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姑娘折这么多柳条做什么?” 晁一松瞧见她怀中抱了一把柳枝,有些疑惑。 “晁小哥不知,柳枝也是一味药。”倪素说道。 “啊,那我还真不知,”晁一松挠了挠头,想起了自己的来意,跟着倪素进了屋子,接来她的茶水便道,“姑娘是否已听说有位杜大人失踪的事儿了?” “听说了。” 倪素躲着晁一松的视线将针线活收拾好,藏起里面还没做好的男子衣裳,“难道他便是做主调换我兄长试卷的人?” 晁一松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是的,只是如今他失踪了,咱们把云京城都翻了个底儿朝天,也没见着他人,我们小周大人叫我来便是与姑娘说这件事,好教姑娘安心些,可不要再去掺和危险的事了。” 周挺意在警告她一个女子不要再轻举妄动,但晁一松没好意思说得严厉些,只得委婉许多。 “请小周大人放心,我不会了。”倪素说道。 晁一松听她这么说,自己也算松了口气,“也不知那杜大人是插了翅膀还是怎么的,竟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不过那天夜里抓的药婆和杀手还在夤夜司,小周大人正审呢。” “那位杜大人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倪素在桌前坐下来。 “说来也怪,他前一日还上过早朝呢,当夜韩使尊撬开了一个林大人的嘴,我跟着小周大人找到他家里去时,就剩他干爹和他妻子两个,他什么时候不见的他们俩都全然不知。” 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晁一松喝茶吃着糕饼,便与倪素说起那杜琮,“我这两日可听了他不少事,听说他原本是军户,以前他是北边军中的武官,十五年前认了一位文官做干爹,一个二十多岁的武官,认了一个三四十岁的文官当爹,你说好笑不好笑?” 晁一松啧了一声,“听说那会儿他官阶其实比那文官还高呢,但咱大齐就是这样,文官嘛,天生是高武人一等的,他得了这么个干爹,后来呢,娶了这个干爹孀居在家的儿媳,也不知道怎么走的关系,听说还改了名字,就这么一路,升任朝官五品。” 倪素正欲说话,却听身后步履声响,她回头,看见徐鹤雪不知何时已将柳枝放好,他身上的衣裳沾着水珠,他的脸色有些怪异。 可晁一松在,倪素不方便唤他。 “倪素,你问他,那杜大人从前叫什么?”徐鹤雪抬眸,盯住坐在她对面的晁一松。 倪素虽不明所以,却还是回头,问晁一松道:“那你知不知道,杜琮以前叫什么名字?” 这几日夤夜司中没少查杜琮的事儿,晁一松认真地想了想,一拍大腿,“杜三财!对,就这个名儿。” 徐鹤雪瞳孔微缩,强烈的耳鸣袭来。 倪素看见他的身形化为雾气很快散去,她心中有了些不太好的感觉,便与晁一松说了几句话,等他离开后,便赶紧跑去后廊。 “徐子凌。” 倪素站在他的房门外。 房中灯烛闪烁,徐鹤雪望见窗纱上她的影子,“嗯”了一声。 “你……” 倪素有点想问他的事,可是看着窗纱里那片朦胧的灯影,她抿了一下嘴唇,说,“我去给你煮柳叶水。” 她的影子消失在纱窗上。 徐鹤雪还盯着那扇窗看,半晌,他的衣袖覆住眼睛。 丹原烽火夜,铁衣沾血。 十四岁那年,他在护宁军中,被好多年轻的面孔围着,喝了此生第一碗烈酒,呛得他咳个不停,一张脸都烧红。 他们都笑他。 “小进士酒量不好啊,这可得再练练啊!”年轻的校尉哈哈大笑。 他年少气盛,一脚勾起一柄长枪来,击破了那校尉手中的酒坛子,与他在众人的起哄声中打过。 “薛怀,你服不服?” 他以膝抵住那校尉的后背。 “你们徐家的功夫,我能不服么?”校尉薛怀也不觉丢脸,仍然笑着,“你年纪轻轻,便有这样漂亮的功夫,小进士,那群胡人该吃你的亏了!” 酒过三巡,他枕着盔甲在火堆旁昏昏欲睡。 一名腼腆的青年忽然凑了过来,小声唤:“徐进士。” “昂?” 他懒懒地应。 “你才十四岁便已经做了进士,为何要到边关来?”青年说话小心翼翼的,手中捏着个本子,越捏越皱。 “你手里捏的什么?” 他不答,却盯住青年的小本子。 “哦,这个,”青年一下更紧张了,“徐进士,我,我想请您教我认字,您看可以吗?” “好啊。” 他第一次见军营里竟也有这般好学之人,他坐起身来,拍了拍衣袍上的灰痕,问:“你叫什么?” 火堆的光映在青年的脸上,他笑了一下,说:“杜三财。” 徐鹤雪栖藏于眼前这片遮蔽起来的黑暗里,他的指节收紧,泛白,周身的莹尘显露锋利棱角,擦破烛焰。 杜三财竟然没有死。 他到底,为什么没有死?
第32章 乌夜啼(一) 十五年前牧神山那一战, 杜三财是负责运送粮草的武官。 可徐鹤雪与他的靖安军在胡人腹地血战三日,不但没有等到其他三路援军,也没有等到杜三财。 十五年, 三万靖安军亡魂的血早已流尽了,而杜三财却平步青云, 官至五品。 房内灯烛灭了大半,徐鹤雪孤坐于一片幽暗的阴影里,他的眼前模糊极了, 扶着床柱的手青筋显露。 “徐子凌。” 倪素端着一盆柳叶水,站在门外。 徐鹤雪本能地循着她声音所传来的方向抬眸, 却什么也看不清, 生前这双眼睛被胡人的金刀划过, 此刻似乎被血液浸透了, 他不确定自己此刻究竟是什么模样,可那一定不太体面。 “我不进来,你会好受一些吗?” 倪素放下水盆, 转身靠着门框坐下去,檐廊外烟雨融融,她仰着头, “你知不知道, 我其实很想问你的事,但是我总觉得, 我若问你,就是在伤你。” 昏暗室内, 徐鹤雪眼睑浸血, 眼睫一动,血珠跌落, 他沉默良久,哑声道:“对不起,倪素。” 她是将他招回这个尘世的人。 他本该待她坦诚。 可是要怎么同她说呢?说他其实名唤徐鹤雪,说他是十五年前在边城雍州服罪而死的叛国将军? 至少此时,他尚不知如何开口。 “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倪素抱着双膝,回头望向那道门,“你有难言之隐,我是理解的,只是我还是想问你一句话,如果你觉得不好回答,那便不答。” 隔着一道门,徐鹤雪循着朦胧的光源抬头。 “你认识杜三财,且与他有仇,是吗?” 门外传来那个姑娘的声音。 徐鹤雪垂下眼睛,半晌,“是。” “那他还真是个祸害。” 倪素侧过脸,望着水盆里上浮的热雾,“既然如此,那我们两个便有仇报仇。” 徐鹤雪在房内不言。 他要报的仇,又何止一个杜三财。 他重回阳世,从来不是为寻旧友,而是要找到害他三万靖安军将士背负叛国重罪的罪魁祸首。 檐廊外秋雨淋漓不断。 徐鹤雪在房中听,倪素则在门外看。 “倪素,我想去杜三财家中看看。” 他忽然说。 杜三财家中如今只有他那位干爹与他的妻子,杜府如今一定被围得滴水不漏,倪素若想进去,是绝不可能的。 但她还是点点头,“好。” “那你愿意让我进去了吗?” 其实这里的一切都是她的,这间干净的居室是她的,室内的陈设是她的,堆放的书册,铺陈的纸墨,每一样都是她精心挑选。 但她全无一个主人的自觉,守在房门外,一定要听到他说一个“好”字,她才会推门进去。 柳叶水尚是温热的,用来给他洗脸是正好。 雨露沙沙,徐鹤雪坐在床沿,一手扶着床柱,沾血的眼睫不安地抖动,直到她用温热的帕子轻轻遮覆在他的眼前。 “这回是你自己的事,我想我不能拦着你,可是我这趟不能陪你进去,只能在外面等你,我会尽量离你近一些,也会多买一些香烛等着你,”倪素擦拭着他薄薄的眼皮,看见水珠从他湿漉漉的睫毛滴落脸颊,他的柔顺带有一种令人难以忽视的僵硬,“但是徐子凌,若能不那么痛,你就对自己好一些吧。” 徐鹤雪闻言,睁开眼睛。 他不知道她原来这样近,乌黑的发髻,白皙的脸颊,一双眼睛映着重重的烛光,点滴成星。 “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倪素等不到他回应,一面帮他擦脸,一面问他。 “听到了。” “你的睫毛怎么一直动?” 倪素忍不住拨弄一下他浓而长的睫毛。 徐鹤雪握着床柱的指节倏尔用力,他错开眼,却不防她的手指贴着他的眼皮捉弄他。 “你怕痒啊?” 倪素弯起眼睛。 徐鹤雪忘了自己生前怕不怕痒,但面对她的刻意捉弄,他显得十分无措,侧着脸想躲也躲不开,从门外铺陈而来的天光与烛影交织,她的笑脸令他难以忽视。 他毫无所觉地扯了一下唇角,那是不自禁的,学着她唇边的笑意而弯起的弧度,他握住她的手,却小心地没有触碰她,隔着衣袖,他说:“怕。” “那你以后可要小心了,”倪素作势要再玩儿他的睫毛,看他往后躲了一下,她笑起来,“要是惹我生气,我就这么对你。” 她说以后。 徐鹤雪也不知道自己又还能有多少以后,他难以忽视自己心头的那份憧憬,可越是憧憬,他越是难堪。 天色逐渐暗下去。 杜府之中一片愁云惨淡,秦员外听烦了儿媳的哭闹,在房中走来走去:“哭哭哭,我亲儿子死了你也只知道哭,那个不成器的义子是失踪了不是死了,你哭早了!” “他一定是跑了,将您和我两个扔在这儿,那个天杀的,我是白待他好了啊……”杜琮的妻子何氏几乎要将手中的帕子哭湿透了。 “事情是他做下的,官家仁厚,必不会牵连你与我。” “你怎的就如此笃定?”何氏哭哭啼啼的,“难道,难道他真不回来了?” “他回来就是个死,傻子才回来!” 秦员外冷哼一声,“也不知他在外头是如何与人交游的,平日里送出去的银子那么多,底下人孝敬的,他自个儿贪的,这么些年有多少他只怕自己也数不清,可那些银子到他手里头待了多久?不还是送出去了?可你瞧瞧,如今他落了难,有谁拉他一把么?” 说罢,秦员外看着何氏,“那天晚上,他真没与你说起过什么?一夜都没有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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