐在柳树下的石头上。溪水清澈,一人牵着一匹马来此,那是一个衣着黯淡的女子,她沉默着弯下腰,用手掬了一捧水,水面如镜般,映着她两鬓微霜白发。 过了会,她叹息一声,声音带着无奈和年岁留下的痕迹:“迎风,不要再跟着我了。” 姜尘往后望去,才发现不远处有位男子,他的面容被垂柳隐约遮盖,他说:“岁岁,大半辈子都过去了。” 他问她,问这么多年的遥遥无期:“你为什么还是忘不了他,你为什么还是不肯爱我?” 玉岁垂下眸,她伸手抚摸身旁的老马,看到老马斑白的鬓毛,她想到了她的晃晃,和幼年时将晃晃揣进衣兜里,牵着阿爹的手走在京城繁华街道上的自己。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牵着马,像所有战死沙场无家可归的幽魂一般。 她走向远方。 又过了很多年很多年,一双苍老的手轻轻推开了京城的一处府邸,府邸早已杂草丛生,枯井烂瓦,蜘蛛在角落结了网,鸟雀从檐下惊飞。她往前一直走,步履蹒跚的双腿慢慢有了力量,周遭荒凉灰败的景色慢慢着墨,廊下渐渐有了纷至沓来的人声,干涸的池水重新冒出锦鲤。 侍女有序不紊地在端着汤药从廊下经过,一只白色狐狸忽然钻进一旁茂盛的草丛中。 蝴蝶在飞啊,她的脚步变得轻盈,她像只蝴蝶一样向前飞去。 心跳开始加速,她走到了路的尽头。 她看到了,那里有个很漂亮的小男孩,他有一头如云般蓬松,如墨鸦般光泽的头发。他坐在轮椅上,穿着月白色衣裳,正低头看着一本书。 她扑了过去,扬起大大的笑:“你就是我的未婚夫啊。” 他终于肯抬头看她了,日光温暖地洒在他周身,他被打扰到,不悦地蹙着眉,一张脸如同美丽的瓷娃娃。 玉岁笑得眉眼弯弯,她介绍自己:“我就是岁岁。” 邵宴宁沉默看着她,玉岁有些无措,她扭头看了眼一旁相互扶持的阿爹阿娘,哥哥抱着晃晃朝她扬了扬下巴。玉岁努力更勇敢一些,她对邵宴宁道:“我是你的未婚妻。” 邵宴宁问:“所以呢?” 玉岁咽了口口水,鼓起勇气说出那句话:“等我长大了,我们成亲可好。” 邵宴宁的目光在她面上打了一个转,在她希翼的目光下,佯装不经意攥紧了书中的书。 故事的结尾,他说:“好。”
第59章 邵宴宁并不喜欢玉岁,自他见到玉岁的第一面。 他很早就知自己有个未婚妻,但他一点儿也不高兴。父辈定的娃娃亲,总掺杂着些许别样。他那时已经在这座寂静的府邸呆了四年,除了喝药时见人,其余时间他总是一个人。 因身有残疾而天性压抑,让他面上愈发阴郁,他讨厌阳光,讨厌鸟鸣,讨厌花香,讨厌很多在旁人眼中象征美好的事物。 第一次收到玉岁寄来的信,是在他九岁那年。 他坐在轮椅上,看着信中的未婚妻穿街走巷,心性昂扬,在一座名为不落的城池尽情奔跑。 好讨厌,好嫉妒。 邵宴宁蹙着眉头,在屋内将桌上的书都扫落在地。忽然腿上一痛,他脸色苍白,踉跄地跪倒地上。 她来了很多信,在信里嘱托自己要好好吃药,说让他的病快快好起来。 没用的,他这是天生痼疾,宫中太医都治不好。邵宴宁忽然在想,倘若玉岁知晓了自己以后要嫁给个残废,她会是怎样的表情。倘若是惊慌与厌恶,那一定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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