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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榭春上前走两步，衣袂翩翩。云水间开始下起绵绵的雨，细雨匆匆，紧接着又刮起大风，风将雨吹得乱七八糟。林榭春来到姜尘面前，语气又恢复往日的平淡：“我还有其他师兄吗？师傅不若一同说了，且让我都认识认识，免得他日有人又闯进云水间，同门之缘却对面不识。” 可珄笑了，他歪了下头，浅色的长发在肩头滑落，白玉耳坠随之一晃。 “师傅。”他问姜尘，“我可以杀了他吗？” 姜尘闻此脸色一变，她转头看向可珄：“不可以。” 可珄知晓，姜尘真的生气了。 他有些委屈地嘟了嘟嘴巴，自己明明那么乖，那么听话，为什么师傅还是不喜欢他。 就在他胡思乱想中，头顶微微一重，姜尘抚摸他的头顶，笑着说一声：“莫闹了，你要乖些，不然师傅要生气了。” 林榭春冷眼旁观这一切，明明不久之前，姜尘也踮起脚尖抚摸着他的发，语气宠溺而无奈地对他说着同样的话。林榭春深吸一口气，直至将胸口翻涌的情绪给压下去。 姜尘瞧见林榭春神色又不霁，他那是什么眼神？看师傅的眼神？为何姜尘在林榭春的眼中看到了卑鄙无耻这四个字？他是在对她失望吗？拜托，她可是九重天云水间的上神，她可是很厉害的存在。 “没有了，绝对没有了。”姜尘对他们道，“你们要相信师傅，你们是师傅此生唯二的爱徒啊。” 可珄为何会出来，姜尘没想明白。就像他一直呆在云水间，却没有听帝阁的人来问责，姜尘觉得匪夷所思。 于是可珄又回到了云水间，如今她同他们呆在一起。 可珄爱缠着姜尘，姜尘怕被他缠着，便变成菜地里的一颗萝卜，埋进坑里思考人生。她思考着思考着，头发被人拽一下，再拽一下。原来是小喇叭用啄在扒拉着萝卜叶。姜尘直接用叶子将小喇叭扇飞，中气十足喊一声：“滚。” 林榭春俯身浇水的动作微滞，而后将一桶水都扑在了那根萝卜身上。 姜尘呸呸了两声，待拨开头上湿漉漉的菜叶，林榭春已提着桶离开。 星星们都被可珄吓得不敢出来，那几夜人间的夜晚都漆黑一片。见到林榭春又来银河边打水，可珄觉得自己心中的厌恶又多了几分。 但这几日他同林榭春处于互不干涉的境界。 会是他吗？ 师傅苦苦找寻的人。 可珄依旧记得当他第一次见到姜尘时，姜尘那双闪着欢喜明媚的眼。她一点儿也没嫌弃他身上脏污，她朝他伸出了手。 “你便跟我走吧。”她说。 他同她来到了云水间。
第64章 姜尘看着云水间的天，仙人挥笔白茫茫，那边的云儿像她吃过的糯米糕。糯米糕是什么味道，白团子有红豆沙，一口咬下去应是软糯的，舌尖荡起一股香甜。 那是林榭春买给她的。 坑里的一条萝卜想吃人间的糕点，姜尘叹息一声，把自己往地里埋得更深些。 可珄坐在萝卜旁，他用修长手指戳了戳萝卜干枯的叶子：“师傅。” 姜尘装听不见。 可珄的眼泪滴滴落下，他从衣袖里摸出一把匕首，抬起手作势就要往自己右手上划去。他的手臂不似面上肌肤，那处爬满狰狞又弯曲的伤疤，新旧都有。 在匕首落在手臂的那一瞬，姜尘出手将匕首一把拍飞。她站在他面前，红衣猎猎，手叉在腰上，瞪着眼睛看着他：“为师说过多少回，不许自残。” 可珄是魔身，姜尘从魔域找到他时，他坐在一推尸首中，满身都是血污，目中无光。他用指甲抓破自己的胳膊，似乎毫无痛觉。姜尘觉得有趣，站在一旁看了他许久。见他胳膊白骨隐约，她才开口阻止了他的行为。 可珄喜自残，喜欢看自己身上血肉翻涌。姜尘成了他师傅，第一件事就是教他爱惜自己。 但他学不会，明明只要身上痛了，其他地方就不会再痛。 “可是我难受。”他仰起头看她，泪水从眼旁滑落至鬓角，右耳的黑色玉坠泛着空透的光泽，他捂着自己的胸口，玉色衣裳沾染些许泥色。“师傅不理我，我这儿好难受。” 姜尘俯身，真像个师傅般，伸出手去擦拭他眼角的泪。 可珄闭上眼，姜尘能看到被眼泪打湿的湿漉漉的眼睫。 林榭春坐在银河边，腰间玉佩晃着，汤圆从里面钻出来。它朝姜尘的方向叽叽喳喳叫了许久，似乎在示威，但无人注意。汤圆累得瘫倒在地，它的肚皮亦圆滚滚的白色，喘息着气，肚皮起伏，真像个锅里翻滚的汤圆。 有星星聚过来，它说：“我还是更喜欢你些。” 对啊，星星觉得林榭春多好看多温柔，比之前所有任何徒弟都要好。虽然云水间留不住人的，星星们还是希望林榭春能留下来，留得长久。 因为自从上一任仙君死后，云水间就不再是云水间了。 林榭春正想说什么，神识一痛，天昏地暗般，等他再回过神来，他站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四周都是风，混沌又纠缠，仿佛有实质般锋利。他的视线望向他的手，先看到白色衣袖，再一只修长有力的手。 他已经见怪不怪了，这当然不是他的身体，而是那人的。 身体有自己的意识，他行走在罡风之中，脚步无声，衣袂不动。那罡风却似有意识般避开他的身躯，如深海万里为他排云而开。 林榭春一直往最深处走去，他听见了凌乱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呼吸声。 姜尘捂着脖颈处流血的伤口，狼狈地单膝跪地。恰一阵罡风袭来，她敏捷地偏过头去，面上一痛，又有一道血痕。这里是天之痕处，连接神界与洪荒之地。六界的风便是从此处传来，姜尘来此是为了寻找风穴。 她脚踝一动，铃声清脆响起。姜尘身影如鬼魅，朝天之痕深处而去。 呼吸都仿佛要被掠夺，姜尘施法护体，她的结界不到片刻便被打碎。有风削断她的发，那缕黑发被风卷起，朝姜尘身后而去。 姜尘努力深吸一口气，睁大眼睛朝四周望去，鲜血顺着她的指尖往下滴落，风如刀萧萧。 在凌乱如麻的罡风中，姜尘忽看到了隐匿其中的小小风穴。她眼一亮，从身后抽出一把长鞭便向风穴甩去。它名唤含春，是用姜尘师傅亲手为她所做的法器。 长鞭卷起风穴，姜尘心中一喜，四周疯狂的风似乎都停了下来。这时姜尘背后一寒，余光看到一只巨大风兽从罡风中突然出现，利爪朝她挥来。 完了，要死了，想见师傅。 姜尘的脑海里浮现出师傅的面容，然就在她心生绝望之际，那只风兽痛苦地仰天嘶鸣，下一瞬碎成万千阵风，随四下寂静的罡风一起归于虚无。 仙人白衣如雪，出现在她眼前。 林榭春神色有些复杂地望着面前的姜尘。 不是小小的孩童，不是如今他的师傅，她依旧是他的故人。姜尘满头长发已被罡风割断地乱七八糟，身上大大小小无数伤口，唇边还有鲜血。她望着突然出现的她的师傅，眼睛亮了起来。 “师傅。”她托着长长的声音喊道，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横冲直撞进他怀中。 比上次见的时候要长高些许，她的手环紧他腰身，头快及他胸膛，身子瑟瑟发抖，似乎还在恐惧。 他并没有允许她抱多久，姜尘被仙术推开，她暗自嘟了嘟嘴，还贪恋着师傅怀中温度。 “师傅，我受伤了。”姜尘又凑过去，可怜巴巴，“要不是师傅及时出现，我都差点死掉了。” 林榭春想问她伤势如何，开口却是身体里的另一道声音：“走吧。” “师傅。”姜尘把身子往她师傅身边靠，偷偷伸出手牵住她师傅的衣角，“您不问我为何来此？” “为何？”林榭春心道。 “无趣。”他开口道。 她师傅不感兴趣。 姜尘又问：“师傅怎么会突然出现？” “师徒锁之故。”他说。 姜尘入了云水间，自同她师傅早早锁了师徒锁。倘若她有危险，师傅自能感觉到。
第65章 林榭春知晓了为何，云水间有了风。 他放眼望去，有银河，有星星，有风，还有一棵开得茂盛的桃花树。风吹过，轻轻摇晃起桃树枝桠，纷纷扬扬的桃花便落了下来，宛如一场桃花雨。 姜尘在桃树下绑了个秋千，她闲来无事时会荡秋千。 是白日里的云水，宫殿永远寂静无声，很长的台阶走下，尚没有那块写这大道无情的石头。 林榭春呆在这具身体内，只有自己的意识，却无控制身体的能力。 这偌大的云水间只师徒二人，本应是枯燥无趣。他整日呆在殿内，除却修炼阅书，其余时间都用来发呆。流逝的时间是摸不着的，神仙活了万万年，谁也无法搅起他心中一丝波澜。 林榭春无法感觉到这具身体任何一丝情绪的波动，他是无声无息，宛若万物共存又不复存在。 姜尘一直在殿外忙碌，师傅并不在意。 直到姜尘推开殿内半掩的门，她唤他：“师傅，瞧瞧今日的云水间。” 师傅睁开微阖的目，目中一片空明。他的目光落在姜尘兴奋的面容上，姜尘的鬓发被汗水打湿。 他往殿外走去，姜尘忙不迭凑到他跟前，她动了动鼻子，想嗅嗅师傅身上的味道，什么也嗅不出来。 耳畔传来鸟叫虫鸣，在寂静中突兀，是姜尘把人间的声音装进麻袋，不厌其烦把它们背回来倒在风穴里，让它们随着每一阵风传遍云水间。一簇一簇的白云里塞着花花草草，色泽美丽让人耳目一新，它们将无尽的白来点缀。 “这是人间的花，这是迎春，这是海棠，那是山茶……”姜尘兴冲冲地介绍，那么多颜色聚在一起，大俗又大雅。 只可惜还未等姜尘说完，云水无根，那些花草慢慢变成齑粉，下一阵风过后，什么也没留下。 鸟叫虫鸣也渐歇，到后来，风吹面来无声。 云水间又是一片白。 “哎呀，怎么这么快就没有了。”姜尘想让她师傅多看看，她在原地跺了下脚，转头朝他问去，语气中带着希翼与邀功，“师傅喜欢吗？” 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见花如见云，闻声如闻水。他看向云水间的那棵桃树，这桃树本来也无法在云水间栽种，是姜尘往内渡了一千年的修为，催它在此生根发芽。就这，桃树还脆弱地隔三差五就不想活了，花枯枝萎地。 她曾拉着他的衣袖右摇右晃，哀求道：“师傅，救救这棵桃树吧？” “为何？”师傅问她。 “什么为何？”她仰起头，不解地望着他。 “为何要种它，为何要救它？”仙人不蹙眉，语气淡漠，眉眼什么也窥探不出来，似乎对这个问题本身的回答怎样都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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