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浊之气犹在做困兽之斗, 但应沧澜总是在恍惚中, 在天地之间的缝隙里, 看见他们五个人聚在一起。 不是少年同游买花载酒,便是醉倚长亭行走人间, 他总觉得那才该是他们的命运, 是神偶然一瞥间,选定这几个少年, 让他们有此间修士不能及的心性, 天赋, 有亲友簇拥,有好命良缘,是为叫他们看遍这世间意气,踏过千山万水, 可以有朝一日成为众人敬仰的楷模,成为所在之道的魁首。 也是成为千千万万众生中普普通通一人。 不是为了叫他们赴死。 沈扶闻真身选定他们这几人时,肯定没有想过, 祂以为的修士翘楚,会以身证道, 到几乎无一人还的地步。他们的路不该是这样的。 天地山水告诉他他们的结局不该是这样,意气风发尽,纵□□歌还。这才该是天子骄子该有的结局。 可是他已无力去回首了,只能任凭意识沉浸在浩瀚的海洋里,看着那轮明月沉进山岗之后,悄无声息,再也没有爬上来的可能。 ....... 因合欢宗可以肆意妄为,四处为祸的邪修何其之多,哪怕是正道修士日夜不休,埋头清理,也不可能清理得干净,更别提那些邪修还在无数百姓,尤其是幼童心中种下了祸心引,若想杜绝祸心的灾殃蔓延开来,就必须解决祸心的药引,可那些百姓都是无辜的性命,正道修士下不了这个手,一来二去,原剧情中雁禾被再度封印时,应沧澜他们已经走到了两难的局面。 是应沧澜的飞升完成了这个破局,也是天道高抬贵手,终于在他们经历九九八十一难之后,给了他们这个大团圆的结局。 但放在现在,谁也不敢相信,他们追杀的合欢宗宗主,曾经清音宗的大师姐,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让这世间的一切灾异全都消散了。 采云的妹妹采露被带到清音宗的医修处那里,还未伸出手,就感觉腹部的疼痛消失了,四五岁的女童懵懵懂懂地将手按在肚子上,采云将她拉过去,紧张地问疼不疼,她也只是摇摇头,大眼睛忽闪:不疼。医修原本秀眉紧蹙,听到弟子来说很多体内有祸心引,生机被吸收殆尽的百姓也骤然痊愈了的时候,错愕一瞬,赶忙捏诀赶去,发现很多在这里待了许久的百姓都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恢复的气力,拥上来问那些医修,仙人我们是不是好了。 往日褶皱,一夕抹平。等神算阁众人睁开眼睛时,面前却只剩下一把流光溢彩的古琴。 她拥有那样变化莫测的修为,全然独立于此世之外,是因为她并非此世之人只是一口镇压此世灾厄的鼎。她会不遗余力培养合欢宗,行为之间如此仓促便把一切都安排下去,甚至顾不上尽孝尽忠,就随此间灾厄烟消云散,也只是因为她早知自己既定的命运。 韶光顾不上清音宗,与陆裳一同回了合欢宗后,果然发现,对合欢宗不得转修其他道的限制已消失了,且他们休养后只恢复了一两成的修为,在那华光过后竟然恢复了原来的七到八成,修士如陆裳等,修为甚至还有所提高:这是因为,她们在合欢宗中修习那“无情道法”的同时,也固守了本心,心法虽然有善恶,但是她们的修为增益却是落到了实处的。 天上地下这么一肃清,原来人人喊打的合欢宗现在宛若遭遇大难后的清正宗门一般,弟子心性安和,心法泽被苍生,没有人敢说无情道便是叫人四处留情,他们知道无情道便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但万物亦可锤炼出自己的道心。跟在陆裳身边,对雁禾虚以为蛇,将那些女童藏在宗门大阵中的女弟子满目茫然,下意识求助副宗主:“师姐,我们错了吗?” 陆裳不知道。她很想握紧自己的法器,甚至本能地想将雁禾留在自己脑海中的心经给赶出去,仿佛这样,合欢宗处境一朝逆转就是一个梦境,她也并非差点做了那助纣为虐之事的愚蠢之人。可是灵台调息片刻后,熟悉的清凉缓慢地降落在她心上,她才凝神,摊开掌心。 看到自己脑海中令她神思时刻清醒的,居然是雁禾对程悦道友用过的那方法器,缚情。 韶光看着眼前情形,默然不语。 这样的冲击,哪怕是已做了多年宗主,她也无法以淡然心境去面对。奇怪的是,她心里竟然激不起一丝涟漪。 陆裳迈着沉重的步伐过来,韶光扭过头。她面上仍然没有波动,叫人称赞一方宗主的气度,可是缚情一亮,她霎时间一怔。 “没用?为什么没用?” 韶光回神,她蹙眉,看向令自己中招的法器:“什么没用?” 陆裳肩膀陡然松下来,神情中浮现出几分悲愤,茫然,最后全数都化作了讥嘲:“听说,清音宗上下原本对宗主爱戴异常。”毕竟是宗主之女,又生来修为突飞猛进,虽然清冷高贵不让他人轻易近身,可但凡是听过雁禾之琴的人,都不怀疑雁禾日后便会接手清音宗宗主之位。 韶光沉默,她原本也是那爱戴之人中的一个,可是性命之虞,加上师父嘱托,她对这位师姐已没了什么感情。许是怨恨日久,如今即便是知道她坐化了......韶光陡然一静,瞳孔竟然突兀收缩。 陆裳嘴角微扯,握紧掌心银链形状的法器,猛然转身。 韶光以为她没有波动是因为心中余恨,是因为这么多年,师姐在她心中已然由当年救她的人,变成了如今的恶首,即便她洗清了罪孽,还为这天下牺牲,自己经历得多了,只是心中唏嘘也实在是怪不得自己。她只是应该继续做一个合格的宗主,将清音宗发扬光大,至于雁禾化了鼎,与她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合欢宗已不再是邪宗,天下自然可...... 可是怎么会和她没关系呢? 她怨恨代替师姐的人如此无情,怨恨她让宗门上下修习那样残害他人性命的功法,怨恨她令师父夜不能寐,此生都不欲再踏足弥海,可是她只是怨恨那个魔障。并非是怨恨师姐。她并不怨恨那个将她从魔窟中救出,牵着她的手回宗门时,还蹲下来摸摸她的头,引她入道,替她取名叫韶光的师姐啊。 可她心中已经没有对雁禾的多余情绪了,没有爱也没有恨。她的情绪全都被雁禾以缚情为媒介,尽数带走了。 鼎被污浊之气腐蚀,竟然认为自己的存在也是污浊的。 韶光满心混沌,不知如何回到了清音宗内,发现往日追随师姐的弟子,如今对师姐也没有什么印象了,若是问得更多,记得的竟然也只是那个后来者,而非雁禾师姐本尊。神魂脱离躯体非她所愿,可她的名字被取代太久,她已经做不回那个雁禾了。 即便不是“鼎”,她也已经做不回雁禾了。所以她才要用缚情磨灭他们对她的记忆,对她的感情。 他们这数年间,对雁禾师姐怀疑,怨恨,究竟是因为他们不知真相,所以对雁禾师姐误会太过,还是现在想起来时,已经记不得,也有林霁这样的人为她辩解过,说她修为本就高深,根本无需害人,自己也为她向师父说过,师姐绝不会杀了沧海师叔的。 她已经不是那个追在雁禾师姐后面,要师姐教自己心法的年幼师妹,满心只是濡慕之情,所以为师姐,她流不出一滴眼泪。 但那是因为她做惯了宗主,便剥离了人的七情六欲吗?还是因为师姐也希望,她做一个喜怒不形于色,可以震住其余师弟师妹的宗主了。 韶光心底某处被撕裂,可偏偏最深刻的感情被抽离走了,她无论如何也抵达不了自己真实情绪的深处,听到脚步声回首时,表情还有些空蒙。下一瞬,却猛然有磅礴情绪喷薄而出,几乎将她淹没,几乎将这个做了宗主的女修,送回十数年前。 她拽着师姐的衣袖,忐忑地对师姐的母亲喊师父。 如今的韶光颤颤地伸出手,紧紧地握住师父干瘦的手腕,感觉到蕴含的生机,几乎喜极而泣。 可云浮道君一夜白头,面貌刺痛了自己的弟子,神色却是一样的平静漠然:“她延续了我的寿元,像当年她的父亲一样。” 云浮轻声细语:“可是韶光,我为什么开心不起来呢?” 当年有人为了鲛人可延长性命的传言对弥海几次出手,她以为沧海之死是那些人作乱,可发现鲛人泪之后,她心神震荡,几乎原地入魔,后来一直想押雁禾向沧海赔罪而不可得。她多年没有踏足弥海了,曾经那爱恨情绪是那样激荡而热烈。 可是她的女儿为了她,为了天下大义而死,她竟然感觉不到任何悲伤。 韶光徒劳地张嘴,但回答不出来任何话来,只是泪流满面。 她只是和师父站在清音宗的议事堂中,听着宗门内熙熙攘攘,天下正道方兴未艾,听着云浮道君道:“我更不知我为何一夜白头。” 她的开心与悲伤,都一道,被她带走了。这个世上,唯有韶光和陆裳是记得,曾经的雁禾师姐是何人之人。 唯有她们仍然可以守着清音宗与合欢宗,直到下一个鼎出世的那天。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天生炉鼎是天道选就锁,授予的是这天下的长生。 几经波折的万里海盛会终于在海晏河清,三界安宁中得以延续,几大宗门的飞行法器都停泊于万里海之外,得以进入万里海的飞舟却一片寂静。 方恢众人安静地跪在掌门与几位长老的前面拱手垂首,无需在多言说些什么,这天下安乐的局面就已经是答案了。 掌门坐在上首,眼眸微阖,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弟子很快就进来告禀,剑冢之中的将倾也不见踪影。这熟悉的对白立刻激起了应沧澜心中的涟漪,他猛地抬首,在众人寂静之中哑声道:“这是原本的结局。” 众人望去,杜无悔才接着说:“在祸心秘境里,师兄的剑,也是因为,他是恶首被戮,大快人心,于是本命剑也未能进入剑冢,更未能于青史留名.......”他是以一身骂名而死。修士语气满是尖刻嘲讽,掌心纸鸢早就飞不起来了,他也浑不知外界如何,但是想也知道,雁禾手握缚情,师兄与沈扶闻归寂,天下却无任何震荡,反而如同真的拔除了毒瘤一般,四海升平。 到底谁是毒瘤,修仙界又怎么分得清呢? 杜无悔闭眼。如今说什么都晚了,这结局一刻不停地奔向他们所见秘境,才反而说明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可笑其他宗门还仍坚持诡辩,要他们拿出证据,什么证据?他们无预知之能,却能在祸心秘境中看见此界原本面貌,合欢宗明明是遭人污蔑,清音宗合欢宗对此却无甚表示,不都是证明吗?是他们于公无碍,于私却不肯苟且偷生,只欲保住临渊和盛梳的证明。 后方的和文皓紧紧地按着储物袋。那里面是师妹从祸心秘境找回来的,可以培育菩提树的小秘境,化作灵虚。 雁禾会那样说,定然是有办法保住临渊,可是前几日合欢宗余孽被荡平,魔界出现异动之后,那颗八鞘心还是迅速就飞了出去,和文皓目眦欲裂,几乎以为临渊还是逃不过封印魔君的命运,不曾想,那颗八鞘心是碎了,但是临渊的残魂还得以保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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