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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己也很清楚，没有布娃娃，没有裴知衍，她依旧可以睡得着。 宁岁岁还是以前那个宁岁岁，但是她再也不像以前那个宁岁岁。 给宁岁岁穿上鞋子之后，裴知衍双手握上她瘦弱的肩膀让她坐直身子，随后取过旁侧的梳子，给她梳理头发。 身子瘦弱，好在头发还是和以前一样乌黑柔软。但裴知衍早就发现这一年以来，手中这一缕缕的黑丝并未长长分毫。 裴知衍站在宁岁岁的身后，手指熟练地给她挽起长发，最后梳成两个双丫髻。等确认梳好之后，他说道：“岁岁，好了。” 声音很轻，就好像身前坐着的小姑娘下一刻就要碎掉，像瓷器一样。 宁岁岁稍微动了动，随后起身往外走。 “主人，早膳已经准备好了。”小童依旧守在门外，见两人往外走，适时说道。 “嗯，去饭堂吧。”裴知衍弯腰牵住宁岁岁的手指，小姑娘的手依旧很冰冷，她没有挣脱，只跟着往前走。 宁岁岁不爱吃饭，她根本没有口腹之欲，无论什么山珍海味摆在面前都提不起半点兴趣。但就算这样，裴知衍还是吩咐厨房不得怠慢。 今天早上也是一样，她坐在位置上，手里捏着汤勺，看着面前的各种糕点，只把目光投向了裴知衍。 见此，裴知衍抿住嘴唇，给她拿了以往最喜欢的红豆糕和绿豆糕。看着她小口小口地进食，又端上一盅银耳汤。 她吃得很慢，也吃得很少，一块糕，几口汤就可以养活。 放下汤勺，宁岁岁表示自己已经吃饱了。 “撤下去吧。”裴知衍吩咐守在一旁的管家，随后从小童手里取来湿过水的帕子，给宁岁岁擦拭嘴角和手指。 “今天有想做的事情吗？” 宁岁岁摇了摇头。 明知道每天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的，裴知衍每天早膳之后还是会不厌其烦地询问。他想着，总有一天可以得到不同的答案。 吃过早膳之后，两人来到院子里，院中石桌上还摆放着昨日裴知衍没有看完的书卷。他吩咐小童不要收走，便留到了现在。 刚走进院子，宁岁岁便松开了裴知衍的手，一个人去树下坐秋千。 自从醒来后，她就开始用行动表示她需要许多独处时间，就算是裴知衍也无法走进她的世界。一天十二个时辰，有十个时辰她都要一个人待着。 只见她一人在秋千上坐下，抬头看着慢悠悠坠落的海棠花，只慢慢地眨动眼睛。 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亦或者能想什么。 裴知衍在昨日的石凳上坐下，开始温书练字。 这就是如今二人的相处方式，宁岁岁不喜欢被人盯着，所以裴知衍也必须找些事情做，这样才能保证宁岁岁不排斥他存在这一片共同空间里。 今日是端午节，小镇从早上开始便很热闹。 院墙外面传来喧闹声，人们大声谈论着今年的收成和生意上的事情，亦或者哪家和哪家又结成了亲家，哪一家的公子又要娶妻了。 今天的天气和往年一样了，不再是去年那般恶劣极端。小镇的庄稼收成又和以往一般丰收，生意也愈发好转。 裴知衍注意到，宁岁岁突然起身离开了秋千。 她走到屋檐下抬头往上看，也不说话。 见此，裴知衍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往上看去，是一个燕子窝。或许是被两人惊动，住在里面的燕子从洞口飞了出去。 最后消失在天边。 “哈哈哈哈……”墙外传来孩童的欢笑声，“你追到我，我就告诉你！” “你别跑！”后面追逐的小孩气喘吁吁地喊道。 两人笑闹着很快跑远，就像刚才的燕子一样。 裴知衍在宁岁岁身侧蹲下，抬头看着她的侧面，轻声问道：“岁岁，你想出去吗？” 还是摇头，宁岁岁还是摇头。 她鲜少有点头的时候，这让裴知衍每次都感到非常挫败。他猜不到宁岁岁的心思，小姑娘什么都不愿意跟他说。 亦或者，她其实是想要点头的，但因为对象是他，所以什么事情都拒绝了。 宁岁岁垂下头，她没有给裴知衍一个眼神，便又转身回到秋千上。她好像对那只燕子很感兴趣，但也仅此而已了。 因为燕子飞走了，或许不会再回来了，所以她也没有再去注意屋檐下的那个燕子窝。 傍晚时分，裴知衍说道：“岁岁，燕子回来了。” 见宁岁岁露出疑惑的目光，他又补充道：“就是今天早上你看着的那只小鸟，那就是燕子。” 这下小姑娘听懂了，她侧头看向燕子窝，看见燕子正在往里面钻，半截身子都露在外面。但不过一会儿，就整个都钻进窝里，再看不见。 第二天吃过早膳后，宁岁岁来到院子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燕子。这次她并没有再靠得那么近，而是远远地看着。 但就算是这样，燕子还是飞走了。 裴知衍站在她的身边，解释道：“因为燕子需要出去觅食，所以它们每天都会离开自己的家，但傍晚时又会回来。” 不知道是哪个字眼触动了宁岁岁，她抬头看着裴知衍，大概是希望他能多说一些。 见此，裴知衍继续说道：“它们小时候也是跟着父母一起生活的，长大后便要离开……”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到什么，随即停下话头。他垂眸看着宁岁岁白净的面颊，心中一时间满是苦涩滋味。 他不想跟宁岁岁提起离开、长大一类的字眼，一点都不想。
第93章 浮生梦（十二） 自从在屋檐下发现燕子窝之后, 宁岁岁每天吃完早膳后就会站在院子里观察那只燕子，看着它每天早出晚归。 她鲜少对一件事情或者一样东西表现出这般主动的兴趣，裴知衍便由着她去了。 “岁岁, 来练字吧。” 从很早之前开始, 裴知衍就带着她一道练字。或许是身体的记忆, 宁岁岁学得很快，而且字迹也无限接近与之前的。 她在私塾里学的最多的就是练字, 现在的她好像一直很喜欢这一类安静的事情。 裴知衍在石桌上铺开一张宣纸，宁岁岁执起已经蘸好墨水的毛笔, 开始安静地练字。一笔一划, 一字一句，慢慢在宣纸上呈现。 并非是有意义的字句，而是她平日里有意或者无意看见的字词。 或许是每天下午跟着裴知衍一起看的书, 又或者只是路过时在灯笼和门联上看到的字词, 她都能记住，并且写在宣纸上。 裴知衍手里拿着一卷书，但其实一直在观察宁岁岁的神色。 自从发现那只燕子之后, 宁岁岁的情绪好像有了些变化。不明显, 但裴知衍能感觉到, 她有意无意落在屋檐下的目光。 是在期盼吗？ “岁岁, 很喜欢那只燕子吗？”裴知衍问道。 本以为宁岁岁又会无所谓地摇头，这一次却破天荒地轻轻点头。 裴知衍支着下颚处的手指微顿，他看着宁岁岁依旧平静的面容, 心里再不复方才的平淡。他笑了笑, 回应道：“很好。” 宁岁岁并没有在意他的回答是什么意思, 只专心地练字。 等到傍晚时分，宁岁岁放下手里的毛笔。因为长时间的握笔, 她的指腹和虎口处被笔杆印出几点红痕。 她不在意地看了一眼，随后转头去看屋檐下。 恰好，燕子飞回来了。 这么多天的相处，那只燕子显然不再害怕两人的存在。它口中发出几声悦耳的鸟鸣声，快速钻进了自己的窝。 直到看不见燕子的身影，宁岁岁才收回目光。 在这期间，裴知衍一直看着她的侧脸。等她又去坐秋千后，才把目光落在宁岁岁写满大字的宣纸上。 最中间的位置，有几个字眼格外显眼。 “燕子”和“离开”。 次日的阳光太盛，裴知衍便让小童把院中石桌上的东西都搬进了书房。宁岁岁和往常一样，拿着毛笔在练字。 写完一个字后，她突然顿住动作。 裴知衍看来，只见宣纸上的第一个字墨迹未干，是个“碎”字。宁岁岁沉默地看着这个字，好似有些迷茫。 她不说话，裴知衍便只能去猜她的意思。 只见宁岁岁嘴唇微动，但裴知衍却突然捏住她的手腕。宁岁岁面色有些微波动，似乎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岁岁，你的名字，并不是这个字。”裴知衍轻声解释。 宁岁岁好似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眼中的惊讶慢慢散去，方才的疑惑也渐渐消解。她明白了裴知衍的话，点了点头。 “岁岁。”裴知衍接过她手中的毛笔，在宣纸上写下了“岁”字，“岁岁，你的名字是岁岁平安的意思。” “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还有这一层意思。 宁岁岁看着宣纸上读音相同，字形不同，意思也截然不同的两个字，并没有说话。她拿回毛笔，又写下“宁”字。 她还会写裴知衍的名字。 偌大的一张宣纸上，除了最开始三个不成词语的字之后，便只剩下裴知衍的名字。她放下毛笔，再无心练字。 等宣纸上的墨水干透，宁岁岁又在窗边坐下。 窗外的海棠花开着，花瓣雪白，暗香浮动。她不会去欣赏常人眼中美好的东西，只会盯着那些落下的花瓣和碎叶。 “岁岁，你想出去看看吗？”裴知衍又问了这个问题。 自宁岁岁醒来后，她就一直留在这一方小小的裴家，从来没有要求走出大门。她不像其他孩童一般喜欢出去玩闹，只安静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一次，宁岁岁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她没有给予回应。 但裴知衍却知晓，她并不是没有听见，而是默认。 她想出去。 但早在一年前，宁岁岁的死讯就传遍了整个小镇。镇子不大，居民也不多，几乎所有人都认识宁家布庄的夫妻和他们疼爱的女儿宁岁岁。 去年，宁父和宁母的哭声从家中传出，次日便跟邻里街坊传达了这个悲痛的消息。旁人也不敢多问去戳忍痛处，只好心说道：“节哀。” 宁家很快就搬走了，所有人都默认他们把宁岁岁的尸身也带走了。 所以如果宁岁岁再出现在小镇上，恐怕会让人怀疑和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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