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辨不清她,似乎以为她是夤夜司的人,反射性地扔出一道飞镖。 银光闪烁而来, 倪素眼看躲闪不及,身后忽有一人揽住她的腰身,一柄寒光凛冽的剑横在她眼前,与那飞镖一撞,“噌”的一声,飞镖落地。 徐鹤雪踩踏砖墙借力,轻松一跃上了瓦檐。 那巷中两方还在拼杀,此人却先行逃离,徐鹤雪见底下周挺也发现了檐上此人,他立即捡了碎瓦片抛出,击中那人腿弯。 那黑衣人膝盖一软,不受控地摔下去,正好匍匐在周挺的面前。 跟着周挺的亲从官们立即将人拿住。 而周挺皱着眉,抬首一望,皎洁月华粼粼如波,铺陈檐巷,上面并没有什么人在。 “躲哪儿不好,真躲棺材里,和死了几天都臭了的尸体待一块儿,那药婆还真……呕……”晁一松骂骂咧咧地跑过来,说着话便干呕几下,“小周大人,您……” 晁一松话没说完,便见周挺快步朝对面的那条巷子中去。 竟空无一人。 “谁在盯倪素?”晁一松才跟过来,就见周挺沉着脸转过身。 “啊?” 晁一松愣了一下,回头问了一圈,有些心虚,“大人,方才咱们都忙着抓人呢……” 与此同时,一墙之隔,也不知是谁家的院子。 满墙月季或深或浅,在一片月华之间,葳蕤艳丽。 倪素躺在草地里,睁着眼,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枕着一个人的手臂。 灯笼里的蜡烛燃了太久,忽然灭了,徐鹤雪担心周挺发现她站在檐上,便匆匆带她跃入这庭院,但没有她点的灯照亮,他眼前一片漆黑,一时不察,与她一齐摔了下来。 他嗅闻得到月季的香,几乎是本能地将她护在怀里。 “倪素?” 她一直不说话,徐鹤雪无神的眸子微动,轻声唤她。 “嗯。” 倪素应一声。 “月季有花刺。” 徐鹤雪解释着自己的失礼,说着便要扶她起身。 倪素闻言,看仰头看向后面的一从月季,他的手臂正好将她小心护了起来,避开了那些花刺。 她忽然拉住徐鹤雪的衣袖。 “他们好像走了。” 倪素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了。 她不肯起身,徐鹤雪只好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只是他们这一动,丛中颤颤的花瓣落来他们的鬓发与衣袂。 他浑然未觉。 倪素知道他的教养并不允许他一直这样失礼,她将他的手放回去,往旁边挪了挪,躲开那一丛有刺的月季。 果然,他一直紧绷的肩颈松懈了一些。 “我可以看一会儿月亮再回去吗?” 倪素枕着自己的手臂,望着他的侧脸:“一会儿,我牵着你回去。” 徐鹤雪看不见月亮,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能感觉到,她的视线似乎停留在他的脸上。 修长的指节慢慢屈起。 他喉结微动:“好。”
第30章 鹧鸪天(五) 周挺遣晁一松去南槐街查看倪素是否已经归家, 自己则带着人,将药婆杨氏,以及那对私藏她的夫妻, 还有意欲对杨氏下手的杀手中仅存的几名活口都带回了夤夜司。 “小周大人,他们齿缝里都藏着毒呢。”一名亲从官指了指地上, 几颗带血的牙齿里混杂着极小的药粒。 自上回光宁府狱卒服毒自尽后,夤夜司便在此事上更为谨慎。 周挺瞥了一眼,回头见数名亲事官抱着书册笔墨匆匆跑到刑房里去, 他便问身边的亲从官:“使尊在里面?” 那亲从官低声答:“是,使尊也刚来不久, 听说, 是里面的林大人要招了。” 那位林大人便是誊录院中的一位大人, 也是此次冬试案的涉案官员之一。 他要招了? 周挺闻声, 望向刑房处铺陈而来的一片烛影。 “林大人,倪青岚等一干人的试卷果真是被你亲手所毁?”夤夜司使尊韩清坐在椅子上,示意亲事官在旁书写证词。 “是……” 林瑜一说话, 嘴里就吐出一口血来,他身上的衣裳已经被鲜血浸透,整个人都处在痉挛中。 “那姓严的封弥官是最后负责收齐试卷的, 他说, 有人事先告知于他,那舞弊之人在试卷中提及古地名‘凤麟洲’, 所以他才能认得出那人的试卷,而倪青岚, 则是他事先便认得倪青岚的字迹, 趁金向师不在,冒险查看他未誊抄完毕的试卷记下了只字片语, 此后他收齐了其他封弥官誊抄过的试卷,又偷偷重新誊抄倪青岚与那人的试卷送到誊录院交到你的手里。” 韩清吹了吹碗沿的茶沫子。 据之前金向师交代,因为有一份试卷不但字写得极好,文章也写得很是漂亮,所以金向师对那份试卷有了印象。 也正因为如此,他替同僚去交试卷的路上才会发现那份试卷已被人重新誊抄。 金向师画完舆图归京,听说死了一个叫做倪青岚的举子,便猜测那试卷很有可能出了大问题。 而冬试不只有一位封弥官,韩清让他们一一留下笔迹,再让金向师辨认,但因有人刻意隐藏笔锋,一开始并不顺利。 直到周挺从封弥官们家中搜来他们的手书或者文书,又请金向师比对。 这才揪出那个姓严的封弥官。 又以那姓严的封弥官为破口,颇费了一番工夫,才抓住这位誊录院林大人的马脚。 “不错,” 林瑜剧烈地咳嗽几声,“那封弥官手里有已经糊名过的空白试卷,是事先被别人放入贡院的,我与他只知道倪青岚是他们选中的人,至于舞弊者究竟是谁,我们并不知道,我们也不想知道。只是后来官家改了主意,要再加殿试,我便只得将他们二人的试卷,连同另外一些人的,趁着那两日天干,誊录院失火,一块儿焚毁。” “林大人呐,您可真是糊涂,”韩清将茶碗往桌上一搁,冷笑,“你是嫌官家给你的俸禄不够?哪里来的豹子胆敢在这件事上犯贪?你以为你咬死了不说话不承认,指着谏院里那群言官们为你们抱不平,这事儿便能结了?” “只要官家的敕令在,咱家可是不怕他们的。” 韩清正襟危坐,睨着他,“说吧,是谁指使的你?咱家猜你,也快受不住这些刑罚了。” 这几日在夤夜司,林瑜已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生不如死,无论什么锋利的脾性见了这里的刑罚也都要磨没了,他艰难喘息: “杜琮。” 东方既白,淫雨霏霏。 杜琮在书房中几乎枯坐了一整夜,自夤夜司将涉冬试案的官员全部带走后,他几乎没睡过一个囫囵觉。 天色还不算清明,杜琮看着内知引着一名身披蓑衣的人走上阶来,内知退下,那人进门,却不摘下斗笠,只在那片晦暗的阴影里,朝他躬身:“杜大人。” “他如何说?” 杜琮坐在椅子上没起来。 那人没抬头,只道:“我家大人只有一句话交代您,十五年的荣华富贵,您也该够本了,是不是?” 杜琮的手指骤然蜷缩。 那人果真只交代了这么一句话,随即便转身出门,消失在雨幕之中。 雨声更衬书房内的死寂。 杜琮神情灰败,呆坐案前。 —— 南槐街上没有什么卖早点的食摊,倪素只好撑着伞去了邻街,在一处有油布棚遮挡的食摊前要了一些包子。 “我遇上贼寇那回,在马车中没有看清,那时你杀他们,并没有动用你的术法对吗?”雨打伞檐,噼啪之声不绝于耳。 “若以术法杀人,我必受严惩。” 雨雾里,徐鹤雪与她并肩而行,身影时浓时淡。 “那你是何时开始习武的?” 倪素昨夜亲眼见过他的招式,也是那时,她才真正意识到,他看似文弱清癯的身骨之下,原也藏有与之截然不同的锋芒。 “幼年时握笔,便也要握剑,” 徐鹤雪仰头,望了一眼她遮盖到他头上的伞檐,“家中训诫便是如此。” 后来他随母亲与兄长远赴云京,家中的规矩没有人再记得那样清楚,但他在修文习武这两件事上,也算得上从未荒废。 说着话,两人眼看便要出街口,雨里忽然一道身影直直地撞过来,徐鹤雪反应极快,立即握住倪素的手腕,拉着她往后退了几步。 那人衣袖上带起的雨珠滴答打在倪素手中的油纸包上,他沾着污泥的手扑了个空,踉跄着摔倒在地。 雨地里的青年约莫二十来岁,他衣衫褴褛,肤色惨白,瘦得皮包骨一般,乍见他那样一双眼,倪素不禁被吓了一跳。 寻常人的瞳孔,绝没有此人的大。 裹缠的布巾松懈了些,露出来他没有头发的脑袋,竟连眉毛也没有。 也不知为何,倪素总觉得他的目光,似乎有片刻停留在她的身边。 倪素从油纸包里取出来两个包子,试探着递给他。 那青年没有丝毫犹豫,伸手抓来她的包子,从雨地里起来,转身就跑。 “他看起来,像是生了什么重病。” 倪素看着那人的背影。 “不是生病。” 徐鹤雪道。 “你怎么知道?”倪素闻声,转过脸来。 清晨的烟雨淹没了那青年的身形,徐鹤雪迎向她的视线,“他看见我了。” “那他……也是鬼魅?” 倪素愕然。 可既是鬼魅,应该不会需要这些食物来充饥才是啊。 徐鹤雪摇头,“他不生毛发,双瞳异于常人,不是鬼魅,而是——鬼胎。” 倪素差点没拿稳包子。 那不就是,人与鬼魅所生的骨肉? 雨势缓和许多,青年穿街过巷,手中紧捏着两个包子,跑到一处屋檐底下,蹲在一堆杂物后头,才慢吞吞地啃起包子。 他一双眼睛紧盯着对面的油布棚子。 馄饨的香味勾缠着他的鼻息,他用力地吸了吸鼻子,三两口将冷掉的包子吃光,只听马车辘辘声近,他漆黑的瞳仁微动,只见那马车在馄饨摊前停稳,马车中最先出来一位老者,看起来是一位内知。 他先撑了伞下车,又伸手去扶车中那衣着朴素,头发花白的老者:“大人,您小心些。” 青年隔着雨幕,看那内知将老者扶下马车,他看着那老者,挠了挠头,半晌,他才又去认真打量那辆马车。 马车檐上挂的一盏灯笼上,赫然是一个“张”字。 “今儿雨大,您还要入宫去,宫中不是有饭食么?您何必来这儿。”内知絮絮叨叨。 “这么些年,我对云京无甚眷恋,唯有这儿的馄饨不一样,”张敬被扶着到了油布棚最里头去坐着,他打量着四周,“这摊子十几年了,还在,也是真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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